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杯红酒有关,跟那天她脸的变化有关……
可是,仅这两点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大佬的心思依旧猜不透。
陆一宸再也不会理她了。
卫星难过地想,陆一宸嫌弃她是个肤浅的女生,把一张脸看得那么重要。
长相很重要吗?
他想要的答案是……不重要。
她答错了。
卫星躲在被子里,将他的那部黑色手机贴在面颊上,眼泪哗哗地流。
他们的手机还没换回来。
他们的微信账号还用的是对方的。
他们前两天还被全班同学误会成一对儿。
……
如今,他们已成陌路。
这也怪不得他,是她太肤浅了,将一张脸看得那么重要。
她早知道的,很多男生给她写情书,对她好,是因为这张漂亮脸蛋。
唯独他不是。
刚转到六中时,她又穷又土又打扮得乌七八糟像个叫花子。然而他一点都没有嫌弃,反而处处帮她。
他对她好,不是因为她这张脸。
那天,她看着那满脸的红斑,真的怕极了,怕没资格再站在他身边,所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回答错了。
落笔,交卷,再无更改的可能。
月考之后,何修远得了片刻的空闲,又转到东食堂坐在了她对面。
短短数日不见,她已瘦了一圈,巴掌大的脸愈发小了,下巴溜尖儿,面庞也显得苍白,不似之前的白里透红。
何修远惊道,“小星,你生病了?”
提及这事,宁采薇憋了许久的愤怒迸发出来。她自然是站在卫星这边,认为陆一宸简直不讲道理,说掰就掰连个理由都不给。
宁采薇戳着碗里的饭,乜斜眼瞥向左前方的那道高挺的身影,气愤愤地嚷道,“生病?有什么人能让我家小星星生病。成绩那么差还天天拽得二五八万,真是莫名的自信!”
卫星想堵她的嘴已经来不及。
这下算是将事情全抖出来了。
何修远沉默片刻,“跟一宸吵架了?”
卫星垂着眼,摇了摇头,“我和他有什么好吵的。”说到最后一个字,已带了一丝哭腔。她起身,端起没动几口的早餐,“何学长,我吃好了,先回教室。”
何修远没有急着追上去,问了宁采薇事情经过,把同样没动几口的早餐推开,到了斜前方陆一宸的桌边,“一宸,你过来。”
陆一宸端坐不动,机械般吃着早餐。
何修远索性将他的餐盘端开,走到门口,扬手扔到前面的收集桶中。
陆一宸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
何修远在前面走,陆一宸单手插兜跟在后面,一径到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
树林长得颇为稠密,很荫凉很隐蔽。
情侣们白天若想幽会,多选在此地。
情敌们白天若要决斗,亦可选在此地。
林中有一座六角小凉亭,上面铺着几页撕开的练习册。
此时正是早饭课间,不比中午或晚上有很多空余时间,所以也没几对来这里谈情说爱。
何修远亭柱站在对面,推了推眼镜,“你和小星是怎么一回事?”
陆一宸冷漠且沉默着。
何修远冷冷道,“陆一宸,你已经不是当初的陆宸天了,别把架子拿那么大。你现在还有什么,你配得上小星吗?喜欢也就罢了,如果不喜欢,请你以后离她远远的,不要打扰她!”
树林稠密,树影幢幢,映在他英俊的面庞上,织出一片浓重的沉暗。
陆一宸垂下眼睛,依然没说话。
“我比你长了一岁,所以我爸从小教导我让着你,因为你是弟弟嘛。不过我不会让你一辈子。另外,你也不要以为自己还是无所不能的陆宸天。”何修远沉声,一字一句道,“天,一年前就塌了!”说完这些话,他转身便要离开。
陆一宸终于开口了,垂着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沙哑且低道,“修远,你有没有觉得……小星有点像一个人。”
何修远停下脚步,“像谁?”
沉默了更久,陆一宸空在外面的左手慢慢收紧成拳,攥得青筋突出,“你还记得戚惠吗?”
