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三愣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道,“我记得这里当时是台阶的位置吧?”
因为池塘深挖了三米左右的高度,为了方便上下,他们在挖的时候就留出了台阶的位置。毕竟不光是挖池塘的时候要上下,之后种植莲藕甚至放鱼苗和捕鱼都有需要。所以池塘挖好之后,不但保留了台阶,甚至为了避免被水泡过之后冲毁,还用石头在外面砌了一层。
这活儿是齐老三和石头两个人一起干的,他自然印象深刻。
不过当时到处都乱糟糟的,泉水又只有小小一股,周敏随便用个什么东西堵着就完全看不出来了。就算发现地面有些濡湿,也没人会多想。
所以发现石头在台阶的位置上砌出了这么一个单独的空间,齐老三不免有些意外。反正都是水,单独隔出一部分岂不是很多余?
石头点头道,“这个水跟池塘里的不太一样,爹你可以尝尝试试。”
对住在农村的人而言,山泉水都是随便喝的,井水本质上也是一种地下水,只要水质好,没什么不干净的说法。不过这里现在变成了池塘,所以听到石头这句话,齐老三有些奇怪。
石头见状,才笑道,“爹放心吧,既然单独隔开,这水跟池塘里的当然不是一路。你尝尝看,与咱们日常喝的有什么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齐老三闻言,见旁边还搁着水瓢,便拿过来舀了一点水,尝了一口,肯定的道,“跟平时喝的差不多,没什么不同。”
“没有不同就对了。”石头道,“爹你应该也怀疑过吧?虽说去县城看了大夫,抓了药,但你的病未免好得太快了。要知道,在去县城之前,你的身体其实就已经好转了许多。”
齐老三毕竟是个心思还算灵活的成年人,听到石头的话,已经有所明悟。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水瓢,低声问,“你的意思是,家里平时喝的就是这种水,我的身体能那么快好起来,也全赖它?”
“是的。”石头道,“之前这里是个天坑。当初我和敏敏就是在这里采到了灵芝,其后又发现这泉水有些不凡。家里喝的是这个泉水,地里种下的庄稼,也全都用泉水浸泡浇灌过,所以才比别人家的都好。敏敏一直想跟你说这事,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时机。她想买山也好,把房子建在这山上也好,甚至自己单独住到这里来,最大的原因就是这灵泉。”
他难得说那么长一段话,却是为了替周敏解释清楚,以免齐老三心里留下疙瘩。
“原来是这样。”知道了根本原因,齐老三也就明白之前的那些想法都是自己多虑了。
如果周敏是有别的秘密,那还需要提防一下。但如果只是这里的水好,完全可以推脱出去。真要有人来寻根究底,直接说是这山上风水好,随便找一道山泉搪塞过去就是。
他之前原本一直觉得是因为周敏有什么培育庄稼的秘法,还曾经一度怀疑过她的来历,现在看来,却着实是他想得太多了。
石头并不知道自家阿爹脑洞开得这么大,解释完了这件事之后,又道,“爹,敏敏之前提的那件事,其实对咱们家来说影响不大,但若真的能够做成,不单是万山村,整个大石镇甚至高顺县都能跟着沾光,也算是造福乡邻的好事。”
“我看,要不是因为我反对此事,你们还不会把这泉水透露出来。”齐老三放下水瓢,瞪了儿子一眼,叹道,“你们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既然都想好了,那就去做,问我做什么?”
“爹放心。我也好,敏敏也好,根本没想过要走出去,肯定都会留在村里的。”石头道,“这件事老费叔牵头,县衙一力促成,再加上我们打算拉进来的唐家楼,有他们三方出力,事情也就十分稳妥了,不需要咱们再做什么。”
齐老三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你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得了敏敏的主?”
石头转头往小楼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着道,“那爹你就等着看吧!”
齐老三哼了一声,“你特意把我请到这里来,不光是为了告诉我这泉水的事吧?”
“敏敏说,黄金米的事本来想请爹出面,但是我想去长长见识。”石头道。
长见识是假,只怕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一些历练,能够成长得快一些吧?见这个已经快有自己高的儿子低眉顺眼的站在面前,齐老三目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担忧与同情。
敏敏的所思所想,就算是他们这些大人,有时候也不见得跟得上,何况是石头?要一路追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必定是非常辛苦的事。
便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觉得石头能留得住周敏,也才会有放她自己做主的念头。哪知道石头自己反倒认了死理……这事最后若是成还好,若是不成,哪一天周敏一飞冲天,石头再也追不上的时候,又不知此事该如何收场。
齐老三觉得这完全都是自己的错误。
早知道如此,就算当初再被岳家催逼,他也不会随便应承下“童养媳”三个字,却是害了孩子们。
他想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在石头肩上拍了拍,“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无论如何,还有爹在后头给你撑着呢!”
