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睫,纤细的手指轻轻地动着,唇畔挂着浅笑。
这样的餐桌气氛很凝滞。
言喻把剥好的虾放在了陆疏木的盘子上,对上了陆疏木的眼睛,她想,下次如果不是必要,还是不要再带孩子见周韵了。
她脱下透明手套,一低头,发现自己的盘子上也多了已经切好的牛排,陆衍正在放下最后一块牛排。
他声音低低的,听着很温和:“你自己多吃点,陆疏木已经长大了,他会自己吃,你还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言喻没说话。
陆衍目光在桌上逡巡了圈,落在了皮皮虾上,他知道言喻很喜欢吃皮皮虾,但吃起来总是很麻烦,他淡淡地拿起了好几只皮皮虾,放在了自己的盘子中,骨节分明的手灵活地剥起了皮皮虾,然后自然而然地放进了言喻的盘子中。
他看似没在看言喻,却能在言喻需要什么的时候,第一时间将她所需要的东西,拿到了她的面前。
言喻也慢慢地习惯了陆衍的举动,两个人之间有着熟悉的默契流淌着,她只需要负责吃就可以了。
坐在两人对面的周韵,本来就充满了火气,再看到了陆衍这样照顾言喻,她胸口像是一把火在灼烧着,让她的心脏无所适从。
这是她的儿子,他从来没给她夹过菜,剥过东西,却一直在给言喻这个女人服务,又因为她,陆衍一次又一次地违背她的意愿。
周韵放下了筷子,眉眼上跳动着怒火,比光都亮:“阿衍,妈妈头疼。”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抬眸,看向了她。
陆承国闻言,拧了下眉头,陆衍把剥好的皮皮虾放在了言喻的盘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安静地看着周韵,神情淡漠:“等会我帮你叫医生。”
周韵眉梢压了下去:“阿衍,言喻是你的未婚妻?那时嘉然又是什么?你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你有没有把我们当父母?”
陆衍眸色暗沉了几分:“妈,我之前就告诉了你,我的太太只会是言喻,不会是其他人,时嘉然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但你却私自想在公众面前宣布,时嘉然是我未婚妻的事情。”
“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时嘉然是你的未婚妻么?只是迟早的事情,你在国外的露面也不算少,只要程氏集团在国内的版图逐渐扩张开来,你和时嘉然的事情是掩盖不住的,所有人都会知道言喻名不正言不顺。”
“我会很快和时嘉然解除关系。”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了?”周韵眼底的怒火越烧越是旺盛,她抿紧了唇,“阿衍,你现在长大了,不靠陆家了,你学会反抗了是么?你是已经忘记我是你妈妈了么?!妈妈照顾你长大,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却来气我。”
她说着,脸色慢慢地气得涨红了。
陆衍没有说话,眸底暗沉沉。
言喻也早就放下了筷子,一张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安抚地看了看小星星和陆疏木,心脏一紧,但发现两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要坚强,两个孩子似乎都知道周韵并不喜欢她。
言喻的指尖发紧,攥紧了手指,她有些讥讽地想,或许,是时候让孩子们自己去判断他们的奶奶是什么样的人了。
陆承国去拦周韵,周韵却一下将他的手打掉,她冷着一张脸,神情冰冷:“陆衍,你知道的,妈妈很少发火,我现在把话放在这儿了,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我就告诉你,只要我在的一天,我就不允许言喻再次嫁给你,再次嫁给我的儿子,我三年前对言喻是什么样的态度,现在还是什么样的态度。”
陆衍周身的气场更是冷冷,他喉结滚动,却没有说话,言喻对周韵这样的态度显得很麻木,除了眉眼间挂着似有若无的讥讽外,没有任何的反应,就像是周韵说的不是她一样。
周韵刚想要继续说,陆衍就站了起来,他身形高大,一站起来,就落成了一片沉沉的阴翳,他垂眸淡淡地看着周韵,眼波平静,却带着莫名的冷戾,话却是对着言喻说的:“走吧。”
周韵被陆衍的态度,气得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
她猛地拍了下桌子,站了起来。
她动作用力,声响巨大,一旁的小星星被吓了一大跳,周韵的声音有些尖锐:“陆衍,你敢走!你走了,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了!”
陆衍面无表情,绷紧了英俊的脸,瞳仁幽深,沉默着,能看出他神情的隐忍,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平静冰凉的嗓音响了起来,噙了点讥讽:“妈,不管你怎么说,你是我妈妈的事实不会改变,但妈,你是不是永远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114
周韵一怔。
陆衍两片薄唇,轻轻地掀了掀:“三年前,你强迫言喻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三年前?
