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还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没想到他却继续说了下去:“开始于德累斯顿,那里是萨克森州的首府,曾是萨克森王国首都,易北河横贯而过,巴洛克建筑比比皆是,我小时候从王侯图瓷壁画前跑过,也在老城广场上放过风筝。水晶之夜之后,犹太人在德国步履维艰,我和妹妹跟随父母去了华沙,然后……”
后来的事情,大可以在历史书翻得出来。
克莱尔去德姆斯特朗魔法学校进行学术交流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来自德累斯顿的学生,他随身携带了一本家乡的画册,长达百米的王侯图瓷器壁画,坐落于老城广场的圣母教堂,以及曾经的皇室宫殿茨温格宫,然后他告诉克莱尔,这座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早在二战时期,便已经毁于炮火之中了。
而那些背井离乡迁往波兰华沙,满心以为只要能离开德国便能重新生活的犹太人,最后的归宿,大多都是集中营里冒着黑烟的焚尸炉。
克莱尔看着埃里克,想了想,问道:“你还有那里的记忆吗?”
埃里克笑着说:“我永远不会忘记。”
克莱尔伸手,被夜风吹得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埃里克的额间:“请问,我能不能读取你的思想。”
埃里克愣了愣,看着她,她此时并没有在笑,但眼神中的温柔,却不需要任何弧度来体现。
他点头,然后伸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好。”
他们从吹着寒风的屋顶又回到了屋内,伊莲娜已经趴在床头上打着呼睡着了,克莱尔将床头灯拧得更暗一些,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在地毯上,唯恐将伊莲娜吵醒。
她从衣柜里找出那个储物手提箱,打开箱子平放在地毯上,抽出魔杖解开了表面的混淆咒,露出了那一段通往地下的阶梯。她回头望了望埃里克,埃里克冲她挑了挑眉。
“这是……”埃里克刚开口,克莱尔就将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站起身来,在魔杖杖尖点起了荧光闪烁,当先踏着阶梯走了下去。
埃里克并没有多想,也随着她走了下去。
这段时间来,克莱尔对箱子里的空间进行了一些改造,原本除了光溜溜的墙壁上几盏火光飘忽的壁灯,这个空间内便没有其他东西了。
克莱尔将屋子改造成了洛可可风格,盛放了她那些宝贝东西的架子也不再是光秃秃的铁架子,它们变成了木制,雕刻了繁复的花纹,并在凹陷处贴上了金箔,被那枚蓝宝石胸针的光映出一种诡异的色彩。
而天花板上吊着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穹顶的壁画照得分毫毕现。埃里克抬头看了一眼,壁画上是一个身着战甲的青年,挺直了腰身站在湖边,他身边还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而在他们身前,一位仙女捧着剑,踏浪而来。这副画跟一般教堂的穹顶壁画不同,似乎并不是《圣经》或者是希腊神话中的故事。
克莱尔也抬头看了一眼,便说:“今天的画是梅林助亚瑟王取得湖中剑。”
“今天的?”埃里克问道。
“对,每天随机。”克莱尔说,“也许明天就是兰斯洛特刑场劫王后。”
埃里克:“看来你最近真的很喜欢《梅林传奇》。”
“我已经喜欢上了其他的电视剧。”克莱尔说着,走到了屋子的那扇门前,她的手扶上了金色的门把手,然后回过头看向了埃里克,埃里克也正看着她。
她呼出一口气,抬手将魔杖杖尖抵住了埃里克的额角,埃里克面不改色,只是仍旧看着她,任由她缓缓地抽出了一段银色的光。
埃里克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便见克莱尔一手推开了门,一手用魔杖,将那段光投入了门后。
“这是……”他疑惑地开口,克莱尔却已经牵住了他的手,自己倒退着,将他拉进了门内,她笑着看着埃里克,问道:“准备好了吗?”
埃里克忽然想起上一次克莱尔带他去到她记忆中的月亮谷,也是开启了这样一扇门,有了些预感,却又不敢置信,只是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准备好了什么……”
克莱尔笑得眯起了眼睛:“回家呀。”
他随着克莱尔跨过了门槛,脚下从松软的阿富汗地毯,变成了坚硬的石板路,他听见鸽子拍着翅膀飞远的声音,也听见广场上人来人往,他们说着他熟悉的萨克森地方德语,谈论的内容有街角糖果店限量的太妃糖,还有明早一起去街区的犹太教堂做礼拜。
忽然,一个让他觉得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马克思!”
克莱尔只觉得被握在自己手中的那只手突然一抖,她正觉得奇怪,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已经飞快从她身后抛出,擦着她的肩,奔向了前方一个穿着衬衣长裙的犹太女人的身前,抱住了这个女人的大腿,用着糯糯童音撒娇。
克莱尔看着母子两人的互动,再看向与她面对着面,背对着那对母子的埃里克,却见这个男人平日里深邃而又神秘的眼睛里,倏地滑下了一道水珠。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万,克莱尔带你回家见妈妈,感动不感动?
