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见到他再说吧,”纳兰容若与徐紫云是多年好友,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他顿了顿又问,“听闻甄家被抄了,林大人此番可是立了大功。”
明明平淡的语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林如海瞥了他一眼,道:“如海身在官场,有些事不得不为,我若为鱼肉,他人必为刀俎,我还有妻儿家室,若不当那一把刀,此刻被抄的只怕是我林家,我又怎能护着他们?”
“纳兰大人也该明白这道理,如今在船上的众人,哪一个能逃的过至上皇权,就说董家丫头,此番回京只怕再也不得安宁。”
林如海目光深远,犹如一潭深水,让人看不清。
纳兰容若无言,河面的风似乎平静却是刺骨的寒冷,无论逃到哪里,谁又真正享有所谓的“把酒话桑麻”的宁静?
官船速度极快,等到黛玉林朗得到消息已经是林如海带着贾敏来贾府拜访,在那之前贾府众人竟没有一个人得到消息,门房快惊掉下巴,麻利儿跑着去报给大老爷,二老爷。
林如海就有些隐隐担忧这国公府前景如何?明明有人在朝为官,消息却一点也不灵通,这岂不是被挤到边缘?可笑的是,竟无一人有忧患之心?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贾政带着王夫人,贾赦带着邢夫人,后面还有贾琏凤姐,宝玉等一同来大门迎接。
贾政捋着胡子,笑容里有掩不住的惊讶,拱手道:“妹婿竟不早点来信儿,当真是意外之喜。”
林如海回礼,温文尔雅道:“原是皇命在身,述职毕,因牵挂着老太太,来不及递上帖子就来拜访,实在唐突。”
一旁的贾赦撇撇嘴,这妹婿真酸,在维扬十几年也没见他想过老太太,还不是牵挂着自己家俩珍宝似的孩儿,哼,酸腐!
林如海又接着给贾赦见礼,早知道贾府长幼倒置,竟然到了这种程度,这大舅哥竟然任由二舅哥先行见礼。
贾赦抬抬眉毛,随意拱了拱手,“来了啊。”
林如海暗地里皱眉,什么叫“来了啊”?难不成大舅哥知道自己一行人要来,他不动声色抬眼望去,只见贾赦虽然依旧吊儿郎当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炯炯有神,哪里有半分昏庸?
莫不是……
这边贾政已经请林如海进门,王夫人看着一箱又一箱的礼仪物产,难得给了个笑脸,也请着贾敏进府。
众人一道前往贾母院里。
还没有走到,一个身影猛地就扑到林如海身上,脆生生叫道:“爹!”
原来是林朗跑过来,他与黛玉本要来接林如海与贾敏,贾母却安慰说,让他们在院里等着。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趁着别人不注意,拉着黛玉就跑了出来。
他一头扎进林如海怀里,黛玉呆呆立在远处,想过来又不敢过来,朗哥儿能赖在爹爹怀里撒娇,自己这么大了,会不会被人说自己没有女儿家的矜持?
在贾府里,就从未见过几个姑娘撒过娇,更别说在父亲面前撒娇。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滚烫的泪水在眼眶打转,咬着嘴唇不敢流出来。
“玉儿,不想爹爹吗?”林如海会心一笑,对着最疼爱的女儿招招手。
黛玉再也忍不住,急步往他身边走来,紧走几步,小跑着趴到林如海怀里,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前世,自从来了贾府后,她只见过爹爹一面,还是最后一面。
那一眼之后,从此,她林黛玉无父无母,孤苦无依。
此刻抱着林如海,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忍不住呜咽:“玉儿想您了,真的真的想……”
父女父子相见的场面催人泪下,贾敏忍不住红了眼眶,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如今,真好。
贾政皱皱眉,觉得林家姐弟太不顾礼法,而贾赦大老爷捋一捋胡须,眼睛里都是笑意,心里有些羡慕,明明是一家人,就该这样真情流露,唉!偏偏自己的儿子都大了,抱也抱不了。
林如海能训斥儿子,却拿女儿没办法,眼看着黛玉哭的停不下来,如海夫妇两人就有些疑惑,莫非玉儿受了委屈?
林朗也不知姐姐这般能哭,瞧她哭的可怜巴巴地就想是不是那个宝二爷又欺负姐姐了?他心里又给宝玉在黑名单上记了一笔,看了看,就囔着鼻子道:“姐,你要给爹爹洗衣服不成?我瞧着衣服挺干净的。”
一句话说的黛玉不好意思起来,抬起头,一记小白眼扔过去。
朗哥儿噤声。
姐弟俩的眼神交流逃不过父母的眼睛,林如海牵着贾敏两人相视一笑。
等到黛玉止了哭泣,一家四口才带着似乎多余的几人一起去拜见贾母。
且说董漾辰下了船,直接带着人马回董家,纳兰容若因为也记挂着徐紫云,便要求一同去了。
两人进府,管家喜不自胜地迎了过来,“二姑娘回家了!”
