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另外一个女人占了这里,又将这里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盛令澜的气息越来越淡了。
“还是换回去吧,突然发现我刚刚选的这些也不怎么好看。也怪我没和将军商量,等过几日有时间了,再看看怎么收拾吧。”肖折釉望着霍玄,浅浅地笑。
屋子里的丫鬟和小厮看着霍玄又看看肖折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霍玄放缓了语气,对肖折釉说:“我只是习惯了以前的样子,你不要多想。”
肖折釉浅笑着点头,然后转过身吩咐下人怎么把东西一件件换回去。
霍玄立在那里看着肖折釉忙碌,心里又换上了另外一种不是滋味儿。肖折釉什么也没有做错,这里现在是她的家,她只是在换换家具而已,可他就这样当众反驳了她。
他有些待不下去了,丢下一句“我去书房”,便大步离开。
霍玄刚回到书房,就看见烟升立在书房门外候着。霍玄径直走进书房,在长案后坐下。烟升跟进去,细细将老太太对肖折釉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霍玄默默听着,待烟升叙述完,他仍旧沉默不语。
烟升看了看他的脸色,规矩地行了一礼,然后悄声退下去。烟升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烟升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外做。
将军不是好说话的人,可是他从前并不会这般频繁地摔东西。烟升叹了口气。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时候,霍玄去了肖折釉那里。肖折釉正吩咐下人摆了晚膳还没来得及用。霍玄目光一扫,便见到这里已经完全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见霍玄过来,肖折釉有些惊讶,她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急忙起身迎上去,问:“将军用过了吗?”
“没有。”
肖折釉便让绛葡儿多拿一副碗筷过来。
肖折釉晚膳吃的简单,如今霍玄要一起用,她便让绿果儿去厨房再要几个菜过来。
夫妻两个吃东西的时候很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再也不是曾经那般自在的相处。两个人没吃多久,小丫鬟就又端上了几道菜。
晚膳本来就是府里的大厨房统一做的,然后各房自己去选要吃的。是以,并不需要重新做。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新上的那碟虾上,只一瞬,她又匆匆别开眼,吃着碗里的粥。
霍玄放下筷子,将一旁空着的白瓷小碗放在面前,开始闷声剥虾。
肖折釉的眼神没有逃开霍玄的眼睛,霍玄的动作也同样没逃开肖折釉的眼睛,肖折釉咬了一下汤匙。
“晚上不宜吃太多的虾。”霍玄将剥好的小半碗虾推到肖折釉面前。
“嗯。”肖折釉应了一声,拿了碗里的一只粉嘟嘟的虾来吃。
第一只的味道不是太好,她又试着吃了第二只,等第二只吃完,她便不再吃了。不好吃,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味道有点涩,还有点苦。
霍玄没什么胃口,他等着肖折釉吃完放下筷子,说:“后院的梅林将落,若是再来一场雨恐怕就看不到红梅了,一起去看看罢。”
“好。”肖折釉笑着答应下来。她自然明白霍玄是有话要与她说。
肖折釉披了件外衣,和霍玄一起去后山时,天色已经很暗了,远处的山岚黑压压的。
霍玄忽然抬手,略挡在肖折釉面前,说:“抓着我袖子吧,你夜里看不太清,这山上的路也不平整。”
肖折釉垂着眼睛,慢慢将霍玄的衣袖拢在掌心里。
连个人并肩走在已经落了大半的梅林里,沉默不语。几次肖折釉想随便找个话头打破这种沉默到尴尬的气氛,可是她最后还是找不到可以开口的话,保持了沉默。
霍玄在一株年岁很大的梅树旁停下来,他转身望着身前的肖折釉,说:“应该多穿个斗篷。”
“已经开春了,没有那么冷了呢。”肖折釉攥着霍玄衣袖的手悄声松开。
“我这一生对不起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你。”
肖折釉笑:“将军这话太严重了些。”
她仰起头来望着霍玄,十分认真地说:“若将军一直这般想,折釉原本报恩的心意反倒成了捆绑将军的枷锁。那并不是我原本所希望的。”
她故作轻松地笑起来,甚至往前走了两步,去拉霍玄的手,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说:“将军,不要再这样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好不好?”
霍玄摇头,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肖折釉脸上的笑意有些僵,她讪讪收了拉着霍玄的手,又动作细微地向后退了一步。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换上她此刻本该有的难过表情。
她问:“那将军希望我怎么做呢?”
霍玄答不上来。
“还是将军希望我干脆死了算了,这样便没了如今的尴尬境地!”
