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哦……”产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扶着漆漆的大腿,教着她怎么用力。
漆漆很快就没有力气和师延煜吵架了,身下一阵又一阵催命一样的疼痛,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何况吵架?
她抽出被师延煜握着的手,双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喂,喂!”师延煜喊了她两声。
漆漆双眼紧闭,根本没力气理他。
师延煜眼中慢慢聚出焦灼,笨拙地劝:“你可不能死啊。不是说好了陪我一起死?我还活着呢,你不能先死啊,我可不想你死了以后自杀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小下去。撑起的气势也不再了。他将漆漆攥着被子的手重新握到手里,漆漆没力气再将手抽出来,胡乱反手握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地攥住。
“肖折漆?”师延煜不停喊她。
漆漆睁开眼,偏过头望着师延煜,欲言又止。此时的她只剩下虚弱,再也没有嚣张。
“有话就说!”师延煜瞪她。
漆漆吸了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声音很低,低到师延煜听不清。漆漆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如今这般反倒是让师延煜心中钝痛。
师延煜凑过去,仔细听。
“如、如果我死了,你要活下去,去告诉我姐,我是被你气死的,喝药自杀的……别告诉我姐是因为小产。她怕……”
师延煜听着漆漆几乎交代遗言的语气,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他盯着漆漆的眼睛,努力压下情绪,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会陪你死,我要好好活下去,娶十个八个美娇妻,再生百八十个孩子。然后还要告诉你姐,你是难产死的,把你死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她,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还要画成图画送给她看!”
“师延煜!”
明明虚弱到话都说不完整的漆漆,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突然抓起师延煜的手,一口咬下去。倾尽全力地撕咬。
师延煜倒吸了一口凉气。
“肖折漆,你能不能换只手咬!上面的疤还没消!”
在师延煜的吼叫声中,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忽然响了起来。
师延煜愣住,而漆漆也无力地松开嘴,用尽气力一般合着眼躺在床榻上。
“恭喜王爷,恭喜夫人,是位漂亮的小千金!”
师延煜很快反应过来,握住肖折漆的肩膀,一声声地喊:“肖折漆!肖折漆!肖折漆?”
一阵轻晃后,漆漆皱了下眉,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师延煜,我还没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师延煜“哈哈”笑了两声,他俯下身将漆漆抱在怀里,大笑着说:“肖折漆,你休想先走,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然而在漆漆看不见的时候,师延煜眼中忽有泪落下,落在漆漆的枕上。
因是早产,女婴娇娇小小的十分虚弱,漆漆也没有奶水。而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连奶娘都不易找,师延煜派了很多人才找回来一个。
师延煜站在小床边,看着床上酣睡的女儿眉头紧皱。
“她怎么长得不像本王?”他问奶娘。
奶娘急忙赔着笑脸,说:“回王爷的话,刚出生的婴儿五官都没长开呢。更何况小主子是早产,这五官更是看不出来什么。这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哪能看出来模样呢!”
师延煜伸出手想碰一下女儿娇娇嫩嫩的脸颊,可是手指头还没碰到她的小脸蛋儿,就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对奶娘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经过回廊,城中几位官员立刻迎了上来,知道师延煜刚有了女儿,急忙道喜。可如今城中形势,这喜讯也没能给众人带来多少喜悦。
“王爷,辽人放话只给最后三天时间。您看……”
师延煜摆摆手,道:“再说吧。”
“是……”等着的几位官员也不敢再多说。而且大家也都明白,如今不过是在无限推迟死期,若真想脱险,唯有救兵支援。然而怎么会来救兵呢?大家对于救兵早就没了什么希望。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王爷比咱们悲惨。这才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要一家人一起……”
“哎,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准备一百个鸡蛋送过去庆贺一下吧!”
“本来我夫人之前还打了一副平安锁准备再生个女儿,看来是没有女儿命了,我回去让夫人把那平安锁送过去!”
“夫人也是糊涂,既然身怀六甲何必跑过来送死,不如在外头将孩子养大,也算是为王爷保留点血脉了。”
“你知道什么。你当人和人的想法都一样?我告诉你,王爷的那个女人性子可烈着呢。这种性子烈的女人眼里,才没有含辛茹苦养孩子的概念。说不定啊,她还觉得带着孩子一起死,才是一家人团聚咧……”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师延煜推门进屋的时候,漆漆正坐在床上,在她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摆着饭菜。她正在吃东西。
她刚生产三日,身子虚得很,一日要吃六七顿。虽说每次吃的不多,可因为频繁,倒也挺折腾的。
漆漆看了师延煜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喝汤。
师延煜在她身边坐下,问:“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
漆漆头也不抬,说:“你的肉。”
师延煜忽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撸起袖子,在小臂上割了一块肉下来,丢进漆漆的汤碗里。汤汁溅出来几滴,溅到漆漆的脸上。
漆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汤碗,看着碗当中的肉一点点沁出鲜血,鲜红的血逐渐染红碗中的清汤。
她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师延煜,不可思议地说:“师延煜,你疯啦!”
