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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作者:八月薇妮
  阿弦道:“是。”
  那人道:“可是要送别卢先生么?”
  阿弦点头,那人道:“实在不好意思的很,先生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出门,他临去有话交代,说是若有人来相送,便致以谢意,叫不必相送了。”
  阿弦一怔,那人打量着她,忽然道:“看小哥儿的形貌……不知高姓大名?”
  阿弦道:“人都叫我十八子。”
  那人笑道:“原来是先生口中的十八小弟?请稍等。”
  阿弦听说卢照邻已去,心中失落空茫,也未听见这人的话。
  只看见他转身往内去了,阿弦呆了会儿,正转身往外要去,那人已经去而复返,叫道:“十八小弟且慢。”
  阿弦回身,那人手中托着一个卷轴,双手奉上道:“这是卢先生特别交代的,说若是十八小弟前来,就将此物赠上。”
  阿弦意外,忙双手接了过来。
  离开卢照邻居所,这会儿天尚未明,晨露微润,薄曦透冷。
  阿弦怏怏往回,抬头看着那淡蓝的天际,晨风之中,想到卢照邻居然要赶在这样绝早人迹罕至的时候悄然离开……盛名如此,人人敬仰,斯人却独自憔悴,黯然隐退。
  一念至此,阿弦止步,她低头看看手中卷轴,终于将上头系带扯开,慢慢展开。
  卷轴上是极简单的四句卢照邻的手书,写得是:
  关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
  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
  虽然阿弦不通文墨,但看着这四句,就仿佛当初听见“但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时候的那种被撼动的感觉。
  只是这次,甚是伤感。
  忽然耳畔有个声音道:“好诗啊好诗,这正是卢先生一片送别的眷眷情意。”
  阿弦抬头,看见身边儿不知何时聚集了好几道陌生的影子,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正在点头赞叹。
  原来今日因是卢照邻离开长安之日,非止是人,连一些有诗情墨趣的鬼魂也来送别,群鬼正好奇卢照邻送给阿弦的是什么,如今总算一饱眼福,不由赞叹出声。
  另一个道:“唉,能得先生如此高看,十八小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阿弦不由道:“我不枉此生又如何?谁又能改变先生的命运?”
  旁侧的众鬼面面相觑,先前出声赞叹那个道:“十八小弟若要送别,其实还是来得及的,一刻钟前城门才开,我们是目送先生走了的,你这会儿若是急赶的话,未必不能……”
  话音未落,阿弦已将卷轴卷起,拔腿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有些清冷的晨风自两侧脸颊吹过,阿弦脚不点地地奔过重重道道的街巷,从明德门下穿城而过,双足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微微地响动,在偌大的城门洞之中发出硿硿回响。
  她狂奔出城,沿着官道行了片刻,又爬上旁边的土坡,抄近路往前赶去,如此又追了两刻钟,从高高地山坡上,果然看见前方有马车的影子。
  阿弦大喜:“卢先生,先生……等等。”
  连叫两声,脚步却不停。
  忽然阿弦噤声,原来她发现马车是停在路边,并未前行,而在马车前方,有两个人影,正面对面地不知在做什么。
  阿弦睁大双眼,在极快之间,她已经看清楚其中一个的确是卢照邻,但是另一个……却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正是崔晔!
  两人对面而立,似在说话。
  “阿叔?”阿弦喃喃,“阿叔……也来送别卢先生么?”
  她不再叫嚷,只趁着这个空档,加快步子往前赶去。
  眼看越来越近,谁知因一路追来,早就精疲力竭,眼睛有只顾紧紧地盯着前头,正是聚精会神之时,身边悄然多了一道影子。
  那鬼一边儿随着飘动,一边儿问道:“你跑的这么快做什么?”
  猝不及防,阿弦一脚踩歪,身子摇晃。
  阿弦“啊”了声,还试图稳住身形,却到底不能够,只好拼命先护住手中卷册。
  刹那间,整个人从斜坡上滚落下来。
  幸而这斜坡并不高,又没有格外尖锐的石头等物,但虽无致命伤,仍是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滚到地上,一时居然有些爬不起来。
  那只促狭冒失鬼见状,飘住在斜坡上望着她嘿嘿而笑。
  “你这……”阿弦呻吟了声,正要咬牙挣扎起来,眼前的天空中,却多了一张脸。
  阿弦起初一惊,以为又多了一只鬼。
  其实不是。
  这样清晰皎然的眉目,他静静地俯视着阿弦,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波澜不惊。
  崔晔道:“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叔:在干什么?