“当然不是!”霍玄立刻反驳。
肖折釉低着头,垂着眼睛,低落地说:“其实是因为将军知道我的心意了吧。倘若将军不知道,我一个人藏着便不会如此了。原以为今生不会再有瓜葛才说出来的……”
早知今日,她便把所有心意全部藏起来,笑着和霍家演戏就是了。何至于如今相见尴尬如斯。
霍玄抬手,想要去拉肖折釉,可是他的手悬在半空许久,最终无力地放下。
“折釉,我做不到。”他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平日里不曾有过的绝望。
肖折釉忽然就哭了,她睁大了眼睛望着霍玄,哭着说:“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倒像是我逼着您娶我,逼着您亲近我一样!我不稀罕!”
虽然她睁大了眼睛,可是泪水氤氲,还是有些看不清霍玄的轮廓了。她生气地抬手,用手背去擦脸上的泪。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霍玄有些慌,他想把哭得伤心的肖折釉拉到怀里哄,可是他双臂垂在身侧,根本动弹不得。
“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霍玄重复,他的声音,他的整个人都被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包裹着。
他曾一次次告诉自己续弦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应该像一个丈夫一样对肖折釉,给予她一个丈夫应该给予她的一切。
可是他做不到。
每次只要一动了这个念头,盛令澜回眸的样子就冲进他脑海。甚至,因为肖折釉身上总是带着一丝盛令澜的影子,霍玄在面对肖折釉的时候,那种对盛令澜的回忆更浓。好像随着肖折釉年纪的增长,那份相似的感觉越重。
尤其是肖折釉的眼睛,霍玄如今只要望着肖折釉的眼睛就会莫名其妙想起盛令澜。看着肖折釉眼睛里的难过,他就会想起盛令澜哭的样子。
对两个人的愧疚叠加在一起,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霍玄慢慢蹲下来,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一样垂着头。
肖折釉挂满泪水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来,她站在霍玄身前,笑着说:“是折釉错了,是折釉不该对将军动心!”
肖折釉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转身往山下走。
“折釉……”他喊她,声音里带着几许哽咽。
肖折釉假装听不见,她往前走了五六步之后还是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又转身走回去,站在霍玄面前,把哭腔压下去,扬着下巴,骄骄傲傲地说:“请问霍大将军叫我干嘛?”
霍玄慢慢抬起头。
肖折釉望着霍玄血丝弥漫的眼睛,只一眼,她所有的气势瞬息之间委顿下去。
霍玄慢慢抬手,拉起肖折釉的手,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掌心里。
“折釉,给我点时间……”他略自嘲地苦笑,“虽然我最后可能还是做不到……”
“不给!”肖折釉抽回自己的手,恼怒地别开脸,“谁稀罕!”
“折釉……”霍玄再去拉肖折釉的手。
这次肖折釉直接拍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两步,生气地望着霍玄,大声说:“霍玄!你以为你是谁啊!是!我是喜欢你!可是本……可是我今天喜欢你明天也可以喜欢上别人!你以为我是盛雁溪可怜巴巴等着你施舍感情吗!告诉你!我不需要!”
肖折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是,我是嫁了你!我早就说过这不过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不需要你的可怜和同情!我也不会成为你以为的怨妇!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会感动?然后高高兴兴等着你哪天心里有了我来和我行夫妻之礼、生儿育女?”
肖折釉生气地冷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最屈辱的时候就是你把我压在身下的时候喊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只要你心里还有别的女人,纵使喜欢,我肖折釉也不可能接受你!”
霍玄望着眼前的肖折釉,又该死地想起了盛令澜。想起他唯一一次见过盛令澜发怒的样子。那一次盛令澜盛装乘坐宝车前往皇家宗庙祭祖。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惊了马车,侍卫拔刀想要将小男孩斩于马下。
飘着淡淡芍药芳香的车鸾停下来,盛令澜站在车鸾前大声斥责侍卫,气势惊人。
那个时候霍玄跪在夹道跪拜的人群里,远远望着她发怒的样子。她发怒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明亮到耀眼。
就像……就像此时的肖折釉。
“上次带你回南青镇的时候,你嫂子曾私下找我说了些关于你的事情。”霍玄忽然说起这个。
肖折釉不知道霍玄想说什么,她略压了压心里的愤懑,居高临下地看着霍玄等他说下去。
“你嫂子告诉我你不想嫁人,她希望若你年长几岁时还是坚持不想嫁人的话,让我不要勉强给你说亲事。若觉得把你留在霍府不便,就把你送回她身边。”霍玄慢慢说道。
肖折釉怔了怔,想到远在南青镇的嫂子。当日她与纪秀君说起今生不想嫁人的事情时,嫂子明明是反对的,没想到她居然会私下这样与霍玄交代……