石头并不明白齐老三的忧虑,对于过分年轻的他而言,这会儿前路一片光明,他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一心只想闯过去,至于别的,暂时还想不到。
这样的一往无前,往往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成功,要么撞到南墙头破血流。
石头衷心且热切的觉得自己必定是前者。
得了齐老三的允许,这天下午石头就去了一趟齐老费家,将这件事定下。第二天,两人就乘着牛车进了城。最近这一年,石头来县城的频率不低,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了。两人进了城,他就让齐大山往唐家楼的方向走。
齐老费不由问,“不是去县衙吗?”
“不急。”石头道,“老费叔,这事儿光是咱们搭台子,万一有人眼红,顶不住的。”
“所以你要拉个同伙?”齐老费也是精明人,立刻反应过来,然后赞道,“唐家楼的确不错。要说咱们征州府,唐家是头一份呀!有他们在后头兜底,那就没问题了。”
“老费叔知道唐家楼的来历?”石头闻言大喜,他本来还打算之后再想办法摸一下,毕竟知己知彼才好办事,既然齐老费知道,那就省事了。
齐老费谦虚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出来闯荡过几年,这些东西也都是道听途说。”
石头倒是记得齐老三说过,十几年前,因为灾荒的缘故,万山村里的日子不好过,有不少人都出去找活路。只不过最后在外头混开的,只有齐阿光一个罢了。剩下的人灾荒过后就都回村里了。
也难怪齐老费的见识跟一般人不同,还有办法把儿子齐世云塞进了县衙当差。当然,齐世云自己有能力,这是最重要的。
不过当下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石头问,“老费叔,那你说说,这唐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前也读过几本书,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之泽,五十而斩。就算是世家大族,也不是永远都鼎盛不衰的,几代之后往往就没落了。”齐老费感慨道,“最开始的时候,士族都处在河南山东等地,那是中原腹地,人杰地灵呀!后来汉人跟胡人来往多了,连血脉也逐渐混杂,这人杰地灵的地方,就变成了关中陇右。到如今,江南才是人文荟萃之地。”
“这么换来换去,所谓的士族也一直在变。倒是咱们征州府几边不靠,嘿,这唐家居然能一直从几百年前延续到现在,少说也有十几代人,仍然长盛不衰,你说厉不厉害?”
“厉害。”石头点头赞同。他近来读多了史书,自然也知道这世事更迭兴衰之道,能够违逆这种自然规律,将家族一直延续下去,而且始终兴盛,可以说是非常难得的。
齐老费道,“以前的事就不说了,从太/祖开国之后,唐家就出了十几个进士,最高的官做到吏部尚书。他们家不光出读书种子,经营之道也很有心得。整个征州府都有唐家的产业,遍布各地,可谓是根深叶茂。跟他们家合作,的确省了不少事。”
“既然如此,那这一趟就更要走了。”石头道。
牛车很快停在了唐家楼门前,但是掌柜的听说了两人的来意之后,面上却是现出几分难色,“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得主。”
“知道掌柜的为难,你可以将此事报上去,让做得了主的人过来。”齐老费道,“你们唐家开张做生意,总不会把这送上门来的好处推出去吧?”
齐家的东西好不好,掌柜的自然一清二楚。所以听齐老费这么说,便点头道,“老哥说得是。不过这事得传信去府城,这一来一回,加上东家商量的时间,恐怕也要两三天。”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可以交个底,这件事,八成能行。”
“既是这么着,不如我们先预备起来,等你们东家来了,到时候再商谈不迟。”齐老费道。
掌柜的低头想了想,咬牙道,“就这么着!”
