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听到“安度晚年”四个字,明显滞了一下,她原以为,自己把这张卡还了,就能去陪地下睡了十四年的那个人了。
她的儿子,在里面,孤孤单单躺了十四年了。
“跟我说说他吧……对不起,到现在我才知道他去世了。”周奇奇捏紧自己的裙裤,钻进她板凳底下的猫咪用一双湛蓝的眼睛盯着她摇尾巴。
“那孩子呀……”老女人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忍带着哭腔,“他的葬礼办得很好,全校都为他鞠躬。活着的时候,大家都嫌弃他,没人看他一眼;没想到死了居然成了英雄,他的名字被刻进了校碑上。”
她一指墙上挂着的见义勇为锦旗,她每天都擦那面锦旗,保护得那样鲜亮那样好。
“……”周奇奇发觉自己喉头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他临死前,一直在喊你……”老女人兀地开口,一双浑浊老眼那一刻异常清亮。
“他……他喊什么?”周奇奇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了。
推入手术室的路途中,少年血也差不多流尽了。
医护人员奋力推着车奔跑着,有人俯身好心提醒少年,“别说话,保存体力。”
少年双眼紧闭,睫毛梳长,倔强地摇着脑袋。
他的意识早已经不清醒了,嘴里不停喃喃着一句话,细若蚊足,反反复复:
“周小姐……周小姐……”
“周小姐……对不起,我不能去……找你了……”
医护人员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少年在断气的前一刻拼尽全力保持清醒叫的那声“周小姐”到底是谁。
从头至尾,守候在手术室外的那群人中,没有一个姓周。
周奇奇捂住脸,无可遏止地哭了出来。连常春藤死的时候,她都没这样哭过。跟个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委屈。
荀清。
荀清。
荀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刻周奇奇那样怨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去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应该还是那个人上人的荀董。
杀伐谋断,郎心似铁,很多人都怕他,更多人却不得不依附他。
而不是如今,一抔黄土,无人识得。
很久很久之后,周奇奇哭够了,她顺着沙发睡着了。
……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放了买来的早饭。荀母早早去了东片区打扫,给她留了一个贴士,上面只有一个地址,一看便知,是一个陵园。
周奇奇下楼,发现司机也睡在车上睡了一晚。她招呼司机一起去老袁面馆吃了一碗面,便驱车赶往了那个陵园。
陵园是在一座山上,半山腰有很多卖花的人家。周奇奇买了一束漂亮的洋桔梗,抱着放到荀清墓前。
少年很少笑,就连遗照也是板着个脸的模样。
周奇奇抚摸那张照片,他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而自己,已经三十二岁了。
她一个人坐在墓旁陪伴他,安安静静地陪伴他。
周奇奇回去的时候已临近傍晚,在山上待了一整天,患了点小感冒。
宋觉止和严沁急得要命,两人都打不通她电话,又一对口供,发现她确实不知去了哪里。
宋觉止放下律所工作,严沁直接从片场跑了出来,两人差点就要报警了。
所以待看到熟悉的商务车驶向别墅,周奇奇擤着鼻涕走出来,宋觉止一把便把她抱住了。
“松手,老宋,你压着我胸了。”胸大就是麻烦,周奇奇不由想。
那声音娇娇弱弱的,让人忍不住……宋觉止认真瞧了瞧眼前令他急得发了疯的女子,平日里脸上精致的妆此时洗得干干净净。
素净又可爱,像个不知疾苦的大学生,纯得要命。
着实忍不住,一个吻就这么落了下来,第二个……第三个……
怀里的女子似乎乖巧又认命,放弃了挣扎。
严沁感觉自己的灯泡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还是忍不住提醒,“两位,注意风化。”
