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宸没有参与他们的狂欢,酒杯放在旁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餐刀慢慢切着盘子的牛排。
灯光闪烁,音乐轰鸣,人影幢幢,嘈杂的狂欢声。
此情此景,与一年前的那天何其相似。
那是他第一次进夜店酒吧。他之前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别说酒吧,就连KTV也很少去,觉得喧闹与乌烟瘴气。
人这一生,只需踏错一步。
天地便已颠倒。
赵慕挤过来,与他碰了一下酒杯,“宸哥,有心事?”
陆一宸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掺和。
赵慕少见地安静下来,摇了摇杯中的酒,正色道,“宸哥,有些事情别一味憋在心里,说出来或许就有办法了呢。”
陆一宸没理他。
赵慕这逼装不下去,摸了摸鼻子,讪讪地溜到前面跟着乐队一起嘶吼。
酒吧喧嚣,吵得他格外心烦,陆一宸推开杯盘正要出去静一静,突然间胃里一阵恶心,浑身发起冷来,脑中嗡的一声轰隆隆响,体内犹如百万只虫子在咬。
坏了!
他没想到毒瘾会在这时发作。以往发作时都会有些征兆,头晕脑热,心里痒痒的,身体内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说到冲动,他想起来了。这两天总是控制不住地身体有反应,一闭上眼睛全是她的脸她的笑。他以为是青春期的悸动,现在才后知后觉,这该死的毒瘾要犯了。
他跟普通染毒者不太一样,是海、洛因和冰、毒同时上瘾,体瘾心瘾都很严重。毒瘾发作起来尤难控制,也更难以戒断。
陆一宸强撑着走出酒吧,要找个人迹罕至的僻静之处。
发作起来的情状着实不宜让同学看见。
他想给何钧打电话,但手颤得拿不住手机,尚未按键。
“啪”的一声,手机坠在地上。
他弯腰想要捡起来,然而还没摸到手机,自己先倒了下去。
天地都在旋转,在轰鸣。
体内如无数只蚂蚁在咬。
他抱住了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将身子缩成一团。
这时,地上的手机震动了。
陆一宸挣扎着望去一眼,恍惚间,见亮起来的屏幕上是一颗星星头像。
小星,小星……
赵慕在前面跟着一曲吼完,回头发现陆一宸已不在位子上。陆大佬肯定是有心事,但撬开老大的嘴比撬刑犯还难,问了也是白问。
他回到座位上,倒了半杯酒,还没来得及喝。兜里的手机响铃了,屏幕上赫然显示两个字“嫂子”。
卫星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定然是兴师问罪,毕竟他们几个是逃课过来的。
赵慕不太愿意接,于是往桌上一扔,装作没看见。
卫星一连打了三个电话。
赵慕不得不接,涎着笑道,“嫂子,有什么事?”
卫星已不想再纠正他的称呼,听到里面的嘈杂声,轻轻地问,“你们在哪里?”
“……酒吧。”
“陆一宸也在吗?”
“在。”
卫星心中微微气闷,“打他电话怎么不接?”
赵慕忙又帮着解释,“人多声杂,宸哥大概是一时没听到。”
“你喊他接电话。”
赵慕看了看旁边空着的位子,“嫂子有什么事吗?宸哥出去了。要不你告诉我,我一定把话带到。”
“没什么事,就是让他接电话。”
她的确没什么事,只是心里突然很慌很怕,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女生执拗起来最好顺着。赵慕交过许多女朋友,自然深知这一点。于是绕着酒吧找了一圈,但是没找到,只得又跑出去找。
他一边找,一边嬉皮笑脸地哄着,“嫂子,我们就是在学校拘得慌了,出来放放风,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你想想我们几个已经一周多没缺过一节课了,偶尔出来一次情有可原嘛。”
卫星不接赵慕的话,轻轻道,“找到了吗?”
赵慕左右巡视着,又踮起脚前后张望,却不见陆一宸的半点影子。
宸哥究竟到哪里去了?
