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曾派了阿史那忠为西域行军大总管,薛仁贵为逻娑道行军大总管,出动五万余人欲一举击溃吐蕃,谁知行军失利,反而损失了大批人马辎重,唐被迫与吐蕃签订合约。
但吐蕃跟大唐之间的冲突仍是屡见不鲜,近来,因疏勒军依附吐蕃,高宗震怒,有意再派兵剑指吐蕃。
一来是统军人选,二来士兵调度,三是辎重布置,所以三省六部的人今日齐聚,便是为了此事而谋划准备。
当然,因为之前的那一场惨败,朝中不少人是主张维持现状的,这一场会议起初以争执是战还是和开始,最终还是抬出了高宗的旨意而一锤定音,不过,各部仍是各有难处,比如户部先前因为赈灾等才略有些起色,如今又要往外掏银子,许圉师十分头疼。
至于在将帅人选上,卢国公程处嗣毕竟是程咬金之子,最看不起那些求和的软骨头,因气不过,便起身道:“我虽不才,却也不想当那苟安的缩头乌龟,明日殿前请命,势必要击退吐蕃,马革裹尸,不死不休。”
刘审礼心里赞同程处嗣,一笑道:“哪里轮得到你,老夫也要向陛下请命的,只要陛下准,老夫这把老骨头,就算埋在安西四镇,也不能让吐蕃在我大唐面前再如此猖狂。”
突然,有个清朗的声音道:“一味退让只会让吐蕃得寸进尺,且安西四镇对我大唐来说至关紧要,不管付出何等代价,一定要收回。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为先前一战之辱而裹足不前?以我浅见,却更要发愤图强一雪前耻。”
这人正是崔晔。
中书舍人秦桐见他们纷纷陈词,不由冷哼道:“漂亮的话谁不会说?可是上一次是五万人,这一次又要白填多少?你们或许可以不顾性命,死的那些无辜百姓呢?”
崔晔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以吐蕃的野心,区区安西四镇只怕难以餍足,若任由他们坐大,以后遭难的就不仅仅是安西四镇的百姓。”
程处嗣也慨然道:“秦舍人还是住嘴吧,你可怜战死的士兵,但战死的士兵却不这么想,他们也是在保卫家园!”
秦舍人无言以对,崔晔却又说道:“我先前去过羁縻州,对那里的情形十分熟悉,虽然当不起统军,也愿意做个随军记事。”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眼神各异。
许圉师小声道:“天官,你下个月要成亲了……”
崔晔眼神一暗,继而垂眸。
就在这时,外间有人叫嚷:“不能进去!站住!”
众人尽数惊诧,不知什么人敢在这种肃穆机要的地方闹事,刹那间所有目光都看向门口。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一道身影出现在门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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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赐婚的旨意一下,阿弦跟崔晔的相处多了很多忌讳,随着婚期将至,阿弦也一直避免跟崔晔照面,省的更多流言蜚语。
但是这一次,却全数推翻。
阿弦扫了一眼堂下坐着的众位举足轻重的官员们,无视众人或惊诧或骇异或玩味的目光,她只看着一个人,并且向他走了过去。
崔晔突然有些坐不住。
方才的侃侃而谈沉着应对,似乎在阿弦出现的一瞬间都临阵脱逃,连他也很想“临阵脱逃”。
就在尚书令起身要询问的时候,阿弦一把握住崔晔的手:“跟我出来。”
崔晔喉头一动。
阿弦见他不动,俯身盯着他道:“随便说两句胡话就想把我糊弄过去?有本事把事情做的再机密些怎么样?你不让人知道,能不能也别让鬼知道!”
双眼中虽是泪,看着却像是两团火。
崔晔的脸色转白。
中书舍人秦桐看到这里,好似抓到了找回方才丢掉的面子的机会:“这是在干什么?当尚书省是什么地方,当众谈情说爱,成何体统!”
阿弦回头:“闭嘴。”
秦桐一震,恼羞成怒:“你、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
阿弦道:“不错,我早已经不成体统了,现在更是什么也做得出来!”
秦桐突然想起昨日听说过的种种故事,总算悬崖勒马,他转头看向别处,若有所思,仿佛当场失忆。
阿弦仍是紧握崔晔的手腕,她看向崔晔:“你跟不跟我走?”
