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宸没有理她。
手掌覆在她的眼前,小指贴着她的鼻头,指间有股极淡的烟草味道。他因为捂着她的眼,无形中挨得近了,混着浅淡清香的男性荷尔蒙味道丝丝缕缕飘来。
独属于他的味道……
卫星轻嗅一口,心跳砰然加快,突然不关心影片最后的剧情了。
…………二……………
从电影院出来已五点多,正是晚饭的时间。四人一同下馆子。
赵慕在六中混得久,对附近餐饮情况熟悉,选了一家破旧甚至有些脏乱差的小餐馆。然而刚拨开帘子进到里面,便闻到阵阵让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
他嘿嘿地笑,“别看环境差,店老板的手艺可是一流。平常人绝对找不到这种好地方。”
四人择了一张靠边的方桌坐下。
餐馆的人很多,吵吵嚷嚷的。
店里没有前来招呼的服务员,赵慕自己从柜台上抽了张油乎乎的菜单,又拎了壶茶水过去,挤在一起开始点菜。
赵慕在吃饭方面明显比陆大佬在行,点菜很有套路,比如“来一道黄豆焖猪手,最能美容养颜”,比如“这道西施豆腐羹滋润美白,还能丰胸,女同胞们必点”,比如“芦荟可要吃多吃,越吃越美,美得上天”,哄得两女生乐个不停。
陆一宸倚着靠背,正百无聊赖地打量来来往往的客人。这时,餐馆帘子被撞开,四个纹身穿花格子衬衫的不良青年闯了进来。
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老板,哥们儿四个又来给你捧场了。”
陆一宸的目光微沉。这地方真是小。
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美食街起冲突的四个流氓青年。
四人挤进馆子,贼眉鼠眼地一扫,用眼睛从大多数女性身上揩着油。忽然,四人目光一顿,他们也看见了旁边坐着的卫星和陆一宸。
四人脸上顿时青红皂白。留平头穿花格子衬衫的青年似乎是四人中的领头,见此,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掀开帘子转身走了。
其余三人看陆一宸两眼,也纷纷跟着走了。
赵慕也是不良学生,见这情形立刻猜出一二,小声问,“宸哥,有过节?”
小美和卫星背对门坐着,没看到那四个人,她笑嘻嘻地问,“什么有过节?”
赵慕没理她,向陆一宸道,“那四个是这里出了名的社会流氓,在警局里有些关系,常在学校附近混,打架斗殴骚扰落单小女生的事可没少干过。每次抓到局子里没几天就放出来了,学校老师也很头疼,但又没办法,只能叮嘱大家多小心,晚上不要一个人出去。”
陆一宸支上额头,眼底颇沉。
赵慕又道,“宸哥,强龙不压地头蛇,不必跟他们争闲气,避一避吧。”
说话间,老板已炒好两道菜,端着送过来。
卫星从谈话中听出端倪,给陆一宸夹了菜,在下面轻轻踢他一下,“吃饭吧。”
赵慕也帮着圆场,“对对,这菜要趁热吃才有味道。”夹了菜,才发现光顾着说那四个流氓的事忘了点酒水,他又献殷勤道,“两位美女要喝点什么?要不一人一罐啤酒?”
陆一宸皱眉,“来一扎椰汁,教她们喝什么酒。”
赵慕被训了一通,吐了吐舌头,“宸哥,兄弟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正的问题学生。”他眼珠一转,嬉皮笑脸着又道,“好像从没听你提过以前的事情。话说宸哥,你之前是什么样的,该不会是绝世好学生吧?”
陆一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赵慕顿时蔫了,不敢再触霉头,“吃菜,大家快吃菜。”
餐馆客人多,帮手少,上菜尤其慢,等一顿饭吃完,外面天已经全黑了,差不多也到了上晚自习时间。
赵慕自然不愿回校,还想再逛一逛。
奈何身旁跟着的是班级雷厉风行的陆大纪委。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往回走,走一步一声哀叹,“既然老大都被招安了,小弟也只有跟着下梁山。”
卫星抿嘴一阵笑,“要不要我帮忙补课,提一提学习成绩?”
