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住的全是犯官,处境上其实差不多,没谁会从一个生病的孩子身上找优越感,他们之所以不直视其实是好心,怕孩子更伤心。
可大人们态度的转变,是更会让孩子觉得自己不一样了,他一定是很可怕了才让人看都不敢看的!
夏百合是第一个用很专注的视线看他脸的,似乎还嫌看不太清楚,又让他转头冲着阳光,“三姑姑……你不怕吗?”金通不由得问了出来。
“三姑姑是郎中,郎中怎么会怕病人,再说你夏家肖家两位哥哥不也不怕你吗?”夏百合看得出来,夏式明和肖受荫对着金通的脸,态度是端正的,没有强者对弱者的同情,更没有无知的嘲笑。
“明哥哥和荫哥哥是好的,还有丫丫妹妹,桂姐姐,云姐姐,雪姐姐和希哥哥。”金通认真数着,自从他娘没了之后,对他和姐姐态度不变的也就这几个了,他和姐姐病了之后他们依然对他们好好的。
又多出两个哥哥姐姐?夏百合记下来了,夏家认识的人还真不少,“好朋友有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三姑姑,通哥儿是什么病啊?能不能治啊?”看金通对他们崇拜又依赖又亲切,夏式明觉得他不该对金通发脾气,金通才五岁,就是想把金颖拉来也没那个力气是不是?
“通哥儿我问你,你肚子疼不疼?”夏百合得先问诊。
“疼!”金通马上就回答。
“那头疼不疼?”夏百合继续问。
“疼!”金通答得更快。
正因为太快了,夏式明看着不相信:“通哥儿,我三姑姑是郎中在问诊,疼不疼你想好了再回答。”他这些天看过医书,也听夏百合讲过医疗故事,知道说不清导致误诊是大事。
被他这么一强调,金通又犹豫上了:“好象不疼……”
五岁的孩子哪说得清自己的病情,夏式明也没再怪他,只是懊恼的跺跺脚;“你姐姐怎么让你一个人来!”如果金颖在,是一定能说清的。
“没关系,说不上就不要说了,通哥儿我再问你,你家现在是谁煮饭?”夏百合笑笑,问了个看似和疾病无关的问题。
“早饭是我爹煮,中午饭和晚饭是我姐姐煮。”金通乖乖的回答。
“那你家吃的什么?”夏百合闲话家常的笑道。
“苞米糊糊,咸菜,炒白菜萝卜。”金通一提起这些,小脸顿时皱起来,肚子开始涌酸水,实在是吃的不想再吃了!
“没有蒸食?比如蒸些窝头,贴些发面饼?”夏百合问得很细。
金通摇头,眼睛中有了泪水:“以前娘在时才有的吃……”他爹和他姐姐都不会做,家里能生火吃上熟的已经是难得了。
“好,事情已经明白了,”夏百合摸摸金通的头安慰,“最后再问一下,你姐姐是不是和你一样的病,你爹有没有生病?”
“他爹没有,他姐姐和他一样,三姑姑,通哥儿他们到底是什么毛病,您诊断出来了?”夏式明忍不住又问道,他听三姑姑只是和通哥儿聊了几句家常,怎么就“事情已经明白了”?
“诊断出来了,他这病叫做糙皮病,是因为长期饮食不合理得的。”夏百合其实在看金通第一眼时便能确定,之所以详细问是出于慎重。
糙皮病?肖受荫和夏式明看金通脸上有红肿有溃烂的地方,还是不明白。
“糙皮病最明显的特征是它成对称型,左右手,左右额,两颊,以及其他能被阳光照到的地方,红肿发痒,然后起水泡和溃烂,等愈合后患病的地方会结痂脱屑,颜色会比没生病的地方粗糙发黑,所以叫糙皮病。”夏百合详细说道。
肖受荫和夏式明恍然大悟,可不是吗,金通患病的地方都是对称的,他们之前怎么没注意呢?
金通似懂非懂,但看夏百合虽然说了许多,却没露出瞧不起他的样子,他还是大着胆子问:“三姑姑,我和姐姐的病能好吗?”
“能的,我回去给你们配些草药上,不过要想彻底好了,你们家一日三餐可得改改,多吃新鲜的蔬菜,有条件能吃点肉最好,另外做苞米糊糊时,在里面加些碱。”夏百合温柔的对金通说道。
金通还是不大懂:“要吃肉,我家没钱啊?”他也想像杨家小子一样有肉吃,可他舍不得卖掉姐姐的!