现场鸦雀无声。
众位大人瞠目结舌,只有程处嗣,许圉师,魏玄同,刘审礼等知道根底的,暗笑地静看好戏。
所有目光的聚焦之中,崔晔缓缓起身。
眼中泪光闪烁,阿弦却了然地一笑,转身拉着他出门去了。
刹那间,身后肃穆的堂中,似乎响起了无数眼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第339章 天大的事
且说尚书省的议事厅里, 众位向来见多识广的高官显贵们,却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会目睹如此奇景。
秦舍人因被崔晔驳辩在先, 被阿弦斥责在后, 自觉脸面扫地, 本想垂死挣扎, 却直接被阿弦的“勇悍”气势吓得“失忆”噤声。
如今见两个人都走了, 他才突然失忆症痊愈一样,嘀咕道:“哼, 这是女官么?简直是女匪。”
突然旁边席上,魏玄同思忖着喃喃说道:“若是女匪,那么被带走的天官……难道是、那被强抢了的压寨夫……”
刘审礼侧目。
许圉师跟程处嗣没有忍住, “嗤嗤”笑了出声。
不提尚书省里众人反应各异, 只说阿弦紧紧握着崔晔的手, 将他从议事厅带了出来,一路往外。
先前她闯来的时候, 尚书省的侍卫们虽知她的身份,多有忌惮, 但毕竟这是政机要地, 所以曾试图拦阻。
奈何阿弦身法轻妙, 势若破竹似的往内, 反把他们撇在后面。
等阿弦进了厅内, 他们本也要入内“捉拿”, 可见众位大臣都正襟危坐, 神情凝重,连尚书令也并未有什么指令,他们便不敢造次,只守在门口静观其变。
在目睹这样的一场“奇变”后,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阿弦带着崔晔去了,面面厮觑,震惊啧叹,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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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弦是骑马而来,她心急离开尚书省,出了门后,便拉着崔晔要去牵马。
忽然,崔晔手上微微用力,止步不前。
“干吗?”阿弦警惕,“你还要回去怎地?”
崔晔低低道:“我是乘轿来的。”
阿弦皱眉瞪他:“那又怎么样?”
她有的时候是勇者无畏,果觉异常,有的时候却实在是一根筋的可以,竟没有想明白崔晔这话的意思,反而大大地误会了。
崔晔回头,等候的轿夫跟侍从早看见他们出来,当即忙抬着轿子赶了过来。
崔晔道:“你难道想在大街上……两个人同乘一骑吗?”
阿弦道:“又怎么样?”
“你……”崔晔轻声叹息,他摇了摇头,拉着她躬身入了轿子。
阿弦这才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傻笑道:“早说明白,我还以为你仍是要跟我分道扬镳呢。”
崔晔不言语。
轿帘重又落下,轿子里就静默下来,这情形,却有些像是上一次两人同轿而行,但是……
阿弦想到上次不欢而散,心头又是一阵沙沙地疼,咕咚咽了一口唾液:“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崔晔仍旧不答。
阿弦想了想,有些难以出口:“你是故意要对我说那些话,因为……”
那天,崔晔说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阿弦就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相信那些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但偏偏就是。
正是因为纳闷之极,无法想通,此后,心里又伤又恨,恨不得再找到他,大骂大闹一场,又恨不得离开千里之远,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可恶至极的人。
然而一想到过去相处的种种,心就像是被人抓着不停地揉搓,甚至还要沾上一点盐巴,疼得要满地打滚。
所以阿弦不敢让自己回想,因为一旦回想,就意味着沉溺,她会无法自拔地深陷在崔晔给予的种种关切、种种温暖以及无法忘记之中,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会觉着陌生的人。
但是阿弦不想。
阿弦对自己说:“我之前被陈大哥嫌弃,也算是有了经验,就算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无所谓而已。”
她重复着这样告诫自己,又严禁自己回忆以前的点滴,就像是所有都没有发生,昂首而若无其事地继续现在的生活。
所以在周兴家里,听到那两个尚书省的小吏说起,才会那样痛不可挡暗暗地无法忍受。
周兴家里那两个鬼魂无意中透露了天机,一语点醒了梦中人似的,阿弦由此,隐约明白崔晔为什么会残忍地那样对待她。
这世间几乎没什么能让他性情大变成那样,除非是……死。
可此刻阿弦却仍是无法说出口。
她虽然知道鬼魂之语不会出错,可是一旦当面问起来,得他承认,又该怎么办?