他们这些派在各地的掌柜,每年只需端午、中秋和过年三次会账,同时去省城见东家汇报经营情况,平时拥有极大的自主权。
他能够出来独当一面,自然是胆大心细。上回几万斤土豆的生意,掌柜的做了主,事后将土豆发给其他各县,推广开来之后,果然生意兴隆,他就得了东家褒奖。
所以这一次,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掌柜的也不愿意错过。唐家的招牌是响亮,但是整个征州府世家大族不计其数,他们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失去了这个先机,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这件事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东家也没道理反对,先应承下来问题应该不大。
做生意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稳妥之道,只要收益够大,一时行险也没什么。
得到掌柜的应承,又派人去县衙将齐世云叫来,四人坐下来商量了半天,算是将基础的章程给定下来了。
这件事由四个人代表四方出面:齐家提供种子;齐老费负责调度村里的种植情况,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扩大到周边几个村子;齐世云代表县衙促成这件事,在政策上给他们开绿灯;至于唐家楼,则负责对外接洽的所有工作。
大致的营销手段,那天周敏就已经说过了,这会儿石头和齐老费和盘托出,听得齐世云和唐掌柜眼中异彩连连。
唐掌柜更是坚信自己应下此事的决定不会有错,他在唐家所有的掌柜之中,才能不算特别出众,但有了这件事,或许很快就能更进一步。
商量出了初步的章程之后,接下来就是各自去安排了。
唐掌柜也表态道,“这不是小事,府城应该会派人过来。到时候我直接把人领到村里去,一来再具体商谈此事,二来也是眼见为实。你们家的东西都没得说,定下此事想必也没有问题。”
“那我就在家中恭候贵客了。”石头道。
……
回到家里之后,石头便着手将仓库里的玉米都搬出来脱粒。事情成了,不但村子里需要种子,县衙那边也会定一批,自然要提前准备好。
这会儿没有脱粒机,只能依靠人工。
玉米存储的时候,就是留下一点缨子,将之编成串挂起来,这样环境干燥,能够保存更长时间。现在要脱粒,将之一棒一棒的取下来装在麻布口袋里,然后用棍子充分捶打,大部分的颗粒自然会脱落下来。就算还有没脱落的,也松动了很多,可以用手将之剥下来。
有齐老三,大山,大树,石头四个劳力在,两天时间就差不多将所有的玉米都脱粒装好。
这个时候,周敏忽然发现一个大问题,“咱们家的布袋好像不够,要运出去的玉米,总不能用竹筐来装吧?”
关键是竹筐也不够,家里如今竹筐比较宽裕,那还是因为石头会在农闲的时候编织一些,但数量也有限。自家用的时候,因为可以重复使用,倒不觉得短缺,但要卖出去,就远远不够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齐老三道,“我记得附近村子有种植苎麻的,自己家里也织布,回头去买一些。”
“暂时只能这样了。”周敏点点头,又问齐老三,“这苎麻怎么种?在咱们这里种得好吗?”
大山笑了起来,“敏敏,苎麻是咱们征州府附近才有的东西,你说种得好不好?”
竟然还是特产?周敏有些诧异,“那咱们寻常用的麻布,就都是苎麻织的?”
“可不是?麻袋麻衣麻绳……这东西不单咱们征州府的人要用,外头还有人来买呢!所以别看咱们征州府位置偏了些,其实还算繁华热闹。”齐老三道。
“那怎么高顺县城又是那个样子?”周敏问。
没道理征州府有人来采买,高顺县就无人问津吧?府城的蛋糕大,但想要分的人也不少,总有小商人会往县城来。但是高顺县里可完全看不出来半点商业兴隆的样子。
齐老三道,“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原本咱们高顺县也有很多苎麻园,不说别处,咱们村里从前也是种过的。后来十几年前闹灾荒,没有粮食吃,当时的官府认定是因为地都用来种苎麻了,所以直接派人将所有的苎麻园烧毁,不许种粮食之外的东西。到现在,高顺县除了少数几个村子之外,再没人种麻织麻了。”
这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评价。在困难时期采取这种方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话也不算是错,地都用来中苎麻了,自然粮食收成就少,一旦遇到旱涝灾害,苎麻可不能用来果腹。但是直接毁掉所有的苎麻园,等于是毁掉了经济命脉,这种做法也太极端了。
周敏决定回头去考察一下这个苎麻,看看有没有可能再种回来。不过现在有了黄金米计划,完全可以作为齐家山的支柱产业,引进经济作物的问题倒不是很着急了。
第二天齐老三带着石头出门去买麻布。考虑到以后用得很定不少,所以打算一次性多买一些,还特意借了齐老费家的牛车。
周敏留在家里,没什么事,就提着自制的花洒去地里浇水。
这花洒是石头做的,主体是一个水壶,在户口处接出一个莲蓬头,用来浇水最方便。
浇的自然是灵泉水。周敏还特意让石头将莲蓬头的孔弄得小一点,这样出水少,一壶水能浇的地方也就更多。毕竟现在整个齐家山,不算那些特意空出来的地方,也有上百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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