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较而言,京中日子虽然辛苦了一些,好歹还是能活下去。
故而裴家再如何残暴,王珠思虑在三,到底还是没有离开京城。
“不过实则,这样子事情是绝不会发生的。只因为,人性是没有这样子的——”
晏修唇角流转了一缕讽刺的笑容:“没有这般善良。”
他明明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眼睛里面却也是流转浓浓的邪气,化不开的冷意。
王珠死死的盯住了晏修,说到了人吃人的事情,明明是天底下最恶毒的事情,可偏偏晏修居然说了,人没那样子的善良。
“自古以来,战乱灾荒时候,人互相易子而食,那是坐困围城所发生的事情。兖州四通八达,周围既没有山川之险,更兼道路便利。如果这里是一座荒城,没有一颗粮食,这些灾民是绝对绝对,不会留在这儿的。没有吃的,自然是会离开,就好像是他们离开家乡了。没有谁逼着他们留在兖州,相互蚕食。”
“而这些灾民之所以来到兖州,是因为兖州的富庶与安全。比起郴州从京城后方源源不绝赶来的精锐士兵威慑,比起蜀州的贫瘠与危险,兖州既无高深的城池,也无大量精兵把守。整个兖州的卫所士兵,不过区区五千人,和几万饿疯了的灾民相比更是不值得一提。偏偏此处,却有丰盈的物资,和许多食物。兖州的贵女为了相互炫耀,甚至将不错的丝绸随意施舍出去。”
王珠听得惊心动魄,不错,兖州不但气候温润,并且也是处于大夏腹地,边境战事更不会蔓延到了这儿。
所以兖州不但没有十分高深的城池,也没有什么精锐士兵,只因为这里既没有饥荒,也没有战乱,原本应该是整个大夏最为安全的地方。正因为这样子,王珠方才是一番算计,欲图让陈后在这儿是好生修养。
可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里却会成为整个大夏最荒芜可怕的地方。
她忽而发现,自己似乎小瞧了晏修。
自己都没曾察觉这暗藏在地下河流之下的巨大危机,可是兖州这个疯疯癫癫的少年,却也是已经了然于心了。
“我呀,来告诉九公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些兖州城的权贵,如今也许还浑然不觉,沉醉在富庶自在的美梦之中。可再过不久,当他们瞧着街道上灾民越来越多,官府征用的粮食消耗也是越来越大。瞧着街道上那么一道道衣衫褴褛身影,那些聪明人会顿时醒悟过来,发觉事情不是那么美妙了。这些富户,会让家中储蓄了足够的粮食,会让自己身边的护卫穿上了坚硬的铠甲,带上刀剑,想要做着独善其身的美梦。而这些灾民很快就会发现这一点,别以为他们会乖乖的等死。他们会疯狂攻击每一个兖州家中有粮食的富户,就算这些手无寸铁又缺衣少食的灾民不是那些护卫的对手,可是死了一个,会有更多的人扑了上去。”
“接着,就会如牟青所瞧见的郴州一样子。这些兖州的权贵家门会被砸碎,然后有许许多多的灾民跑过来,抢掠他们的财物,凌辱那些女子。也许那些鲜嫩的少女,等待她们的并不是失去贞洁,而是被宰杀化作了鲜嫩的肉食。据说,女子娇嫩的肉,似乎是比男人好吃多了。而兖州没有郴州的幸运,不会有大量的军队入驻,驱除灾民,稳定持续。五千士兵,根本什么都是做不了的。九公主再砍了多少人的人头,挂在了城门上面,那也是一点儿威慑的作用都没有。”
“至于大家都将粮食平均分给每一个人,等到吃光了粮食再相互蚕食,于人心而言,这是绝不会可能的事情。若真能如此,说不定还能慢慢熬过去,等到朝廷想办法从各地征运的粮食送到了这儿来了。有了分配的多少,就有人心的不甘。等到这些灾民将兖州那些富户一个个的敲碎劫掠,那么这儿的次序与道德已经统统荡然无存。在抢掠的过程之中,也许会死那么一些人。可活下来的人已经全然失去了善良,乱民自己也是会相互拉帮结派,厮杀抢掠,只为从别人口中多夺得一口吃食。此时此刻,大家都会明白,兖州的食物,不会够每一个人吃。”
“最后,等到朝廷大军到来的时候,这儿所剩下的人,每一个都是染血的暴徒。朝廷士兵自然也是不会放过他们,必定是会统统处死。到时候,曾经繁华如斯的兖州,就会铺满了累累白骨,每一片青石板的缝隙之下,都会被鲜血所打湿。而这里,也会成为一座彻彻底底的荒芜之城。”
说到了这儿,晏修眼前却也浮起了林墨初那清雅出尘的身影。
而这,则是叶家和碧灵宫之间的赌约,灭城之赌!