何修远一怔。
戚惠是陆季泽的继室,也就是陆一宸当初极力反对进陆家的小妈。他只在一年前陆一宸出事的那次,到陆家时见过戚惠一面。
与张扬有气质的姑母不同,戚惠是个文文秀秀的女人,皮肤很白,个子不太高,跟在身材高大的陆季泽身边像只温顺的绵羊。
何家人到时,她似乎自知所行有亏,小心地搭了两句话,泡上茶水便回了房间。在他们离开时,还低着头送出好远。
何家三代从军,家风极好,颇有修养与心胸,见对方唯唯诺诺一派小心,也就没有过多追究。斯人已逝,事成定局,闹得再大又能有何补益呢?以后跟陆季泽不再来往便是。
陆一宸从喉头干涩地挤出字眼,“修远,小星哭的样子很像她。当初她就是那样对着陆季泽哭,哭得那个男人心软,哭得他义无反顾地娶她入门。”
何修远心中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
陆一宸从兜里摸出烟,抖抖索索地点上,抽了两口,“我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小星,但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一闭眼就是那张脸在哭,像当年一样。”
沉默,久久的沉默。
课间铃打响了,同学们纷纷回教室,准备开始上午的课程。
何修远没时间再耗下去,出了声,“那你准备怎么办?”
火光明灭,陆一宸狠狠吸了几口烟,声音哑得更加厉害,“我不知道,让我想一想。”
何修远踟蹰片晌,“一宸,你和小星真的不合适,要不以后别来往了。一朝染毒,十年戒毒,你难不成要她等你十年?女孩子的青春是耗费不起的,而且到时若有万一,小星这辈子就耽搁了。”
眼睛垂得更低,额发散落,陆一宸半边脸全掩在阴影中,“你如果喜欢她,尽管去追,不用让我的。感情这种事情,公平竞争吧。”
何修远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去向她解释?”
陆一宸抽完一支烟,又点了一支新的,仿佛了然一般,哑声道,“也行。随便解释成什么样。”
何修远不说话了。这位表弟从小就比他聪明太多,让人根本藏不住心思。
何修远是在当天晚自习之后找的卫星,叫她出来谈谈。因为事情涉及一些私事,所以两人没到外面谈,而是到了何钧的董事长办公室。
平日若没事,何钧很少到这里来。
偌大的董事办空荡荡的,仅有他们两人。
何修远按着她在沙发坐下,自己则倚着办公桌站在对面,轻叹道,“小星,你和一宸闹别扭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刚一开口,卫星的泪便滚了出来。
她用手背拼命地擦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何学长,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太肤浅了,我只看重一张脸。”
何修远沉默更久,方道,“小星,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爸也是,自以为知道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卫星捂着眼睛,哭得哽咽。
何修远道,“你们别再来往了,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他好。”
卫星将脸埋在手掌里,“何学长,你放心吧,他不会再理我了。”
何修远走过来,弯下身,揉了揉她的发,“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也就没事了。人这一辈子呢,会遇到很多坎。待长大了,再回过头来看,你就会发现此时很在乎的事情其实没那么重要。”
卫星哭着不说话。
“小星,你提个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你别一宸来往了,做我女朋友,我照顾你。至于我爸那里,我去说服他。”
她哭道,“何学长,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
何修远抬手替她擦满脸的泪,“我给你一周时间考虑。如果有什么顾虑尽管跟我说,我来解决,若有什么想知道也可以问我。”
卫星慢慢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问出闷在心里的问题,“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不过回答错一句,就被全盘否定了吗?”
何修远站了起来,按了按额头,许久才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执拗,非得处处问个清楚才行。”
卫星忍不住又哭,“我就是不明白……”
何修远见哄不下,只得回答,“小星,你知道陆一宸为什么在转校第一天会为你打架吗?”