赵慕足下一跌,差点摔倒,“嫂子你放我一条生路吧。”话一出口便意识到喊错了,忙觑眼看前面的陆一宸,等着陆大佬一个眼神将他冻翻。
然而,陆一宸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似乎是没有听到。
赵慕这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这一口气尚未舒完,立刻又提起来了。
前方,路灯暗淡处,那四个不良青年堵在路口,两人手提长铁棍子,两人拎着长砍刀。
平头青年将嘴里的烟“呸”地吐在地上,指向陆一宸,“老子等你很久了。你小子不是很能打吗?再来动一动你老子试试。”
这是一条由闹市区通到六中的夹道,因为将到晚自习时间,六中学生纷纷回了校,又加之道路窄狭路灯昏暗,一到晚上更是少有行人走。
四个流氓提着武器围上来。
小美吓得一声尖叫,手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忙向赵慕身边躲。
赵慕亦是胆怯,但尚能撑着讲义气,抖着嗓子道,“宸、宸哥,怎么打?”
卫星也脸发白,四下张望,慌慌张张地找着是否有路过的行人可求助。
陆一宸微微侧头,额发散下来,半边脸全笼在阴影里,向赵慕道,“你带她俩先走。”
赵慕平日也打架,但打的是小架,更没有拿着刀砍过,不由抖抖索索,“你应付得……过来不?”
陆一宸已不再回答,将旁边的卫星推到赵慕身边。
赵慕一边向后退,一边抖索着掏手机,“我,我打110。”
平头青年抡了抡铁棍,指着卫星道,“不想吃苦头也有办法,这妞留下来让我们哥几个玩一玩,老子放你们……”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陆一宸已飞起一脚踢了过去。
小美和卫星吓得一声尖叫。
赵慕慌张下把手机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得捡,一手拉着一个女生忙向后跑。
卫星脸色煞白,挣了挣,六神无主之下竟要往回去,“陆一宸还在……”
赵慕将她拉得一个踉跄,“嫂子你别去添乱。”
警车呼啸而来时,巷道中已打得惨叫连天。一开始尚是双方打架,但到后来已变成单方面殴打。
卫星捂着心口,跟警察一同跑过去时,正见陆一宸一脚踹在那平头的心窝,捡起地上的长铁棍子扬起来就要抡向对方头部。
这一棍下去,后果就严重了。
其中一名警察见状不妙,一跃扑过去要制止,叫道,“住手,我是警察。”
谁知陆一宸见了警察竟也不停手,一铁棍抡向了那年轻警员。
警员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这是袭警!
后面的警察拿了警棍和手铐冲上去,一连声叫道,“抓了他!”
晦暗中,陆一宸垂着头,跳起来一棍又抡倒了一位警员,竟是反抗着拒捕。
卫星吓呆了。
赵慕匆匆跑过来,见到这一幕惊得哭出来,“宸哥,不要打了,这是警察。”
陆一宸已全然听不进去,抡着一条铁棍连连攻击,似乎已进入癫狂状态。
警察掏出了□□,“咔嚓”一声扣上扳机,“放下武器,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说着,便要开枪射击。
卫星怕极,大喊一声,“陆一宸,不要打架!”
头轻抬,陆一宸似乎听出她的声音,手上动作缓了一下。
一众警察忙涌上去,将他手中的铁棍缴了,反剪了手摁倒在地,用手铐拷住,正要拖往警车上,却见他肩头一大片血迹,便道,“他受伤了,拿绷带和止血药过来。”
现场很是混乱。
卫星被警察拦在外围,挨近不得,哭道,“陆一宸……”
他垂着的头动了一动。
赵慕跑过来,带着哭腔,“嫂子,宸哥怎么袭警?”