“你嫂子还告诉我你不想嫁人很大的缘由是因为惧怕生育。”霍玄顿了一下,“祖母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我们以后如何,我都答应你,今生不用你为我生儿育女。”
肖折釉垂在身侧的手半握着,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滑动了掌心。
她目光有些复杂地望着身前的霍玄。
是的,她曾怕过。她毕竟嫁了他。
她害怕有朝一日不得不忍受与一个心中装着别的女人的丈夫行鱼水之欢,一次已经够了。
她害怕她不得不尽妻子的义务为不爱自己的男人生儿孕女。
即使她满心都是他,有些东西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
霍玄起身,把身上宽大的外袍脱下来,披在肖折釉的身上,说:“回去吧,开始冷了。”
“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在。谁都不能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包括我。”霍玄将肖折釉揽在臂弯里,护着她往山下走。
肖折釉偏过头来望着身侧的霍玄,望着他沉如静潭的黑眸,他又变回那个霍玄了。
第67章
这几日肖折釉和霍玄总是一起吃饭, 晚上歇着的时候, 霍玄会去书房旁的偏房。霍玄倒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宿在偏房。如今他刚与肖折釉成亲,若是一直分房, 会让肖折釉很难做。所以他每隔三五日会在肖折釉这里留宿一晚。
不过,除了大婚那一日, 霍玄再没睡过床,只是在屏风外的罗汉床上歇着。两个人终究是不能再回到过去那般自在的相处, 不过却也不像刚成亲时的那般尴尬。
今年的天气的确反常,冬日里几次暴雨,如今不过是刚开春,天气已经暖和地有些过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要一场大雨将至的缘故,这几日天气有些闷热。
今儿个晚上霍玄不会宿在这里,肖折釉不由换上了一身薄一些的寝衣, 吃了些凉瓜,才歇下。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 肖折釉躺在床上许久,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直到子时,肖折釉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夜里,肖折釉的卧房忽然着了火。大火一下子烧起来,将这一片天空都烧得通红。院子里起了喧哗声的时候, 霍玄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披上衣服走出偏房,刚想发问,就看见了冲天的大火。
折釉。
救火的人很多,一桶一桶的水往火里泼。可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 谁也没敢进去。绛葡儿和绿果儿来不及穿外衣,只穿着很淡薄的衣服守在屋外。她们两个抱在一起,红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大火,担心地不得了。
她们两个来了霍府没多久就被派到肖折釉身边,转眼也五年了。平日里肖折釉对她们也不错,这两个小丫头是真的把肖折釉当成主子忠心耿耿地伺候着。
看见霍玄赶过来,两个小丫鬟就像见了大救星一样!
“将军!二奶奶还在里面!”
“将军,求求您了,快派人进去救救二奶奶!”
霍玄的目光扫过,那些原本只是在泼水的家仆哪里还敢耽搁,急忙往自己身上浇水,然后钻进火海里。
霍玄皱了一下眉,他迅速脱下身上的外袍浸了水重新披在身上,然后大步冲进火海里。
肖折釉是被浓烟呛醒的。
不会莫名其妙失火,肖折釉临睡前已经熄了灯,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火。可是肖折釉也知道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得先保命。
火势最大的地方就是门窗,肖折釉不仅不能从门跑出去,连跳窗都不行。
屋子里只有桌子上放了小半壶茶水,再没有多余的水,连浸湿衣袍护着身子跑出去都不能。肖折釉不敢耽搁,急忙用茶壶里的水浸湿了帕子掩住口鼻。然后往后退去,退到架子床边儿。她听得见外面的声响,知道有人在救火。
望着被大火堵住的门窗,肖折釉只能等在这里。架子床周围的轻纱幔帐烧了起来,火苗蹭蹭蹭往上升着。
肖折釉一惊,急忙打开床头的双开门矮柜。木制的双开门矮柜也被烧得烫人,肖折釉刚刚碰到就缩回了手,她看了看自己是指尖儿,已经烫红了。她咬咬牙,忍着疼,使劲将双开门的矮柜打开,从里面抱出一条毯子来,然后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口鼻,一手使劲儿甩着手里的毯子去拍架子床周围幔帐上的火苗。
火苗越来越多,不停往上冲,不停烧着红色幔帐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和连理枝。
纵使肖折釉使了大气力,可是她发现还是不能将火扑灭,火势隐约更大了些。她顾不得再用帕子捂着口鼻,双手一起抓着毯子两角,使劲儿拍打。
她手里的毯子也着了火。
肖折釉一惊,刚要松手,手腕忽然被扣住。她怔怔回头,一下子对上霍玄那双沉沉的眸子。望着霍玄的那双眼睛,肖折釉满心的慌张好像一下子稳了下来。
霍玄将肖折釉揽在怀里,用浸了水的袍子将两个人裹住,护着她往外走。
霍玄脚步略快,但是并不急躁。
在横木烧断的崩塌声中,霍玄的沉稳步伐莫名给了肖折釉一种安心。肖折釉发觉自己因紧张而加快的心跳一声声稳下来,她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才发觉上面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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