董漾辰进了家门就有些莫名安心,笑着点点头,问:“爹爹与姐姐呢?”
“大人在宫里还未回来,大姑娘在看人给徐先生换药,要小的去说一声?”
漾辰摆摆手,“不用了,我顺便去看看师父,他们在哪儿?”
管家连忙指路,漾辰与容若急匆匆就赶去了。
推开门,就见董蕴瑶立在门口,有些害怕,时不时才往内间看一眼,里面隐约有个太医正在给徐紫云换药,有的纱布上还带着斑斑血迹,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姐姐。”
董蕴瑶有些惊喜地回头,喜笑颜开道:“总算回来了,让我都担心死了。”
漾辰亲昵地抱着她,“让姐姐担心了。”
又问:“师父怎么样?”
董蕴瑶抬抬下巴,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两日还好,之前流了不少血,整个人虚弱了不少,而且……”
她住了口,漾辰却知道她要说什么,师父的脸毁了,按照太医们的诊断,必然是再也恢复不了。
纳兰容若径直走进内间,还帮忙换药,漾辰站在外间隐约听到徐紫云嘶哑的声音,容若也时不时答了两句。
过了一炷香时间,太医才背着药箱出来,道:“伤口恢复的不错,再过几个月就能愈合。”
蕴瑶谢过太医,才命人送上诊金,并好好送太医出去。
漾辰拔步走进内间,只见徐紫云被包的跟木乃伊似的躺在黄花梨木的罗汉床上,脸上也被裹着,眼神有些涣散,不似一样的媚意流光。
“师父。”
徐紫云看看她,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没有力气,强撑着嘶哑低沉的声音说:“别难过。”
漾辰才发觉泪水顺着脸颊落下,赶紧胡乱擦了一把,笑道:“我才不难过,我回来了就能治好师父,过不了一个月师父就能教我练武了。”
她说着上前,伏身去查看他脸上的伤,容若以为她只是想安慰徐紫云,就道:“你别这样,太医已经说了,这伤……”
“我跟他们不同,”漾辰眼神灼灼,仰着下巴,自信而又倔强地说,“我一定能治好师父。”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纳兰容若不忍再劝阻,漾辰看向徐紫云,“师父,你要信我。”
徐紫云看着这个不知不觉已经长大的孩子,眨了眨眼,她总是能带来不一样的奇迹,也许,这一次也可以。
漾辰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脸上的纱布,一道狰狞的伤疤横踞在原本如玉的左脸上,依稀看到翻出来的血肉,有些地方已经结疤,曲曲弯弯落在那儿,让人心惊。
她心里闪出一个药方,只是一些地方结疤,只怕要割去结的疤,重新上药,而且徐紫云身上还有许多疤痕,她可以让他先服下灵水,愈合内伤,只是这外伤都需要割开重新上药。
“纳兰公子,你可知道哪儿有令人麻醉的药?”
纳兰容若不假思索道:“太医院有麻沸散。”
“太医院?”她点点头心下有了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更,继续更,自家的坑坑自家耕~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今日一早,漾辰难得换上了正经旗装,紫底兰花,大挽袖上绣着多层团攘的牡丹,十八镶的盘滚精致讲究,越发衬的少女身姿婀娜。
外面又给穿上湖色缎绣三蓝花蝶袷坎肩,殊兰给她梳了把子头,戴上了金錾花镶碧玺翠珠扁方,插了玉镶珠宝松鼠簪,和两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并各式其他首饰。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漾辰只觉得眉心乱跳,为什么有一种暴发户的既视感?
