张氏道:“‘满堂春’专供京城显贵,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徐宛茹眼眸一转,便明白了其中深意:“母亲的意思是,她今日一整天都与纪王在一起?”
张氏颌首:“或许刺客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
“不要脸!”徐宛茹咬牙切齿,更多的是嫉妒。徐宛茹是什么下贱东西,也配吃福寿楼的点心?
张氏淡淡瞥了女儿一眼,低声道:“茹儿,你也该改改你的性子了,喜形于色,乃是大忌。”
徐宛茹低下头,收敛了些许,仍有不甘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她手上可是握着我爹的秘密,万一和纪王联手,爹定会受累。”
张氏眼神一冷,扯了扯嫣红的唇,“人,是不能留的。不过这次不得手,她定会对我们产生戒心,得再想想别的法子。”
徐宛茹忙问:“什么法子?”
“徐南风是未来的纪王妃,而纪王,又是太子的敌人,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最希望他们死?”
“母亲的意思是,借太子的势力?”
张氏冷笑:“不错。借刀杀人,坐收渔利,才是真赢家。”
“我怎么没想到,太子的势力比咱张家要大多了。”徐宛茹觉得此计可行,不禁眉开眼笑,依偎在张氏肩头道,“母亲,你真是太聪明了!”
“你呀,还是好好学着罢。别动不动就跟个炮仗似的横冲直撞,将来到了夫家,母亲可护不住你了。”
张氏揉了揉徐宛茹的发顶,又换上贤妻的面容来,温声笑道,“去用膳罢,别叫你爹起疑了。”
徐宛茹甜甜的应了声,夜色寂寥,谁也不曾知道她们已在黑暗的庇护下,设下了带毒的陷阱。
而此时的左掖门处,马车内的纪王抬手摘下蒙眼的缎带,露出一双乌沉沉的漂亮眼睛来。
纪王眉目深邃,眼型漂亮,可瞳仁却是清冷而涣散的。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摩挲着掀开车帘,朝外轻轻唤了声:“姚江。”
姚管家立刻吁了一声,停下马车,回首恭敬道:“王爷,有何吩咐?”
纪王道:“方才在城郊的树林里,处理了多少人?”
姚江回复:“不多,只有三人,但事情败露后他们便服毒自尽了,并未留下活口。”
“三人?功夫如何?”
“上流刺客,但并非顶尖,普通的达官显贵也能请得起。”
纪王笑了:“三皇兄贵为太子,当不会只请三个不入流的刺客,东宫不至于这般拮据。”
姚江道:“的确不像是太子的手法,恐另有他人。”
纪王放下帘子,重新坐直了身子,闭上眼轻声道:“查下去。”
姚江躬身颌首:“是,已经让姚遥去追查了。”
纪王在马车里轻笑一声,说:“你侄子办事,本王是放心的。”
马车又平平稳稳地驶了起来,街道尽头,纪王府灯火正盛。
徐南风也回到了自家厢房,彩云刚巧盛了饭菜上来,见到她进门,便道:“二夫人,姑娘回来了。”
叶娘放下挑灯芯的簪子,站起身来:“南儿,怎么这时候就回来了?”她还以为女儿会与纪王缠绵一夜呢,最好能早日怀个胖小子!
“天都黑了,自然要回来。”徐南风坐在案几旁,将手中的半盒点心往母亲面前一推,道,“福寿楼的‘满堂春’,给您留了一半。”
叶娘欣喜地接过盒子,两眼放光。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糕点捧在手心,啧啧赞叹道:“这哪里像是吃的啊,简直跟活花似的。”
徐南风吃点心吃饱了,便给自己盛了碗汤,笑道:“您快吃了吧,过了夜就坏了。”
叶娘盯着那些精致的小糕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意犹未尽地将它们放进盒中装好,道:“不吃。娘没有这个享福的命,回头给你爹拿去……”
徐南风一听到这句话便来气了,笑意顿时僵在脸上。她伸手按住盒子,面上已带了愠怒之色:“您不吃就算了,便是拿去喂狗也不要给他糟蹋了。”
徐南风生性淡然,极少动怒,叶娘见她着实生气了,忙哄道:“娘吃,这就吃。听说死贵死贵的呢,喂狗多可惜!”
徐南风面色稍霁,松开手,心想:纪王送的,才舍不得喂狗。
……不对,为何要舍不得?