阿弦又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真的,是因为我吗?”
崔晔问道:“你在说什么?”
阿弦道:“康伯说我会害死你,上次在轿子里你也问我记不记得康伯说的话,是因为我吗,因为我你的身体才不好。”
崔晔面无血色,蹙眉道:“胡说,跟你有什么相干。”
“但你上次明明这么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皱着眉,忍无可忍。
阿弦紧盯着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总不肯明说让我猜,我哪里有你那么聪明?”
崔晔缓了口气:“我只是……想让你知难而退。”
阿弦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崔晔道:“我的身体的确不好,但不是因为你,是……在羁縻州受的旧伤,先前孙老神仙本就警告过我,是我高估了自己……”
虽然曾有孙思邈的诊断,但崔晔以为他会好转,一切也的确都向着好的方向在好转,他从情场失意婚姻不幸,到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阿弦,在他苦苦地等到阿弦开窍后,两个人甚至还被赐婚,看样子的确都顺利安妥。
崔晔以为会陪伴关护阿弦生生世世,虽然阿弦小他许多,又常常地跳脱无忌,但他对自己始终坚信不疑,只要有他在,一切就不会变。
谁能想到,最先撑不住的居然会是他。
阿弦一刻屏息,才又问道:“所以你想推开我吗?那推开以后呢?”
崔晔道:“我只是不能娶你,仍会像是以前一样……”
“像是以前一样?”阿弦笑:“阿叔你真的这样以为吗?你可知道,假如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这样做,跟以前陈基那样对我有什么两样?”
崔晔的心头刺痛。
风水轮流转。
当初他看穿陈基的心意,虽然面上淡然,暗中却鄙薄陈基为人,更不想阿弦被他所伤。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阿弦以陈基做比……相提并论。
他闭了闭双眸:“我只是想你好。”
“真的想我好,就不该说出那些话!”阿弦推开他,猛然起身,不妨头撞在轿顶上,发出“彭”地一声。
崔晔忙将她又抱了回去,忙看她的头是否受伤,嘴里急急问:“疼不疼?”
阿弦听着这简单的问话,嘴一撇,泪纷纷跌落:“疼,疼极了,疼的要死了。”
崔晔一楞。
阿弦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她抓着自己胸口:“你知不知道,我听了你那些话,比死还难受。”
崔晔看着阿弦,双眸微红。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样清晰而沉重。
阿弦低头之时,目光掠过他挺括的雪白领口,她下意识地将他抱住:“我喜欢阿叔,你却说不喜欢我了。若这是为了我好,那么,你拿刀子在我心头狠狠地戳一刀,那都算是对我好了。”
崔晔的心绞痛起来:“不、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是为我好?”
崔晔道:“我只是恨自己,许是我耽误了你。”
“耽误?”
他艰难地说:“你本来……会有更好的人……”
阿弦明白了他的意思:“比如……少卿?”
崔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却不搭腔。
阿弦盯着他:“你说袁少卿比你好,是不是当真的?”
崔晔沉默,继而道:“他的身体是比我好。”
这个答案……
阿弦“哈”地一笑,她举手擦了擦眼泪,若有所思:“那……为了感激阿叔的好意,我是不是该去找少卿?不对,少卿已经有了赵姑娘了,这可怎么办,那不如我去当妾?反正少卿向来爱护我,他的身体又比你好,想必会勉为其难地接受一妻一妾,你说对么?”
那像是描绘过般的长眉,皱起一个令人心疼的弧度。
崔晔沉静的双眼中却透出怒意:“胡说!”
阿弦毫不退缩,紧紧地对上他的目光:“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我没说让你当妾。”
“哦……”阿弦眨了眨眼,“原来是这样,那我只好求少卿也取消跟赵姑娘的亲事,可是少卿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只怕未必肯辜负赵姑娘……”
她皱眉思忖,突然道:“有了,不如阿叔跟我一起去求他?把事情原委一说,他一定会感动地答应。”
崔晔又怒又笑:“你还不住嘴?”
“我说的不对么?”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被两人在嘴上作为武器般使用的袁恕己,似乎感应到了两人的心意,及时雨似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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