周韵又是怔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强迫了言喻什么,又有什么强迫,值得陆衍特地提起来。
她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忽然灵光一闪,瞳孔就倏然睁大了。
她猛地去看言喻,看到言喻毫无情绪的眼睛,又去看陆衍的神态,她在陆衍的脸上看到了隐约的怒意和嘲弄,一瞬间,只觉得胸口如同被钝刀狠狠地割了过去。
是言喻告诉陆衍的吧。
周韵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了下,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害怕,她红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后脑勺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神经抽搐着。
她纤瘦的手指捏紧了桌面,指骨都凛然了起来,指甲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陆衍双眸凌厉,眉峰携裹着寒气:“妈,如果你当我是您的儿子,您当年就不会不经过我的同意,随意地决定一个小生命的存亡。”
“不是……”
周韵嘴唇颤了颤,倏然回答,但说出口,她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从哪里否定起来,太多的思绪涌进了她的脑海之中,她觉得头脑疼得发胀,但她又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下意识地去寻找陆承国的帮助,陆承国把小星星放下,他站起来,从后面扶住了周韵,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好了,孩子们都在,你妈身体也不好,别再说这个话题了!”
周韵在被陆承国扶住之后,才仿佛找到了依靠,她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陆衍还没开口,一直安静着的言喻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嘲讽地开口了:“伯父伯母,在你们的眼里,一条生命就只是一个不要再提起的话题,是么?”
这一声“伯父伯母”更是讽刺,直接表明了她根本就不想把陆家的二老当做自己曾经和未来的公公婆婆,也就是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再嫁给陆衍。
周韵被言喻这样一激,她头又疼得厉害,她也冷笑了下:“和你有关的生命,能值钱到哪里去么?”
“阿韵!”周韵才说完,就被陆承国狠狠地呵斥了,他不赞同,眸光有了怒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陆承国对着言喻露出了充满歉意的笑容:“阿喻,别跟你……伯母计较,她现在心情不好,说的都是气话……”
“不是气话。”周韵也冷笑,她数落起了言喻,“从你的出身到你的心机,你从头到脚,就没有一个地方是我让满意的……”
“够了。”
这一声充满寒意的呵斥,来自陆衍。
陆衍下颔的线条冷得像是冻僵了一样,他黑眸里弥漫了浓郁的黑雾,隐约透着猩红的血气,他伸出手,猛地将言喻搂到了自己的怀中,他逆着光,轮廓越发显得冷硬,带着厚重的压迫感,气压很低,迫着周韵:“妈,是我娶太太,不是您,如果您以后还要继续插手我的婚姻,您知道我的态度的……”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却透露出了威胁。
周韵微微睁大了眼睛:“阿衍,你在威胁我?你为了言喻这个女人,在威胁我?我是你妈妈!”
陆衍拧紧了眉头,只觉得一股隐约的烦躁上涌。
周韵继续道:“阿衍,你是不是觉得言喻救了你,又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所以你就愧疚?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你最该愧疚的人是夏夏,她两次救了你,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她听话又乖巧,她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给了你!阿衍,谁对你最好,你应该心里有数!”
陆衍攥紧了掌心,唇线是毫无弧度的直线,他眼眸中是冷冽的风雪,提到了许颖夏,眼底寒气越发冷:“不是她。”
周韵对上他的视线,被他眼睛里的暗黑给吓到了。
陆衍眉心闪过不耐,他薄唇似刀片:“许颖夏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看了小星星一眼,小星星立马明白了过来,朝着陆衍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腿,陆衍抱起她,搂住言喻,言喻的手里牵着陆疏木,一家四口直接往别墅外走去。
周韵一时愣住,好一会儿,她也没反应过来:“什么?”
眼看着陆衍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了,她咬了咬牙齿,被气得头脑发晕,只觉得她的陆衍被言喻给带坏了,彻底地不再亲近她。
“阿衍,我不管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难道你就是因为你觉得夏夏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就不喜欢夏夏了么?你执着的难道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影子?”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冷冷地勾唇,“如果你真的找到了那个所谓你认为的真正的夏夏,那言喻又该怎么办?”