赵慕正想着是否回酒吧把那群弟兄叫出来一块找,隐约间瞧见前方拐弯处围起一圈人,正指指点点。
仿佛是出了什么事。
他存着疑惑和好奇,一溜儿烟跑过去。
赵慕实在没想到倒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人会是陆一宸,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旁边,围观群众议论着。有的说要打电话给110报警,有的说打120先叫救护车,有的说别轻易插手万一是碰瓷的呢。
卫星听得那边吵吵嚷嚷,一颗心更慌了,又催,“赵慕,找到了吗?”
赵慕被唤回神,张口结舌,“宸哥他、他……”
“他怎么了?”
“他……很痛苦。嫂子你别担心,我马上打120!”
☆、 双更合一(捉虫)
陆一宸的情况不适合拨打120。
卫星忙制止了赵慕, 一边下教学楼匆匆往外赶, 一边把电话打给了何修远。
何修远虽然跟陆一宸明里暗里竞争,但两人毕竟是血亲, 关键时刻还是得护着这位表弟。
陆一宸倒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万一被六中学生撞见,不知事情将被传成什么样子。
何修远连忙下楼开车,通知何钧之后, 载上紧跑慢跑着的卫星,一同赶往有间酒吧附近。
他放下后排座椅, 和赵慕一起将陆一宸抬入车中。
赵慕又一次被吓坏了,带着哭腔喊, “宸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我胆子特别小。”
卫星见赵慕如此不济,也不指望了, 将他推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到后排照顾陆一宸。
陆一宸如坠入冰窟一般, 蜷成一团,浑身打颤,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还能认出卫星,冲她摇头, “小星,别看……”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 就算再落魄也要逞强下去。
何修远开车往何家赶,一心要早点回去。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 通向市中心的大道上发生了一则不轻不重的交通事故,堵了一长溜的车。
陆一宸是海、洛因和冰、毒同时上瘾,所以毒瘾发作时不但身体极其难受,且伴随有幻觉出现,会变得易暴易怒乃至伤人伤己。
车堵着不能动弹。
陆一宸的发作症状愈演愈烈,开始扯自己的头发,狠狠捶自己的脑袋。
何修远翻出之前应急准备的绳索,打开车门,到后排想要将他先绑住。但他一双弹钢琴的手哪里按得住学跆拳道的陆一宸?
陆一宸本能地反抗,挣扎间一拳打中何修远的鼻梁,差点将他击倒。
卫星惶急之间,一时顾不上自身安危,扑上去拦他,“陆一宸,不要打架。”
如疾风暴雨的眸中被唤出一丝清明,他蜷缩在车里,发着颤向她慢慢伸过去手,“小星……”
卫星一把抓住了,跪倒在他身边,眼泪滚滚地落下来,“陆一宸,你再忍一忍,马上就能到家了。”
他冲她摇头,“别哭……”
卫星的泪却落得更凶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堵了一长排的车终于向前移动。
卫星不知道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一颗心如同放在火上炙烤。
陆一宸攥着她的手一直撑到何家门外。
车门打开,何家的私人医生早已等在旁边,挨着身子挤上车,给他注射了一管镇定剂,这才让保安把人抬下来。
陆一宸紧闭着眼睛,下意识地仍攥着她的手不放。
何钧只得上前敲了敲他的手,“一宸,你抓疼卫星丫头了。”
他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人被送到了楼上隔离出的戒毒房间。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暂时压制了毒瘾,楼上一时没传来特别大的响动。
卫星双手按在膝上,坐在楼下大厅揣着一颗心等待。
赵慕是第一次见,吓得挤在她身边瑟瑟缩缩,扯着她的袖子抹泪,“嫂子,宸哥这又是怎么了?”