“还有什么想吃的?”师延煜认真问。
漆漆仔细看着师延煜脸上的表情,被他脸上的认真弄懵了。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师延煜的额头,问:“师延煜,你发烧了?被鬼附身了?还是重生了?多年后的你回到现在了?”
师延煜所答非所问:“还有三天。”
“什么啊?”漆漆疑惑地望着师延煜。很快,漆漆自己想明白了。眼中的疑惑散去,不由变得目光复杂起来。
师延煜丢了手里的匕首,翘起二郎腿,随意说:“反正只有三天了,你想要什么,有什么遗憾,我尽量吧。”
漆漆把身前的小桌子往前推了推,然后往前挪了挪身子,凑近师延煜的脸,说:“师延煜,你的意思是咱们只能活三天了?这最后的三天里你会对我好,什么都依着我?”
师延煜点头,说:“忍三天,还是不难的。”
漆漆挑起眼角,眼中有不怀好意的光芒在闪动。
师延煜皱起眉,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说:“喂,肖折漆,你可别太过分!”
漆漆古灵精怪地转动明亮的黑眸,歪着头望着师延煜,说:“我想娶你。我是说娶你,我穿新郎服,你穿新娘服的那种!”
师延煜被她气笑了,歪着嘴想发脾气,最后又忍了下来,笑着说:“行。”
这下轮到漆漆惊讶了,她半张着嘴呆呆望着师延煜,有点不敢相信师延煜真的答应了她这个要求。
师延煜抬手,将她嘴角的一滴汤渍擦干净,眯着眼睛笑:“咱们后天就成亲。”
整个城中的人都沉浸在一种将死的悲怆里,忽闻辰王要娶妻,要娶的妻子还是那个不畏生死大着肚子走进这座将死之城的女人。
辽人给了三天的期限,而婚期就定在最后一天。
那么仓促,然而整个城里的人都跑过来帮忙,把师延煜和漆漆的婚礼当成天大的事儿来办。似乎也忘了第二天等待他们的结局或许是死亡,一个个笑呵呵地忙碌喜事。
甚至在大婚的前一日,城中的人就已经开始陆续燃放鞭炮了。反正死期将近,商铺中的鞭炮也没什么用了,倒不如一股脑放了。
围在城外的辽兵听见鞭炮声,还以为有什么奸计,立刻警惕起来。
大婚那一日一早,漆漆很早就下了床。她生完孩子没几日,按理是不能下床的,可她仍旧很早就醒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怕自己躺了几日这双腿都不利索了,一会儿出洋相。
师延煜推门进来,手里抱着大红的嫁衣。
漆漆看着师延煜身上穿着的喜服,愣了一下。再看他怀里的嫁衣,眉心立刻揪了起来,恼怒地喊:“师延煜!说好的最后三天都依我呢!你骗人!”
师延煜无所谓地笑,他笑得张扬,看向漆漆,说:“我说的话,你还真信啊?”
“师延煜!这亲我不成了!”漆漆怒气冲冲地想要往外走。
师延煜轻易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拎过来,又轻易地脱了她身上衣服,把大红的嫁衣穿在她身上。
漆漆要气炸了!力气抵不过他,心里飞快地想着抗议的对策。誓死不想让他得逞!
第152章
师延煜乜她一眼, 说:“别动歪脑筋,小心我把你绑起来塞上花轿。”
漆漆愤怒地盯着他,若是平常, 漆漆少不得咬他几口踹他几脚,干一架打一场。然而她如今毕竟身子虚, 没力气折腾。直到师延煜把嫁衣给她完全穿好,漆漆仍旧怒火未消, 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
“很生气?”
“是!”