陆衍的脚步只顿了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说者有心,听者也长了心,言喻垂下了眼睛,攥紧了手指,周韵说的话,萦绕在她的耳畔。
陆衍的车子就停在了外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了司机,司机已经在等候着了,为几人打开了车门。
言喻弯腰坐进了后车座,陆衍把小星星和陆疏木抱上了车座,他也跟着上了车。
小星星小心翼翼地仰头问陆衍:“奶奶生气了吗?”
陆衍抿了抿唇:“对,奶奶对爸爸生气了,她年纪大了,不小心就迁怒了你们,不过,不关你们的事情。”
小星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陆疏木也抬起眼眸,他不比小星星,他安静地开口:“奶奶就是对我们生气的,我不喜欢奶奶,因为奶奶不喜欢妈妈,也不喜欢我和姐姐。”
陆衍的眸光微微一顿,手指蜷缩,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疏木根本不在意他的回答,他隔着小星星,握住了言喻的手,认真地道:“妈妈,我会保护你。”
言喻笑了起来,反握住他的小手。
小星星也一起握住了手:“我也会保护妈妈的。”
陆衍笑了笑,揽住了言喻的肩膀,将小星星和陆疏木,都裹了过来,他垂下了眼眸,专注地盯着这三人,笑意越发深。
言喻对上了陆衍的视线,停顿了一会,又转移开视线。
车子平缓地前进着,言喻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嗓子轻轻地动了动,周韵说的,也不无道理。
许颖夏不是夏家的亲生女儿,那么,自然也就不是陆衍小时候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陆衍现在知道了这个真相,那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寻找真正的许颖夏,真正的救命恩人。
一旦那个女孩被找了回来,她在陆衍心中的地位,一定会高于现在的许颖夏。
因为陆衍对她有了更多的愧疚和不安。
言喻是见过陆衍怎么宠许颖夏的,几乎是无条件地满足她提出的要求,如果真正的夏夏回来了……如果那个夏夏提出要和陆衍结婚……
言喻笑了笑,唇畔的弧度,是似有若无的讥讽。
一路无言。
半路之中,陆衍忽然低声道:“言言,DNA出结果了。”
☆、115
言喻没有睡着,她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
她转眸去看陆衍。
陆衍的黑瞳深邃,他抿紧了薄唇,如刀似剑,菲薄的唇动了动:“我们现在去鉴定中心。”
言喻的胸口跳动的速度快了起来。
陆衍沉声吩咐前座的司机:“转头去鉴定中心。”
鉴定中心的门口缓缓地停下了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陆衍长腿先跨在了地上,然后弯腰走了出来,他一站稳,就回过头去抱两个小孩子下车,再扶言喻下去。
言喻抿了抿唇,总觉得结果是发生什么变故,她心脏如同被麻住了一样,陆衍的手指一点点地和她十指紧扣,骨节交缠的时候,给了言喻一点点力量,他的气息就落在了她的头上,温热的,他淡淡地说:“走吧。”
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他们了,他们一进去,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过来,几人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陆衍吩咐司机照顾一下小星星和陆疏木。
办公室的门缓缓地关上。
医生脱下了口罩,挂在了一侧的耳朵上,他的手上拿着几张纸,其中的一张就是鉴定结果。
医生将纸张放在了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过了纸张,一边指示,一边解释:“为了保证结果的确定性,我们先后做了三次不同的鉴定,姐弟关系的鉴定材料最好是采用血痕,我们鉴定中心采用的也是上次送来的血痕来鉴定。第一次鉴定的是线粒体DNA遗传关系鉴定,进行的是母系亲缘关系鉴定,只要是来自同一个母系的个体,那么他们的线粒体DNA遗传基因就会相同。但是这一次送来的两个标本,线粒体DNA遗传基因并不相同。”
言喻的心脏重重地收缩了下,也就是她和赵东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医生继续道:“第二次我们鉴定的是X染色体DNA遗传关系鉴定,只要是来自同一父系的个体,他们一半的X染色体基因就会相同,但是,本次鉴定的两个人,也不相同。”
言喻的手脚有些凉,血液在身体流动的速度似乎都变慢了,让她能感觉到血液的缓慢停滞,她和赵东也不是来自同一个父系。
陆衍转头看了言喻一眼,眸光越来越深。
医生拧了下眉头:“虽然二人的鉴定结果表明,二人既没有源于同一父系,也没有源于同一母系,但我们为了确保准确率,再进行了常染色体DNA鉴定。”他说着,抬起眼眸,将鉴定结果,递到了陆衍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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