卫星比上次镇定了,对赵慕也像是自己轻轻道,“别担心,陆一宸没事的。”
接下来的事情用不到他们三个了。
且镇定剂也压制不了太久,过不上几时,陆一宸的毒瘾会全面发作,到时又是一番紧张景象。
卫星身体不好,何修远高考在即,赵慕又是个外人,何钧想了想,嘱咐儿子带着他们两个一同回学校。
这一路仿佛过了很久。然而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却不过刚到晚自习的第二节。
何修远开车,卫星和赵慕坐在车后排。
赵慕毕竟是个男生,又对着车窗吹了一阵冷风,渐渐从恐慌中冷静下来,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了解大致情况后,识趣地不再多问。
车子在六中门外停下,何修远让赵慕下车回校,却留下了卫星。接着掉头缓缓驶向左边夜色中。
尽头是一座拱形大桥,桥下横贯着一条长而阔的江。
今天正是十五。
头顶上的那轮月亮像皎洁的玉盘一般,将一轮清辉洋洋洒洒地泼入江面。
晚风吹动,江面活泼起来,波光粼粼。
卫星在学校时很少出门,也没怎么出去逛过,所以不知道校外还有这样漂亮的风光,好奇地瞧着。
何修远在路边停了车,“小星,下来走一走。”
她想拒绝,但是他已经替她拉开车门。卫星只得下车,低着头跟在他身后。
两人沿江慢慢地走着,吹着微凉的江风。
谁也没有说话。
何修远见她一味跟在身后,眉目舒了一舒,无声停下脚步。
卫星一直低头没看路,毫无例外地撞在了他身上。她红了脸,忙道歉。
何修远转过身,倚着江边护栏,眉眼里染了月光,轻轻地笑,“跟我就这么客气?”
卫星窘迫着,不知如何回答。
何修远抬手,按上她的脑袋,修长的指尖抿上她额前的发,半真半假道,“小星,做我女朋友如何?”
她蓦地抬头,瞪大眼睛望他。接着便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往后躲。
何修远觉察到了,收回手,又笑了,“别紧张,我开玩笑的。”
卫星松了一口气。
两人慢慢地向前走,何修远又道,“你和一宸在交往吗?”
卫星慌忙摇头,“没有。”
“你愿意和一宸交往吗?”
卫星抬起眼,又迅速地低下去,摇着头轻声道,“六中不许谈恋爱,舅舅也不许的。”
何修远便没有再问下去。
第一时间不是拒绝陆一宸,而是搬出了学校规定和家长。如果六中允许,舅舅允许,那么就是愿意了?
何修远心微微地沉,就算陆一宸已不是当初那个优秀到极致的陆宸天,却仍能压他一头,仍能让父亲说,修远,你比一宸还是差了点。
“小星,染毒者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吸食海、洛因,一类是吸食冰、毒。吸食海、洛因的人体瘾最强烈,兼有心瘾,吸食冰、毒的人心瘾最强烈。陆一宸是海、洛因和冰、毒同时上瘾,体瘾和心瘾都非常严重。这么说你可能听不懂。”他缓下脚步,按着护栏,手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体瘾是指身体成瘾,是生理上的依赖,上瘾之后一旦不吸就像缺水缺氧一样。一个人如果能离开水和氧气而活,那么他或许能戒掉海、洛因。”
“心瘾是心理成瘾,就像心魔一样。你战胜了一次,一时戒掉了,但它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总有一天你会败给它而重新染上毒品。如果你可以战胜心魔,那么或许能戒掉冰、毒。”
何修远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小星,一宸是海、洛因和冰、毒同时上瘾,你现在懂这句话的份量了吗?根本,根本就不可能戒掉!”
卫星呆在了那里。
“我和一宸一起长大,他处处压我一头,我是很不服气。但我一直看他如自己的亲弟弟一般,也希望他能彻底戒断毒瘾,能重新同我争。不过,人总要面对现实的。”何修远一拳砸在护栏上,“我爸是老糊涂了,看到一点烛光就以为是天亮了。小星,一宸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你们真的不合适。说这句话时,我没有私心!”
江边的风又湿又冷,吹得人遍体生寒。
卫星呆呆的,脑中已全然空白,半晌,方抖抖索索回过神,张了张口干哑道,“何学长,我和陆一宸真的没有交往。”
何修远恼得简直要敲开这只笨脑瓜,“现在没有交往不代表以后不交往。而且,一宸他喜欢你,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卫星懵住了,磕磕绊绊着,“何学长,他什么都没表示过,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这下轮到何修远无言以对了。
陆一宸的确什么都没表示过,没送过礼物,没写过情书,连暧昧的话都没说过,跟她保持着距离,从不曾多碰她一下……
界限划得清清楚楚,没有越雷池半步。
这样也算喜欢吗?
陆一宸把所有的关心都用在了背后,所有的感情都埋在了心底,让她看不到,觉察不到,甚至刻意找都找不到。
全校都知道陆一宸喜欢她,她却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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