老万还能见见妈妈,克妹可见不着,她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忆。
老万看见克妹不想说初恋,以为克妹的初恋太过刻苦铭心,于是暗暗喝下了一瓶山西老陈醋嘻嘻嘻!
我不知道老万老家是德国哪里的,只知道他是出生于德国的犹太中产阶级家庭,可以说家庭环境很不错,但犹太中产正是纳粹迫害的重要对象,可以说,老万童年过得很幸福,但是纳粹上台之后就是一落千丈了。因为不知道老万老家哪儿的,我就写成了德累斯顿,这个城市是我最喜欢的德国城市,可惜很多建筑在德累斯顿大轰炸的时候已经毁掉了,现在的圣母教堂是用原来那座教堂剩下的砖块重建的。
嘛,反正私设如山,大家不要在意这么多啦~
还有!你们一群污妖王!就这么想看孕期py吗!
其实我也想看嘿嘿嘿
第52章 巫师传说01
这还是克莱尔第一次看见真实的尚未受战火波及的德累斯顿。
十多年前她从德姆斯特朗学生手中的画册见到的,只是被定格在纸张上的线条和色彩,而埃里克带着走回记忆中的,却是一个鲜活的易北河上的佛罗伦萨。
她随着埃里克,走在老城上石子砌成的广场上,周围是穿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当时流行的服装,从他们边上擦过,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而在克莱尔的眼中,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灰白色的,只有她身前那对母子是彩色的,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女人暗红色毡帽上的蝴蝶结,以及帽子下泛着金色的棕发,她个子很高,背挺得很直,迈出的步伐不大也不小,虽然在克莱尔眼中只有一个背影,却已经能凭着一个背影看出这是一个非常美丽优雅的女人。
小男孩不太老实,一会儿用脚去踩石板缝隙里冒出来的青苔,一会儿紧盯着飞落到广场上的灰色鸽子,连骑着自行车路过的年轻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牢牢牵着妈妈的手,穿着背带裤的小短腿稳稳地跟紧了妈妈的步伐,一步也没有落下。
克莱尔看向埃里克,埃里克此时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对母子,原本被克莱尔握着的手反过来紧紧握着克莱尔的,有些用力,可以感觉得出来,他此时内心并不如表面上的那样平静,但克莱尔也没有出声,她知道这个时候的埃里克,更想一个人慢慢去品味这段回忆。
大概是这段回忆所隔年代太久了,以这对母子为中心的景物是最为清晰的,但远处无论是人还是建筑,都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但依稀可以看见那些高耸入天的塔尖,以及绕着塔尖飞舞的鸽群。
克莱尔被埃里克牵着,一直走到了城市中的某一条巷子口,看着那个女人打开房门,牵着男孩踏进屋内,直到他们的身影在埃里克的记忆中消失,这条并不算太宽敞的街道,才终于漫上了原本的色彩。
不会是埃里克忘记了原本的街景,而是当那个女人和男孩出现时,记忆中的颜色,就已经全部集中在了他们的身上。
克莱尔站在这座带着花园的屋子前,透过黑色的铁艺栅栏,她可能清楚地看见院子里盛放的紫色的龙胆花,花丛间一条鹅卵石小道,弯弯曲曲直通向大门口,屋顶上站着一只麻雀,正叽叽喳喳地叫着,当那个女人推开二楼的窗户收起晾在阳台上的大衣时,麻雀拍打着翅膀从屋檐上飞起,又从克莱尔的头顶上飞过。
克莱尔收回视线,看见了小花园门口的名牌:艾森哈特。
“这条箱子后面是一个街心公园。”克莱尔听见身旁的埃里克说,她微微侧过头,埃里克的嘴角翘起一个角度,跟平时敷衍的上扬一点也不同,他眼睛中的蓝色浅了许多,那滴在他猝不及防之下从他眼眶中冒出来的眼泪,似乎也将覆盖在瞳孔上多年的晦暗也一并带走了。
“我也在那里骑过脚踏车。”埃里克的声音带着些笑意。
克莱尔也跟着笑了笑:“难不成是因为没有在街心公园骑脚踏车的时候没有遇见星探,所以后来才这么执念于出现在各大媒体上吗?”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只是笑。
这时,那个带着鸭舌帽的小男孩牵着一个比他年纪略小的小女孩来到院子里,那女孩似乎走路还不怎么稳,怀中抱着一只红色的皮球,跟着小男孩蹦蹦跳跳地满院子跑。
“那是我的妹妹。”埃里克说,“她很喜欢那只红色的皮球,家里匆忙收拾东西去了华沙时她也带着这只球一起走了,后来一家人被带进了集中营,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没收,连这只不到一马克的皮球都没有还给她。”