卫星哭着摇了摇头。那时的她既没有露抢眼的学习成绩,也没露那张漂亮的脸,灰头土相,像个营养不良的叫花子。
“我爸以为是一宸看出你遮掩下的真面貌,说我不如一宸。其实,其实根本不是。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小星,你当时面黄肌瘦的样子和畏怯的神态很像一个人。”
她一边哭,一边望向他。
“姑母当年是罹患脑内恶性肿瘤以及精神方面的并发症而去世的。她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整个人瘦得厉害,精神一度失常,临去世前的一个月她变得很胆小,看什么都小心翼翼畏畏怯怯。姑父的事情你知道的,所以那段时间一直是一宸在照顾她。小星,你那天的神态和样子很像她,像陆一宸这辈子最重要的那个人。”
“你若真长成那样,陆一宸应该会一直对你好,各方面照顾你。令人难堪的是,那不是你的本来样子。小星,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令人难堪吗?”
她抹着泪,摇了摇头。
“你洗掉一身的掩饰之后,很美很出彩,像一幅文文静静的山水画。”何修远握起拳头砸了一下掌心,似乎难以启齿,“这样的你跟他父亲新娶到家的后妻有点像,像陆一宸这辈子最厌恶的那个女人。”
卫星怔住了。
“一宸知道长相这种事怨不得你,也没道理迁怒于你。你这张脸在旁人看来或许赏心悦目,在陆一宸看来便是一根刺,你懂吗?”何修远勾了唇角,“第二天,他见到你这个样子时,心里怕是恨得要挖掉自己的眼。呵,我爸还夸他有眼光,有鬼的眼光!”
一瞬间,事情便想通了。
那天,酒店中。
他问她,长相重要吗?
她吼出来,难道不重要吗?
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星,你和陆一宸真的不合适。除开其他因素不说,单单你这副模样就很刺他的心,他能忍到现在怕已经是极限了。毕竟跟你走在一起,多少有些像对母亲的背叛。事情说清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卫星已哭干了泪,沙哑道,“没有了。何学长,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何修远叹道,“我刚才的建议仍然作数,你回去认真考虑,我等你答复。”
她低下了头,“何学长,我什么都没有,你真的没必要……”
他打断她的话,“有没有必要我自己知道。父子之间血脉相连,眼光也容易相同,就像我和我父亲,就像陆一宸和他的父亲。”
教学楼的灯熄灭了,到了回宿舍就寝的时间。
何修远打开董事办的门,按上她的肩头,半揽着她往外走,“别哭了,回宿舍休息吧。”
出了董事办,他转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一包湿巾,拿了一片为她擦脸上的泪痕,轻轻地笑,“脸哭得这么花,回宿舍可是要被室友笑话的。”
卫星不知该如何回应,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何修远用指尖碰了碰她的脸,“走吧,真的要回去了。”
☆、小别扭
卫星没有考虑一周, 只三天便给了何修远答复。
她不想耽搁对方太久, 也不想再为此事费神。
何修远一直很照顾她,她没有勇气当面拒绝, 于是写了一条短信, 晚上睡觉前用陆一宸的那部黑色手机发送出去。
“何学长,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仔细考虑过了,我们的家庭情况不一样, 舅舅养育我长大,支持我读书, 十分不容易。我不想辜负他对我的支持,也不想辜负何董对我的栽培。你现在是高考的冲刺阶段, 不能分心,我也将升入高三面临高考,也不能分心。所以……何学长, 真的很谢谢你。”
待上面显示出“已发送”的状态,她这才将手机扔下, 转到洗手间洗漱。
出来时,对方已给了回复。
卫星犹豫着点开, 上面只有三个字,“傻丫头。”
心中五味杂陈, 她差点又哭出来。
宿舍断了电,黑黢黢一片。
若是往常, 室友们定然要聊两句,互道了“晚安”才会睡觉。
然而, 这段时间四个人突然都不想说话,就连嗓门最大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宁采薇也蔫了半截,提不起谈天的兴致。
卫星收了手机,将它放在枕边,眼里又慢慢地湿了。
他的手机还在这里,每晚陪着她一起入睡,然而人却远得如隔万水千山。
卫星正要拉被子蒙上头睡觉,这时寝室里最为高冷的白璐出了声,“你们,都还醒着吗?”
宁采薇第一个给了回复,“醒着。”
季茵茵百无聊赖地答,“醒着。”
卫星最后一个小声道,“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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