拥有了巨额的财富,掌握了巨大的黑暗力量,叶家也会有那么一种感觉,那就是叶家是可以凌驾于这个世家的一切之上的。
至于兖州城,不过是叶家区区一个玩物,一个和碧灵宫争夺胜负,展露实力的工具。
而林墨初作为一条叶家的走狗,用了最为巧妙的法子。
一座富庶、远离战乱的城池,林墨初也能毁掉它。
王珠轻轻的撩开了车帘,瞧着这如今仍然是繁华无比的城池。
兖州城如今次序井然,而这其中也是有王珠的一份功劳。
街边的商铺仍然是十分繁华热闹,商贩的吆喝之声此起彼伏,小孩子跑来跑去,玩着红纸做的风车,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而大部分的灾民,如今却也是被王珠划分区域,好生安置。
这一切,都是这样子的和谐。
王珠并不怎么喜欢兖州,自从她来到了这儿,兖州城的茶楼议论的都是她的事儿。不是议论她凶狠残暴,就是议论她水性杨花。
从前王珠还让身边宫人打听几句,可是如今她却也是懒得听了。
然而此时此刻,听到晏修说完了这些话儿,王珠的内心之中,蓦然升起了一缕十分微妙的感觉。
晏修已经靠近了王珠的身边,和王珠靠得很近的说话儿:“不过九公主,无论兖州死多少人,你是不会死的,陈后也是不会死的。”
王珠不觉侧头,对上了晏修那一双眸子。
那双眸子,说不出的深邃,一层又一层的,宛若春水一般缓缓的晕染开来了。
而这样子的瞳孔,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蛊惑王珠的心。
晏修慢慢的放缓了语调,轻柔无比的说道:“九公主,你想不想听一听,属于我的计策。”
不错,林墨初确实是这个世上凶残无耻很会伪装的男子。
可惜他并不是最凶残,也不是最无耻,更不是最会伪装的人。
而这世上,最凶残无耻会伪装的人,如今正轻轻发笑,柔柔的盯着王珠。
第174章 前世之误
这夏日炎炎,王珠却也是不觉隐隐有些寒意了。
触及了晏修那一双瞳孔,对方一双眸子盈盈生辉,竟似有些妖异之色。
王珠蓦然,不觉捏紧了手掌。
一把缓缓将晏修推开,王珠眸光灼灼,甚至不觉流转几分探寻之意。
她容颜稚嫩,嗓音却也是不觉微微有些干哑。
晏修盯住了王珠娇嫩的容颜,眼中却顿时掠过了几许的兴致。
如此稚嫩的容颜,却也是有如斯锋锐的眼神,宛如什么缕缕幽魂,隐藏在了王珠身躯之中。
前世,他吃完了二十岁生日的那碗寿面,也没多久,那就因为真气反噬而死了。
而你呢,之后却又活了多久?
晏修伸出了手指,宛如受到了蛊惑一般,伸手向着王珠眉宇之间探去。
可尚未触及,却也是被王珠一把抓住了手掌,让王珠面颊之上,顿时不觉添了几许涟涟冷意。
“九公主,我有上中下三策,你想要听哪一个?”
晏修慢慢的抽回了自己的手掌,所说的话儿更是让王珠内心翻腾。
原本只以为,晏修不过是个聪明了些的纨绔罢了。如今对上晏修一双眸子,王珠反而瞧不出他的深浅。
什么叫想要听哪一个?晏修若非狂妄自大,那就是个确确实实的疯子。
王珠不动声色,淡淡的说道:“我自然是想听,最好的那个计策。”
晏修吹了一声口哨,瞧了王珠捏着的自己手掌。王珠眸光微凝,却不觉轻轻的松开。
晏修手指在这张牛皮地图之上比划,最后落在了一处地标之上。
“此地名唤新源,无论是哪儿的灾民,欲图到了兖州,这里都是必经之路。虽然是个小小的县城,可是却也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更是计划关键所在。这里不单单是必经之地,倘若在这儿,就是这块河堤之上掘开口子,河水就会泄入新源县城之中,却因为此处为低洼之地,不会如何殃及一旁的郡县。”
王珠虽然是聪慧的人,可是一时之间,却好似没听懂晏修在说些什么。
她一双眸子望向了晏修,居然流转了几许困惑无辜之色。
而晏修嗓音却也是不尽柔和:“九公主只要表示,担心有那前朝余孽随着灾民一并混入兖州,故而在新源县设置关卡,逐一排查,故意延缓速度。很快,这儿就会滞留大量灾民。当然,只要兖州源源不断送去粮食,虽然挤是挤了些,想来这些灾民也不会出什么乱子。等到时机成熟,这捕鼠的笼子里面有足够的老鼠,你再放出江水,就能将自己欲灭的猎物统统杀死。如此一来,虽然只解决了几万人,却也是稍解燃眉之急了。”
王珠瞧着晏修那少年气的的笑容,瞧着他甜蜜蜜的说话儿,可是王珠的心却一点一点的往下沉,一点一点的变得冰冷了。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一刻,就由着晏修亲手打碎了。
这样子温柔如春风般的和气,这样子甜蜜蜜说话儿的口气,一切的一切,那都是假的。
无论晏修是有什么样子的伪装,撕开了这样子的一道伪装,眼前的男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不过是批了一张甜蜜蜜的人皮,却来到了自己的身边,拿捏自己的寂寞。
可此时此刻,无论是初见时候的动心,被他惹怒的气恼,瞧着晏修撑着伞缓缓离去的暧昧。都全数被王珠抛却在脑后,恨不得统统忘掉!