她没细想,匆匆喝了碗汤,便推说已经饱了,转身回到了自己卧房。
洗漱完躺在榻上,徐南风辗转未眠。
她想起黄昏时撞见从树林中出来的姚管家,或许纪王的确吩咐他去买了点心,但那绝对不是他从林中钻出的理由。
尽管只是匆忙的一瞥,但徐南风还是眼尖地发现了,那时姚管家的靴子边缘,有一滴极小极小的血渍。
鲜红的,像是一点朱砂,烙在姚管家那一尘不染的鞋上。
而在之前见面时,他的鞋上并无任何污渍。
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他们到底瞒了她什么?
心中的不安愈盛,这洛阳城繁华富庶的外表下,不知还有怎样的暗流涌动。
第13章 馒头
第二日一大早,叶娘便梳洗整齐,硬拉着徐南风要去街上买些首饰布匹。
“你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哪能没有件像样的首饰?回头嫁进王府,会被人瞧不起。”叶娘虽絮絮叨叨,但到底是为女儿好,南风不想拂了母亲的兴致,便一同去了市集。
洛阳开市最是繁华,街道两旁的商铺生意兴隆,连小摊前都挤满了人。叶娘带着南风去了一家玉石店,给她挑了一对翡翠镯子。
镯子成色不错,但价格不菲,徐南风拉了拉母亲,在她耳边低声道:“娘,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十余年来多少攒了些许,你放心,一对镯子的钱娘还是有的。”叶娘吩咐掌柜的将镯子仔细包好,又对徐南风笑道,“我女儿有出息,将来我也能享清福了。”
徐南风道:“您若真想享清福,便听从我的话,早些搬出徐府才好。到时候您受了委屈,找谁哭去?”
“自然要找我的宝贝女儿!纪王府门槛虽高,总不至于连丈母娘都不让进罢?”叶娘根本没将徐南风的话放在心上,她满心以为仗着自己是皇族亲家的关系,女儿定会给自己撑腰,徐府里外也无人再敢欺辱她。
“娘,你可省点心罢,听我的不会有错。”徐南风简直心累,劝道,“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当今圣上清明得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儿,只有戏文里才会有。”
叶娘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去了。
两人出了玉石店的门,便见街旁围了十几个人看热闹,不时指指点点,徐南风透过拥挤的人群望了一眼,原来是贫苦人家在贱卖女儿。
那个枯瘦沧桑的大嫂领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上前,挨个恳求道:“好心的大爷、太太们,行行好,买了我家的姑娘罢。”
这对贫苦人家的母女俱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姑娘乱糟糟的黄发间还插着一根贱卖的草标。见到徐南风母女衣着亮丽,那大嫂合拢粗糙干裂的手,做哀求状:“夫人,小姐,我家男人死了,没钱下葬,求您买了我家的姑娘罢,她吃得不多,勤劳能干,很好养活的。”
叶娘刚买了一对玉镯,囊中羞涩,便绕过这对脏兮兮的母女,鄙夷道:“不买不买,没钱怎么不将你女儿卖到勾栏院去?”
瘦小的少女睁着一双大眼睛,害怕地拉住大嫂的衣角,仿佛真的怕母亲将她卖到勾栏院去。
徐南风于心不忍,拉了拉叶娘的胳膊,低声道:“娘,您也是做母亲的人,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何苦这般挖苦她们?”
叶娘便讪讪闭嘴。刚行了几步,叶娘的袖子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那脏兮兮的少女不知何时又跟了上来,乌黑的手正拉着叶娘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她。
叶娘嫌恶地挣了挣,大声道:“哎呀你这丫头,都说了不买你了!放开,别弄脏了我的新衣裳!”
“不是的,夫人……”小姑娘被叶娘的嗓门吓到了,颤巍巍放开手,将一个钱袋递了过来,小声道:“您的钱袋掉了,给、给你。”
绿绦绣荷花的钱袋,正是叶娘先前用的那一只。叶娘一惊,赶紧摸了摸袖子,又一把夺过少女手中的钱袋,数了数里头的碎银。
五两二钱,还有十来个铜板,分文不少。
叶娘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攥紧钱袋,僵硬地对小丫头笑了笑:“谢谢啊。”
少女咬了咬手指,一溜烟儿跑回了那大嫂身边。
“瞧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徐南风笑吟吟地望着母亲道。
叶娘羞恼,戳了戳徐南风光洁的脑门:“行行,你们都是君子,就我是小人……哎,你去哪儿?”