  阿弦:我……我在练习打滚
  阿叔:哦……继续,不要停
  阿弦:Σ( ° △ °|||)︴
 
 
第127章 家事
  才从斜坡上滚下来, 满身灰土, 头发松散,发间跟衣裳上都蹭刮着些乱草枯枝, 连小脸上也是灰突突的。
  阿弦躺在地上,身不由己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崔晔, 眨了眨眼才道:“我、我……”
  崔晔不语,只伸出手来。
  阿弦盯着那只手, 后知后觉地将手递了过去。
  崔晔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儿举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
  方才听见动静的时候,正在他心不在焉之时,本以为是山石坠落、刺客现身、山林间野兽等等……随意瞥了眼,却看见是阿弦滚落在地。
  简直叫人魂惊魄动。
  俯身看她之时, 她紧闭双眸,动也不动。
  就在他屏住呼吸额头冒汗想要拉她起来, 她却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短短地一霎, 却叫他经历了黑夜跟白日刹那交替之感。
  手扶着阿弦起身的瞬间,又发现她竟是这样轻飘飘地。
  这会儿崔晔忽然想起在桐县之时,曾背着她走过落雨黄昏,那时也是这样羽毛般的, 时隔将一年,她的个头好似长了寸许,却仍是这样瘦弱幼猫似的。
  仿佛……连习性也有些像,比如发现她的这瞬间, 两两相顾,她乌溜溜地瞪大双眼,半是意外半是惊讶,脸上也花猫一样。
  叫他紧张才散,复生出啼笑皆非无奈之意。
  手相握的瞬间,那只促狭鬼的傻笑声也随之在阿弦的耳畔消失。
  阿弦试着舒展了一下手脚,除了脚踝有些略微地刺痛,其他倒没什么不妥。
  她蓦地想起自己跑出城来的意图,忙抬头叫道:“阿叔,卢先生呢?”
  崔晔道:“他已经去了。”
  阿弦大急:“什么?我还没跟他道别呢……”她千辛万苦追出来,怎能不见一面儿就走?
  正要拔腿再度赶上,手臂却被崔晔一把攥住。
  崔晔握着手臂把她拉回来,沉声道:“从这么高滚下来,怎也不看看受伤了没有?”
  阿弦道:“不碍事,我……”
  崔晔道:“住口!”他好像很不高兴。
  阿弦不敢强辩,停了停才又问道:“阿叔,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送别先生的吗?”
  崔晔“嗯”了声,举手将她头上蹭着的一些枯草叶子一一摘下:“下次不许再如此冒失了,送别而已,不是送命!”
  手在她身上轻轻拍打,尘土飞扬。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身上那样干净整洁,这些泥灰杂尘实在是玷辱了。
  阿弦一叠声嚷着,一边儿退后自行拍打:“我何尝要送命了,先前是被一个冒失鬼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猛地跳起来:“我的诗呢?”
  崔晔见她满面惊恐,在原地团团转的模样,默然俯身,从旁侧草丛中捡起那个卷轴:“可是此物?”
  “是是是!”阿弦忙接过来,又展开细看,见并无伤损,才长松了口气。
  崔晔在旁,微微侧目,瞬间将上头的诗看的明明白白:“这是……卢照邻送给你的?”
  阿弦忙将诗展的正了些给他看:“我去卢先生住处,才知道他给我留了这个,阿叔看看,是不是极好的?”
  崔晔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四句,并未立刻回答。
  阿弦正不知如何,崔晔道:“果然是极好的,你好生收起来吧。”他似笑非笑又道:“这一笔,可是价值千金。”
  阿弦忙小心翼翼地又卷起来:“阿叔怎么也会来相送卢先生?还赶的这样早?”
  崔晔道:“毕竟是亲戚。”
  “亲戚”二字,让阿弦想起贺兰敏之曾提过,卢照邻跟崔晔的夫人卢烟年是同族。
  但这一句,同时也提醒了阿弦,心里还有一件事不知要不要告诉崔晔。
  阿弦垂眸看着手中的卷轴,正在筹谋如何开口,崔晔道:“听说昨晚上杨府出了事,究竟是怎么样?”