“我娘不是给你家送了些腊肉吗?”夏式明忙提醒道。
“爹说要留着过年时再吃。”腊肉被吊在厨房的房梁上,金通想吃却够不着。
“三姑姑,通哥儿姐弟的病是没肉吃才得的吗?”肖受荫听着很奇怪,他们西溪的犯官哪家也没肉吃,可偏偏只金家姐弟病得奇怪,他听娘亲和别的伯娘婶婶私下议论,都说是金叔父不会照顾孩子孩子才病的,没娘的孩子可怜。
“不是,他们是因为总吃苞米糊糊和咸菜,不吃加碱的食物,他们家熬粥时要是能放碱,或者能蒸窝头,吃发面的食物,就不会容易得糙皮病,吃肉是要让他们好得快一些。”夏百合解释道。
肖受荫明白了,娘亲还真说对了,金家姐弟的病还真是因为他们没娘了才会得。
“通哥儿你听明白了吗?回去告诉你姐姐,蒸窝头熬粥要放碱,你们的病很快会好的。”夏式明对金通重复一遍。
“那还吃不吃肉了?”金通只抓着这个重点。
肖受荫一叹,只好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通哥儿还小说不清的,还是我送他回家,和颖姐儿说明。”
“你姐姐自己怎么不来?”夏式明忍不住又抱怨,他爷爷不让他去金家,因为他是夏家的嫡长孙,他要还和金家的孩子玩在一处,岂不是代表夏侯原谅了金长明?不问青红皂白便逼死妻子的人,怎配做夏家的门生?
夏百合倒是能猜出来一些小姑娘的心思,如果金颖的脸也和金通一样,爱美的小姑娘哪敢出来给人看,不过她对金颖完全不认识,人家是不是这么想的她也不能肯定,本着多说多错可能会暴露自己,夏百合在旁什么话都没再说。
“好了,颖姐儿还得在家做饭呢,”肖受荫帮着解释一句,“我先送通哥儿回去,多谢三姑姑给通哥儿诊治。”他没忘向夏百合再施礼。
“多谢三姑姑。”金通跟着施礼。
“路上小心。”夏百合点点头,她本来看夏式明很有小大人的样,今天看肖受荫则更胜一筹,当初在肖家可没看出来呢。
“嗯,那你们回去跟颖姐儿详细说明,生病的事不要耽误了。”夏式明虽不满,但也不会因此气到不管金家姐弟了。
只是在肖受荫和金通走了以后,他的脸还板着,夏百合也不理他,自己继续挖已经成熟的半夏。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夏式明小心谨慎的凑到夏百合身边:“三姑姑,是明哥儿思虑不周,您不要再生气好不好,我以后一定先和您商量了再办。”
夏百合转头奇怪的看向他:“我生气什么,不是你一直在生气吗?”
“我……”夏式明没想到三姑姑不是在生气,但他更不会想夏百合跟他玩心眼说反话。
夏式明老老实实的发问:“三姑姑您要不生气,为什么不理我啊?”
☆、第六十三章 进宫腰牌
“别哭啊,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已经救了很多人了……”
就算是在做梦,尤少君也没有说梦话的习惯和自由,事实上是他想说话时,人自动的醒了过来。
居然睡着了……尤少君拍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他是没有固定午睡习惯的,因为职业的关系,他有时候会几天几夜不休息,有时候却是睡上个几天几夜。
有固定作息时间的是原主,为了不让人怀疑,他目前选择保留原主的所有习惯,要改变是肯定的,不过他会慢慢来。
本来尤少君是利用午休的时间看书,想着多了解这时空的历史,反正他午休时没谁会突然的闯进来,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看着书居然困了,然后半梦半醒的回忆起平生第二惨烈的战斗。
为什么是第二惨?因为第一惨的正是他和小珠送命的那一场,惨到就算他穿越重新活下来,还活成了皇亲国戚,有着健康的身体英俊的外表,锦衣玉食的能再继续享受生活,他也没有勇气再去想起。
那么多的战友,要是能都活过来该多好……
“郡王,你醒了吗?”门外有人轻轻敲门唤他。
说话的人是原主的侍卫叫宗良,尤少君凭声音就不会认错,不过他没马上回答,而是先看看更漏,确定现在是未时三刻,原主这时间已经起来了,他才安稳的坐在椅子上,朗声道:“进来吧。”
宗良是跟了简郡王有五年的人,他是知道一些青年郡王的脾气的,简郡王总的来说是位不错的主子,和他们练武时输了也不会生气,更不会一不顺心便冲他们挥鞭子,和别的王孙公子比起来,是难得的好脾气。
“有事?”尤少君淡淡的问道,记忆里原主虽不至于虐待手下人,但皇亲国戚高人一等的架子也不缺,原主愿意交朋友,但前提是朋友的身份得和他相当。
“公主刚才问郡王起来了吗?如果起来了就请去主院见她。”宗良毕恭毕敬的回答。
尤少君起身:“知道公主有什么事吗?”