晃了晃有点重的脑袋,她犹豫地开口:“殊兰啊,这是不是……”
不等她说完,殊兰一脸满意与欣喜地说:“姑娘这样收拾真好看,宫里的贵人都是这么打扮,说起来首饰还有些少,若不是知道您平日里不爱戴那些东西,就该再多加点。”
漾辰……好吧,你高兴就好。
她真的没有关注过所谓的贵人该怎么打扮。姐姐蕴瑶算是讲究的,不过人家品味高,平日里只戴那么两三件,一件件都精致不俗,让人赏心悦目。而黛玉更不用提,本身生就了一副天仙似的美貌,秀色可餐,一般也没关注过她戴了什么首饰,想来林妹妹眼光也是独到。
深吸一口气,看在今儿要进宫的份儿上,就勉为其难顶着这一头亮闪闪的玩意儿出去吧。
纳兰容若之前提及宫中有麻沸散,她便想到康熙大大不是曾经说过,要让自己去拜见太皇太后。
如此的话,自己趁机进宫一趟,正好去太医院搜刮一些药回来。
为徐紫云治病宜早不宜迟,她跟老狐狸说了,老狐狸又跟承暄通过气,承暄又求到皇上那儿,整个过程一气达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隔了一日,就传来皇后懿旨,宣董漾辰入宫。
坐着自家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紫禁城,立马有等候的太监迎了上来。
那太监笑容可掬,点头哈腰道:“姑娘来了,小的带您走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大早的,漾辰也乐于遇上个懂事儿的人,抬抬下巴,依蓝走上前塞给他一个荷包,太监暗中掂了掂,笑的更有诚意了。
太监在前面领路,董漾辰带着殊兰,依蓝跟在他身后,东绕西折,穿过一道又一道暗红色的高门,慢慢地,漾辰警觉,这不是去寿康宫的路吧?
作为在故宫浪荡十多年的资深人士,她闭着眼都能把故宫的平面图给勾勒出来,这太监莫非有问题?
她放缓了脚步,对殊兰依蓝使个眼色,三人就停下来了。
太监一愣,回身笑问:“姑娘怎么不走了?”
“哼,姑奶奶怕一下子走到阎王殿,回不了头,”漾辰冷笑,“说!你是谁的人?这根本不是去寿康宫的路。”
“姑娘多虑,这只是绕了点路罢了。”
“还嘴硬?殊兰!”
殊兰上去,柔柔弱弱的胳膊却跟铁钳似的制住那太监。
太监哎哟叫痛,开口道:“姑娘饶命,奴才是皇长子派来的。”
“你再编!”漾辰才不信呢。
太监急的不得了,连忙发誓:“奴才真的是皇长子的人,我还有皇长子给您写的信。”
漾辰挑挑眉,却还是迟疑,“你刚才怎么不说?”
“皇长子说,要让小的观察您有没有警惕心。”
“……”这理由有些强大。
漾辰示意依蓝上前搜身,还真的找到一封信。
她接过来,打开来,上面竟然画了一只Q版的二师兄。
好吧,这精湛的画工说不准还真是她家一本正经的竹马,只是闹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啊?
她摆了摆手,让殊兰放了太监,太监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儿,又低头对漾辰道:“姑娘,爷说了要与您一道拜见太皇太后,先请您移步毓庆宫。”
太监说完,变得很是恭谨,调了个方向,匆匆走着。
漾辰跟在他身后,手里拈着“二师兄”的画像苦苦思索,快到毓庆宫时,她的脑袋嗡地一声,瞬间明白了宋承琥的用意。
若不是她对皇宫地图十分熟悉,这会儿该跟着不熟悉的太监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
琥琥应该是太了解自己没心没肺的性格,便用了最简单最笨拙的一个小伎俩,让自己切身体会到皇宫就是一潭深水,以后才能牢记。
她的背后莫名就出了一身冷汗,等到自己的身份名正言顺之后,少不了跟皇宫的人打交道,自己会不会分分钟被挂掉?!
直到她被引进味余书室,还有些浑浑噩噩。
一抬头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一只手还拿着书,似乎是前一刻还在读书。
不过几个月没见,竹马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啊。
剑眉微皱,笑起来会弯弯的眼睛深邃如墨,又清澈如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微抿,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偏偏还掺杂着一丝狂傲不羁。明明是俊美纯净的脸庞,却保持着如亘古冰山似的寒冷。
看着那明显成熟而有魅力的眉眼,漾辰恍然,原来,他们都长大了。
“琥琥~”她撇撇嘴,刚才虚惊一场觉得特别委屈。
她原本就不是个会撒娇的人,可是遇上了能让她矫情的人,那简直是无师自通。
漾辰张着手臂,装作一副求安慰的模样,快步向宋承琥走去,凭空脚下一绊,在惯性的神助攻下,一头扎进承琥的怀里,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额……
她来不及多想就要起身,宋承琥反手把她抱紧,恨不得揉在怀里。
只是那表情有些奇怪,刚才被这丫头撞在不可言说的部位,真的很酸爽。
身体痛苦着,心里却满足地不舍得松手。
屋里的两个贴身太监齐刷刷地低下头,什么也看不见。
“琥琥,你这样抱着我不觉得有些奇怪……”漾辰被他揽在怀里,瓮声瓮气地说。
堂堂皇长子很是认真地回答:“老朋友相见,抱一抱不是应该的吗?”
漾辰闻着喜欢的人身上的气息,脸色绯红,心里迷迷瞪瞪地认同他的话,可总觉得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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