克莱尔看向扑倒在草坪上还抓着皮球的小女孩。
“进集中营时,她年纪还小,跟着妈妈一起住在女监,她什么都不懂,看见有几个德国军官在拿着那只红色皮球把玩时跌跌撞撞地跑上去,然后……”
埃里克突然停住,似乎是再也说不下去了,克莱尔反握住了他已经变得有些冰凉的手。
“德累斯顿是你最快乐的记忆。”克莱尔说,“不要去想那些了。”
埃里克却说:“忘不掉的。”
他侧过脸,低着头望着克莱尔:“克莱尔,无论是德累斯顿,还是奥斯维辛,我都忘不掉的,这些记忆折磨了我几十年,我做都还能见我妹妹小小的身躯挂在德国士兵的刺刀上的样子,她小时候就像个小公主一样,会拉着我的衣角让我带她去买糖果,那个时候却像是一只挂在刺刀的破布玩偶,脏兮兮的手在半空中晃荡。”
“还有我的母亲,她在我眼前,被一个德国人用枪抵着头,肖逼着我学会控制硬币,否则就要杀了她,我越是慌乱,那枚硬币越不受我控制,我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扣动了扳机。”埃里克说着,眼眶越来越红,“克莱尔,我忘不掉,我忘不掉我妹妹的死状,还有我母亲临死前看我的眼神,我在这些记忆中活了几十年,像一条疯狗一样追着那些逃脱死刑的德国人满世界跑,所以忘不掉的,永远忘不掉的。”
克莱尔看着他越来越激动,从他掌中抽出了手,踮起了脚尖,用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紧紧的抱住。
他身上的铠甲又冰冷又坚硬,磕在肋下还觉得疼,但克莱尔觉得此时此刻的埃里克,最需要的,大概就是一个拥抱了。
埃里克沉默着,将手圈在了她的腰间,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埃里克说,“如果不是你,我差点忘记我母亲年轻时是什么样子了。”
克莱尔脸贴在他的胸骨处,抬起头便能看见他上下滑动的喉结,她笑了一声:“嗯,很美的。”
过了半晌,埃里克才笑着应了一声:“我替她谢谢你的夸奖。”
他们俩手牵着手,一起从埃里克家的巷子走了出来,沿着大街,一起走到了易北河上的一座桥,克莱尔可以看见泊在河岸边上的私家船,以及河岸上一排排巴洛克风格的屋子,夏天的少年们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骑着黑色的自行车,笑着从桥上骑过,嘴里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萨克森方言,对岸是一处电影院,门口树立着葛丽泰.嘉宝的《茶花女》的电影海报。
这些景色以外的建筑,便只剩下一个虚虚的轮廓了,这代表着那些已不存在于埃里克记忆的范畴。
克莱尔走到电影院门口,看着那张葛丽泰.嘉宝的海报,笑着说:“也不知道走进这家电影院能不能看电影。”
“看不到。”埃里克说,
克莱尔歪过头去看他:“你这么笃定?”
“当然。”埃里克说,“因为我没看过,没有记忆,所以你也看不到。”
“你居然没看过《茶花女》!”克莱尔状似夸张地尖叫道,“当年葛丽泰.嘉宝和罗伯特.泰勒可是因为这部片子红极一时呢!连我都看过了,你居然没看过!”
埃里克挑眉道:“很奇怪吗?”
“好吧,如果是你的话,那不奇怪。”克莱尔耸了耸肩,“我实在想象不出你看爱情片时的样子。”
她从电影院的阶梯上蹦下来,却被埃里克眼疾手快地抱进了怀中,埃里克轻轻地把她放下来,语气危险地说:“你是不是忘了我肚子里还有什么了?”
“我肚子里藏书万卷。”克莱尔轻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叫他布克好了,以后肯定学识渊博。”
埃里克揉了揉她的头发,但笑不语。
两人离开了电影院,埃里克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有看过爱情片。”
这倒让克莱尔觉得奇怪了,她好奇地看向埃里克:“你看了什么。”
“忘记名字了。”埃里克皱了皱眉,“似乎是一个公主剪了短头发,跟一个穷小子无聊的爱情故事。”
“那是《罗马假日》。”克莱尔惊呼,“哪里无聊了,这明明是个很可爱的故事好吗!”
“好吧。”埃里克承认,“其实电影开场没多久我就睡着了。”
看爱情电影能睡着,这应该也像是埃里克能做出来的事情。
克莱尔眼珠一转,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去看‘无聊的爱情故事’呢?”
埃里克认真地想了想:“跟当时的女朋友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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