“小的不知。”宗良答道。
能是什么大事?长宁公主这时候找他?自尤少君受伤以来,长宁公主一般是能不烦他的就不会烦他。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二皇子入皇陵时我不是也去陪陈贵妃了吗?当时安慰陈贵妃和她聊天时,她夸我的绣品好,说她一直想给三公主绣条裙子,可人老眼花的总绣不好,她说得挺可怜,我一个没忍心就把活接了,这不,绣好了,你给她送去吧。”长宁公主指指已经装好的小包裹。
尤少君先一怔,他怎么能去后宫呢?然后就明白了,可不正是因为他去不了,长宁公主才把这差事交给他了:“娘亲如此用心,陈贵妃不知该怎么感激你。”
“她也是个可怜的。”长宁公主叹气,宫里的女人最怕什么?一是没儿子,二是老,陈贵妃没了二皇子,本人也快五十岁了,还有什么盼的,看她一口一个自己已经老了,长宁公主确实是不忍心才答应帮忙的。
“那我进宫去了。”尤少君倒没啥同情心,因为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害死原主的,要是二皇子……长宁公主会撕了陈贵妃的吧?
尤少君是进不了后宫,所以他去见的是永安帝,作为皇帝最宠的外甥,马上就有人给他通报,很快他就进了御书房。
“你来得正好,前几天新的一批腰牌已经造好,朕正想让人给你送去呢。”永安帝的心情精神看着都不错,一见外甥进来先开口说道。
冯公公又是恰到好处的上前:“简郡王,这是您的腰牌,陛下听说您进宫了,马上让老奴给您找出来的。”他将手上的一个锦盒交给尤少君。
“有劳。”尤少君道谢接过来,当场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小孩巴掌大的金牌,正面刻着“天佑吾皇”,背面刻着尤少君的爵位年龄身高长相。
刻着“天佑吾皇”的是宫中的一等腰牌,能自由出入前廷任何一座宫殿,没人的随意逛都行,要是碰上皇帝刚好在里面,走到门口再通报也不算失礼惊驾。
尤少君不是头回得这样的腰牌了,他在十四岁永安帝和长宁公主都放心他不用大人领着也能进宫时,永安帝就赐了他一块“天佑吾皇”的一等腰牌,让他“想龙舅了随时能来找朕”,不过在他随时的进宫为太子求情时,永安帝不但揍了他,还收回他的腰牌。
其实尤少君也不是特例,废太子一事倒下多少王侯将相,其中比尤少君更被永安帝重视的不是没有,比如夏侯……
如今自永安帝公开说要废太子已经快一年了,凡是反对的都被皇帝整完了,朝堂宫中现在已经逐渐的缓了过来,永安帝于是重造一批腰牌,向重新归入他这一圈的人重新表示帝王的宽宏大量。
赐给尤少君新腰牌,何尝不是在表示舅甥关系要重新开始,尤少君明白便恭敬施礼:“谢龙舅。”
“你这时候进宫见朕,不是因为听说南边的蜜瓜到了,为你娘来拿东西的吧?”永安帝笑道,长宁公主最喜欢吃蜜瓜,所以每逢进贡的来,皇帝从不忘往长宁公主府赏赐最多的,太后还在时,对此是非常欣慰的。
尤少君还记得这事,所以他毫不在意的笑了:“原来蜜瓜到了,那娘亲还真是赶上了,不过娘亲是不会让我为这事进宫的,龙舅还能因为我不进宫就亏待娘亲不成,我来是找陈贵妃的……”
尤少君把长宁公主对他说的,半字也没隐瞒更没添油加醋的重复一遍,永安帝一听也就明白了,宫里能缺绣娘,他有亏待陈贵妃吗?居然让一位是长辈的公主为三公主亲手绣裙子?
虽然在二皇子的事上,永安帝对陈贵妃很是失望,甚至暂时并不想见她,但他相信陈贵妃基本的智慧和礼仪还在——她要是个完全蠢的,能在皇后过世后代管后宫许多年,并且在对太子上让人挑不出大毛病来?
陈贵妃所以厚颜求上长宁公主,说来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她为的不就是三公主的归宿吗?
☆、第六十四章 心肠最软
陈贵妃亲生的子女共三个,二皇子,四皇子,三公主,在永安帝的众后妃中,她生育是排第一的,足见她曾有多受宠。
二皇子和四皇子已经娶妻,虽然儿媳妇的娘家地位都不怎么让人满意,但好歹都给皇室添了子嗣,也挑不错来。
唯有三公主还没着落,三公主今年十六,明年就到能嫁人的年龄了,可驸马的人选还没定下来,偏二皇子又出了事,陈贵妃失了帝宠,她是担心永安帝再迁怒于女儿,不给三公主找驸马,或者找个差的。
朕是那种人吗?永安帝懂了陈贵妃的心思心里更不悦,明年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他早计划在科举中选女婿了,就算先出太子的事,又出二皇子的事,但他会因为儿子而忘了女儿迁怒无辜?
三公主没了亲兄长,按规矩一年内不能出嫁,不过公主要先选驸马,再建公主府,还要准备嫁妆安排婚礼各项事宜,没个一年半载是出不了宫的,所以二皇子的故去对三公主没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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