师延煜笑起来,贱贱地说:“那就气着吧。”
漆漆双手手腕被师延煜握着,挣脱不得, 她皱着眉,像头小蛮牛一样用头去撞师延煜,横冲直撞。
“嘶——”师延煜倒了口凉气,松开漆漆, 向后退了两步,挽起左边的袖子。小臂上缠着的白纱被鲜血染红了。
漆漆有点心虚。
师延煜看她一眼, 径自走到一旁的柜子里翻出来白纱布, 他用剪子把缠在小臂上的纱布剪开,重新撒上了一层药粉, 然后用新的纱布一层层缠上去, 缠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转过身去看向漆漆。
漆漆有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给他系好。
她又抬头看他,忍不住嘟囔:“活该……”
师延煜晃了一下自己小臂, 吊了郎当地说:“下辈子转世记得找个小臂有疤的人,记住了啊。”
师延煜原以为漆漆会感动,却不想漆漆急忙向后退,连连摆手,焦急说:“别别别,我这辈子遇见你够倒霉了,下辈子可不想遇见你了!投胎转世后你也别找我!”
一瞬间,师延煜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
“呵,你这口是心非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哈!肖折漆,你就算嘴上不承认也没用。反正你就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师延煜,你要不要脸!”漆漆嫌恶地白了他一眼,“师延煜,你就是个斯文败类。人前像模像样翩翩公子的样儿,实际上一肚子坏水!我当初是一时眼瞎!被你的臭皮囊给骗了!”
“哈哈哈……肖折漆,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好?”师延煜摊了摊手,笑意盈盈,“肖折漆,你承认了。甭管为了什么,反正你承认了。”
漆漆看不惯他这个得意的样子,刚要再说话,院子里忽然来了好多城中热心的妇人,这些妇人涌进屋子里,一句接着一句道喜,借着吉时将至的缘由,匆匆给漆漆盘了发,然后把拉了出去。
“夫人呦,可别误了时辰,这红盖头赶紧蒙上去!”
“虽然是在府里出嫁,再嫁回来,可是这章程不能少了,这花轿怎么都得绕城中大路风风光光走上一遍!”
“夫人您身子弱,若是不舒服可得赶紧说。来来来,我扶着您。”
师延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漆漆被这群妇人簇拥着拉了出去。师延煜心里那股火发不出来,他原地转了一圈,忽然抬起拳头砸上身边的墙。他不由皱眉,吃痛地甩了甩手腕。
他突然就消了气,追出去,把刚被那群妇人塞进花轿的漆漆拉了出来,说:“行了,空轿子绕城就行了,回家去!别吹风。”
一众都傻了眼,还有这样的?空花轿吹吹打打绕城一圈?众人再看向消瘦的漆漆,慢慢明白过来,漆漆仍在月子里,师延煜这是心疼她吹风啊!
漆漆掀开红盖头,惊讶地望着师延煜,问:“真不用坐花轿啦?”
“不是说了不能吹风!”师延煜皱眉,“把脸挡上!”
漆漆抓着头上的红布边儿,怔怔望着他。
师延煜不得不拍了一下她的手,让她将红布放下,又弯腰,探手伸过漆漆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他又吩咐属下招待宾客,不可有半分马虎。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抱着漆漆往回走。
漆漆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师延煜,咱们不是活不到明天吗?那吹点风也没什么……”
“王爷!”一士兵忽火急火燎地冲进院中。
他还未跑到师延煜面前,院子里的妇人们就开始指责他:“哎呦喂,今儿个可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能带刀进来!”
那小将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刀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师延煜转过身来,皱眉看他,问:“什么事?”
小将喘了口气,裂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高兴地说:“辽国撤兵了!”
师延煜惊住,他将漆漆放下来,朝他走过去,再次问:“此话当真?”
小将点头如捣蒜:“真的!已经撤走了!”
“难不成是明定城的援兵过来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声。
“不、不是!”报信小将拼命摇头,“并没有发现援兵,辽国人莫名其妙就退兵了!”
院中里的人都是万分震惊,这种震惊很快又被一股患得患失的喜悦代替。那是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可是这种喜悦里又掺杂了点半信半疑。
真的撤兵了?他们真的安全了?
惊讶的不仅是台昌州的人,消息传回明定城,肖折釉也是万分惊讶。她是让桂以介带着兵马前去支援。可大军不过刚出城而已!
若说辽人得到消息知她派兵支援也是说不通的,两地遥遥,辽人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而且就算得到了消息也不会轻易撤走,毕竟辽人兵马更多。
那是为什么会撤兵?
肖折釉起身,拖着长长的宫装裙摆在大殿中缓步走来走去。大殿中朝臣皆无声,偶有臣子趁着别人都不注意偷偷看向龙椅前的肖折釉。
这个女人当初说的可是朝中之事交给几位老臣相商而定,然而最后拿主意的还不是她?而且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朝臣惊讶于肖折釉处理一件件在他们看来像天一样大的事情,她冷静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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