卫星一颗心乱如麻,她也想不明白,他跟地痞流氓打架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动手攻击警察?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何钧曾说,“他跟人打架差点闹出人命,局子里呆了一个多月,家里托了许多层关系才把他保出来……”
事情恐怕不像何钧说的这么简单。
陆一宸和那四个不良青年一同被带走了。
卫星追着警车跑了好远。心口疼得厉害,她不敢再跑下去,扶着道旁的路灯杆哭了,“陆一宸——”
…………三………………
卫星不知道那天晚上是如何度过的,满脑子全是陆一宸的身影,他的温柔,他的笑,他的沉默,他的冷淡,他在医院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他在书店按着心口说,“小星,你不懂”,他在电影院捂上她的眼睛,他挡在那些拿刀棒的地痞流氓面前……
最后是他垂着头,被警车带走的孤独背影。
若只是跟那四个流氓混混打架,打伤了人倒还罢,算是正当防卫。但他打伤了警察,还反抗拒捕,这已构成犯罪了吧,是不是要被判刑?
卫星又忙安慰自己,何钧曾说陆一宸上次打架差点闹出人命,但最后还是被保出来,那么这次也一定能被保出来的吧。
虽然不知陆一宸家境如何,但从何钧和何修远谈及他的只言片语中可以推测,陆家有些底子与背景,应该有能力把他保出来。
陆一宸,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二天一大早,卫星看着倒数第二排空着的那个位子,心中乱糟糟的,完全看不下去书。她一咬牙,决定去五楼找何修远。
何修远尚不知道这件事情,微惊,“你说一宸昨晚跟人打架了,还袭击了警察?”
卫星点头,低着眼睛小声道,“他当时就像发疯了一样,警察喊话也完全听不进去。何学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修远默了片刻,温润的声音头顶上方传来,“很担心他?”
卫星又点头。
何修远嘱她等一下,接着回到教室跟人匆匆说了几句话,拿了车钥匙出来,“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何修远开车去C市警局,卫星坐在副驾驶座上,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从上次期中考试一起到外面吃饭遇见那四个不良青年,再到昨天出去看电影,出来时又遇见那些不良青年。其间,何修远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和一宸在交往?”
卫星面颊微烫,忙摇头,“没,没有。”
何修远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叹道,“小星,我跟你说过的,一宸的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少和他来往。”
卫星低头沉默,两手紧紧握着放在腿上。
等红绿灯之时,何修远按上她的肩,让她看过来,像那次一样捶了捶自己脑袋,“小星,一宸有点问题,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卫星有点惊有点怕,忐忑着,“何学长说……他是问题学生吗?”
何修远将脑袋捶得砰砰响,气愤道,“你怎么这么笨?陆一宸他脑子有问题,他精神不太正常。他患有严重的精神偏执症,也就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种,一旦被刺激发作起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易暴易怒会有攻击行为。”
卫星抬起了眼睛。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染毒一事让他的精神也受了很大影响。你这丫头怎么非得处处让人把话挑明才能懂呢?”
绿灯亮起,何修远启动车子继续前行,余怒未消,“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来往呢?陆一宸只是陆一宸,不是当年那个优秀到所有人都是陪衬的陆宸天,他会拖垮你的,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卫星又低下眼睛,沉默着。
何修远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两人赶到C市警局时,何钧正从警局中出来。
昨晚,学校已将陆一宸的事打电话告诉他。
一宸的事何钧没有对自家儿子说,一是何修远帮不上什么忙,二是再过几十天就是高考,何修远不能分心。
当何修远和卫星下车时,何钧顿时明白其中缘由,苦笑着招了招手,“修远,丫头,你们也过来了。”
何修远“砰”地关上车门,“爸,事情怎么样了?”
何钧打了个手势,“差不多办好了。”
说话间,陆一宸已从警局中出来,肩头缠着厚厚的绷带,怕是受了不轻的伤。他垂着眼睛,不去看任何人,一夜之间面庞似乎又削了一圈,显得黑且瘦。
紧接着出来的是一位身着警服的人和一个西装笔挺的高个子中年男人。
两人握手寒暄,“谭局长,我这不长进的儿子给您添麻烦了。”
“陆总客气了。不过话说回来,贵公子身手好生了得,一人放倒了我们三个兄弟,若不是有位小姑娘喊住他,我们这一队的警察真就要闹笑话了。”他长叹一声,惋惜道,“这么好的苗子,可惜了。”
“天有不测风云,没办法的事啊。”
卫星听到两人谈话,猜出来者身份,禁不住余光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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