“您等会儿,我去把那丫头买下来。”
说话间,徐南风已走到那母亲跟前,温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红儿。”丫头细声细气道。
“今年刚满十三,别看她身形瘦,力气可大着呢,什么粗活都能干……若不是我男人发病死了,家中还有三个黄口小儿没饭吃,这么好的女儿,定是舍不得卖的。”话还未说完,那大嫂已经哭红了眼,用干裂的粗手抹了抹眼睛,哽声道,“小姐,您发发慈悲……”
徐南风问:“大嫂,你需要多少钱?”
“五两……不,四两就够了。”大嫂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女儿,眼泪淌个不停,像是要将女儿的模样永远刻在脑海里。
徐南风从袖中摸出五两碎银给大嫂,这是她两个月攒下的零钱。
大嫂千恩万谢,又叮嘱眼眶发红的女儿:“红儿,要听夫人小姐的话,要勤劳,娘不能照顾你了……”
红儿垂着头,不住地用手背去揉眼睛。
徐南风牵着红儿的手,对大嫂道:“您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女儿的。”
“不知小姐贵府何处?老妇……”大嫂干裂的唇颤抖着,哀求道,“老妇若有空,还能去贵府见红儿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徐南风有些心软,颌首道:“若府中得闲,每年会允许她回家探亲。”
红儿眼含热泪,一步一回头地跟着徐南风走了,大嫂在她们身后跟了许久,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抹眼泪,直到人潮拥挤,彻底隔绝了一个可怜母亲的视线。
看得徐南风心酸极了。她想起不久之后,她也会离开母亲,去往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走到王家包子铺前,徐南风俯下身摸了摸红儿的头:“红儿,饿不饿?”
红儿垂着脑袋,一颗眼泪吧嗒掉在手背上,半晌才摇摇头:“不饿的,主子。”刚说完,肚子便咕叽叫了一声。
“不必叫主子,便和府中的下人一般,唤我南姑娘罢。”徐南风笑了,又温声道,“我有点饿了,你陪我去吃包子可好?”
红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叶娘在一旁酸道:“这哪里是买了个下人,分明是个娇小姐!”
徐南风无奈:“娘,您就少说两句罢。”
她带着红儿进了包子铺,点了两份梅花包子和一碗热粥,递给红儿。红儿饿狠了,见南风面善,便也没了顾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不过买个婢女也好,可以当做陪嫁跟你去纪王府,将来也有个照应。”叶娘打量着丫头,又蹙起蛾眉,表情有些嫌弃,“就是太瘦了,长得也不够体面。”
红儿听到‘纪王府’三个字,眼睛都瞪直了,一口包子卡在喉中,表情天真又滑稽。
徐南风拍了拍她脑门,训诫道:“去旁边吃你的,夫人和小姐的事,不需要你管。”
红儿点点头,端着包子和粥坐到旁边去了。
徐南风这才压低声音道:“娘,红儿是买给你的。”
“给我?”叶娘道,“我有彩云就够了。”
“彩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干干粗活还可以,不能贴身重用。”徐南风自顾自倒了杯茶,淡淡抿了一口,垂眸道,“红儿虽家境凄苦,却难得拾金不昧,是个品行端正老实的,所以我买来给您。彩云便打发走罢,以后东厢房送来的人和物,都不要拿来用。”
关于东厢房的事,叶娘一向与徐南风同仇敌忾,忙点头应允。
王家的梅花包子和灌浆馒头十分好吃,这是下层百姓才知道的街头美食,徐南风让老板打包了一份,便与母亲带着新买的婢女红儿步行回府。
走到四方街口,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首一看,原来是杨将军,后头还跟着纪王府的马车。有姚江立在马车旁,车中必定是纪王无疑了。
叶娘不认得纪王府的马车,只看见杨慎之在前头,便向他点头致意,又对徐南风道:“娘带着红儿先回府了,你快去拜见你的恩师兼媒人,顺便打听一下纪王府的聘礼有多少……”
“娘!”徐南风佯装生气,瞪了叶娘一眼,“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去与师父打个招呼便来。”
说完,她连怀中油纸包着的热馒头也没来得及放下,笑着朝杨将军走去,道:“师父!”
马车窗帘被人掀开一角,露出里头温润如玉的俊美青年。今日纪王穿了身乌檀色的暗纹袍子,墨玉腰带,眼上依旧蒙着颀长轻薄的白缎带,即便是隔着一层缎带,徐南风都能觉察到他眼中的笑意,温暖如春。
徐南风在车窗边站定,笑着唤了声:“少玠。”
纪王微微颌首,笑道:“南风,真是巧了,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杨将军趴在马背上侧耳偷听,闻言啧啧叹道:“你俩倒是进展神速,这才几日,便互相以名字称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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