  “啊。”阿弦只得先将昨夜经历种种同崔晔说了,又道:“看杨公子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必然是要命的事。”
  崔晔回身,竟是要走开。
  阿弦本能地跟着走了一步,崔晔回头:“站着别动。”
  阿弦不知如何,只好站在原地,心里则想该如何跟他说那件事。
  顷刻,崔晔折回来,手中竟牵着一匹紫骝马,道:“上来。”
  阿弦道:“阿叔,我没事。”
  崔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阿弦道:“行行,你别瞪我。我上去就是了。”她挪步往马儿跟前走,先前倒还罢了,此时才发现右脚踝疼得比方才厉害了些。
  阿弦怕他看出来又要担心,便强做无事,把画轴往怀中一塞,双手抓住马鞍,但毕竟脚踝受伤,上马之时不好使力。
  正在徒劳地乱爬碴,崔晔摇头,走到身后又在她腰间一握一托。
  阿弦顺势终于爬了上去。崔晔却并不上马,只走到前头,牵着马缰绳往前而行。
  阿弦道:“阿叔,你不上来啊?”
  崔晔道:“我走走就好。”
  阿弦道:“那我多过意不去,我陪着阿叔一起走吧?”
  “老实坐着。”崔晔淡声说道。
  阿弦“哦”了声,忍不住回头又看一眼。
  却见官道上,卢照邻的那辆马车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儿。
  “幸好还有这个。”阿弦叹了声,把卷轴从怀中抽出来,爱惜地摸了摸,吹吹上头的灰尘,重又小心放了回去。
  紫骝马不疾不徐往前而行,崔晔沉默而行,风撩起他淡烟紫的衣摆,更显得飘然若仙。
  阿弦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甚是过意不去:“阿叔,你累不累?”
  “不累。”
  “我累,我看着您走我都累。”
  “胡说。”他不为所动。
  阿弦无奈地挠了挠脖子,却摸出了一根枯草叶,她百无聊赖地将那叶片轻轻地一吹。
  那叶子飞了起来,随风一瓢,居然落在了崔晔的肩头。
  阿弦“啊”地叫出声,崔晔回头:“怎么了?”
  阿弦才要指那叶子,却改口道:“阿叔,上次在许侍郎家里看见夫人,实在是个秀外慧中,温柔可亲的人,且还是出身大家,又会吟诗作赋,简直是了不得。”
  崔晔见她忽然说起这么一些“华丽辞藻”来,哼了声:“怎么?”
  阿弦道:“我只是觉着,卢先生是那样的惊世文采,夫人同也是卢家的人,一定、一定也非同一般,只是……”
  她吭哧吭哧铺垫了这半晌,终于问出要害:“只是先生的身体这样不好,不知夫人、夫人可好?”
  崔晔且听她说,且满面阴云密布,听到最后一句,蓦地警觉。
  脚下一停,崔晔回头:“你想说什么?”
  崔晔当然知道:阿弦自有那种过人只能,最会发现常人无法察觉的隐秘,崔晔见她无端提起卢烟年,心中本就生疑,待听完阿弦所说,更加心惊起来。
  阿弦被他双眼之中透出的冷意吓了一跳,忙道:“我只是、只是担心夫人的身体……”
  “她很好。”不等她说完,崔晔打断,掷地有声。
  “可是,”阿弦迟疑着道:“可是我看见她……”
  崔晔冷道:“阿弦。”
  这是自从跟他相识之后,第一次,崔晔唤她的名字的感觉……竟透出几分“可怕”。
  阿弦喉头发紧,似乎又回到了在雪谷之中见他的第一次,那被他的手紧紧地掐住脖子的感觉,冰冷入骨。
  阿弦无法应声,而崔晔道:“我的家事,你不必管。”
  清晨,城外的风有些猛烈,刮得阿弦的头发越发乱了。
  但风再烈,也比不上他这一句话。
  像是有“啪”地一声,掴在阿弦的脸上。
  她觉着自己可能是没说明白,试着解释:“我只是、看见夫人她伤着了自己,我担心……”
  “够了。”崔晔转开头,双目冷漠看天,“我不想听,这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弦怔怔地盯着崔晔,浑然没有意识到泪珠无声无息地坠落。
  崔晔正要牵马再往前,忽然手中的缰绳略微摇晃。
  崔晔目光转动瞬间,身后“砰”地一声,他回头看时,却见是阿弦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双足落地的瞬间,她几乎往后跌倒。
  却仍强撑着起身,含泪看了他一眼,阿弦拔腿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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