不错,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王珠不是什么好人,大夏九公主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恶魔。
可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不会对好人有什么怜悯,也不会对恶人有什么厌恶,只追逐自己的利益,绝对不想干涉别人的事情。
却绝不代表,她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妄自断送几万人的性命!
晏修在她面前说这个,当她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
王珠忽而觉得很是讽刺,从晏修说出这样子话儿,她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她对晏修,可是有那一丝一毫的了解?
就在刚刚,她甚至还认认真真的想,是不是要将自己那颗真心放在这个恶魔手中,思索他会不会伤了自己。
王珠轻轻的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不觉轻轻的颤抖。
她嗓音之中,却也是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讽刺味道:“晏小侯爷,这就是你所谓的上等计策。”
王珠那低垂的眸子,却不觉涌动了锋锐的寒芒。
“瞧来晏小侯爷是恨我入骨了,故而,是要我成为这大夏罪人,成为整个兖州,最为凶残的女子?”
晏修似乎听不出王珠言语之中的恼怒之意,嗓音仍然是甜蜜蜜的:“九公主会名满天下,又怎么会身败名裂呢?弄毁堤坝,害死灾民的,分明是那些前朝余孽。他们在蜀中肆意杀人,目的就是为了混入灾民,意图占据兖州。也因为如此,因为计划不顺,故而他们怒而杀人,水淹了新源,以泄心头之恨。”
言下之意,纵然王珠弄毁了了堤坝,那也是可以栽赃给前朝余孽。
王珠冷笑:“你以为可以骗得了天下人?”
晏修却仍然笑得无邪:“为什么不可以,莫非蜀中那些杀害灾民的,不是前朝余孽?莫非不是在九公主排查奸细时候,忽而就被人捣毁了堤坝,淹死灾民?到时候,再放出风声,这些前朝余孽要攻打兖州,杀光所有的灾民。如此危急时候,九公主便下令征伐藏身于蜀中的逆贼,至于那些灾民,除去老弱妇孺,年轻之人必须得随征入军,否则视为逆贼同谋。然而一旦男丁入军,家人俱可安置。威逼利诱,不听话的人那就当成奸细杀了。前朝余孽非得要这些灾民的性命,九公主至少能给他们一口饭吃。给了选择的机会以及发泄仇恨的对象,这些灾民没有什么选择余地的。”
“如此,这些民兵虽没什么用处,可就算死了,也不过是消耗一些吃饭的嘴。而且,还是那些会闹事有力气的人。与此同时,大夏心腹之患,那些前朝余孽,也少不得元气大伤,如此一举两得,正是绝妙之计。如此一来,不过是死上七八万人而已,就能解下兖州之危,更是能一举数得。所以,我认为这是最好的计策。”
“事后,也不会损及大夏朝廷的名声,这岂不是极好。”
而王珠想起了前世的一些有关兖州记忆,忽而一阵子的发冷。
那时候自己嫁入了谢家,整天想的,无非是怎么生一个孩子,用来固宠而已。
虽然如此,王珠人在京城,也是听闻了一些有关兖州的事情。
那时候,据说前朝余孽炸毁了堤坝,放出了河水,淹死了许多的灾民。而这些前朝余孽,更是不肯死心,还想要进攻兖州。幸亏当地的父母官反应及时,组织灾民,抵御这些前朝忤逆。期间虽然是难免死了许多民兵,最后倒也是胜了。
那时候,王珠纵然是听了,也不过是可怜那些无辜的灾民罢了。
可是那个时候,自己所听到的所有事情,都是包含了一个恶毒的阴谋。
不错,前世自己记忆之中的兖州,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并且有惊无险。可那是因为晏修,这个男子无论前世今生都是默默无闻,却是那般会算计,并且隐藏了自己的锋锐。王珠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人,明明做出最恶毒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天下皆知,可是却似乎并不知晓,这件事情原本居然是与晏修有关系的。
这件事情,王珠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那个时候,贺兰知居然得到了夏熙帝的嘉奖,称赞他是反应迅速,处置得体。贺兰知素来性子十分懦弱,这件事情,也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
可王珠居然觉得一点儿都是不奇怪了。只因为这件事情的背后,那是有着晏修的影子。
王珠那时候,还听说兖州的百姓是十分爱戴贺兰知,都不觉将贺兰知感激之极。
毕竟贺兰知是陈家的女婿,陈后也是陈家的旁支。
既然是这个样子,别人眼里,贺兰知也是陈后一脉,难免跟王珠多说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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