化字没说完,脑袋上便落了宋觉止的手,生生将她的脸掰过去。
“闭嘴。”宋觉止道。
额……严大单身狗遭受十万点暴击。
……
这一次消失,令周奇奇意外松了口,答应与宋觉止同居。宋大律师遣手下的小年轻为奇奇做义务劳动——搬家。
刚工作的小年轻皆瞠目结舌,周小姐别的用具不多,衣服包包鞋子能装两大车,估计能把宋律师家的客厅塞满。
可怜的宋律师,为了能给媳妇腾位置,自己衣柜里的东西全塞进杂物间。
两人很快过上了同居生活,一起挑选食材、一起做饭、一起逗弄老宋家的大肥猫。待到晚饭结束,再散一圈步。
如果宋觉止还有工作,周奇奇便坐到他腿上,或是读一本书,或是单纯地依偎着。
两个月来,她居然胖了整整十斤。
望着体重秤上刚刚到52的标志,周奇奇绝望了。该死的老流氓还在那里沾沾自喜,说自己为他孩儿创造了一个舒适温暖的着床环境。
宋家的床很舒服,宋觉止的怀抱跟火炉一样温暖。
不像荀清,他总是不回家,他有他的商业帝国,有他的雄才大略,她只能守着他,只能仰望他。
晚饭之后,宋觉止查看卷宗,周奇奇则坐在他大腿上,依偎着。
“老宋,你以前是怎么样一个人?”周奇奇把头闷进他羊毛衫里,宋觉止的胸膛很瘦,却异常可靠而舒服。
宋觉止停下了手中的笔,脸颊蹭了蹭周奇奇头顶的毛,“一个很坏的人。”
“有多坏?”周奇奇小手环住他的腰。
“坏得你该庆幸,遇到的是现在的我。”宋觉止有点咬牙切齿,“一定要远离二十来岁的宋觉止,他这个人坏得要命,不配得到幸福。”
“哈哈哈,你也知道自己坏得要命啊。”周奇奇小手捏住宋觉止腰间软肉。
“奇奇……遇到你之前,我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宋觉止闭上眼睛,满脸幸福,“你不明白,曾经的我犯过多大的错。”
“没关系,我都原谅你……”周奇奇睁着眼仰头望他。
半晌,她又开口,“老宋,要是我们的人生从头再来一遍,你还会不会爱上我?”
“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希望周奇奇小姐能把手从我某处不可言说的部位移开。”宋觉止轻咳,一双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小家伙,老房子着火的后果很严重。”
“你说嘛,你说嘛。”周奇奇不依,水润着杏眼,凝视着他。
“傻孩子,如果你碰到以前的我,你会受伤的……”宋觉止揉揉她的毛脑袋,“我可舍不得我的宝贝受苦。”
“不会的,宋觉止,无论是十几岁的你,二十几岁的你,还是三十来岁的你,我都不会怕。因为你是宋觉止,会对周奇奇好的宋觉止。”
周奇奇说得没头没尾,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做什么保证。
耳边,是宋觉止轻轻的喘息,她很懂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呼吸声的内涵。他会因她的一句话而情动,丧失所有的理智。
他是那样渴求着她,正如她贪恋着平凡的温暖。
她真的快要爱上这样的温暖了,快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奇奇就要回到十四年前了。
老宋真的是适合她的人,他能给她她最想要的温暖和宠爱。
可惜……
奇奇下决心要回去了,所以这一周目是奇奇对不起老宋,她说这番话,是想在过去重新认识老宋。
第41章 对不起
周奇奇插了一束郁金香,馥郁芬芳, 生气勃勃。
这天是她与宋觉止相识三周年, 这一天也应该是她经期第一天。
这一天大姨妈二十年如一日地造访。
周奇奇心里像是松了一口气, 日子那样心惊胆战, 每一天都是一场博弈。
两边的天平不断平衡、倾斜,她明白, 等到肚子里真正怀揣生命的那天, 便是她的天平真正落地的那天。
这一天, 她将会忘记那个记忆里与她纠缠不休的人。
毫无顾忌地迎接新的生活,她会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孩子, 自己的事业……新的一切。
值得庆幸,在她心软之前,这一天并没有到来。这天早上, 周奇奇开始进超市采买, 尽是宋觉止喜欢的西餐。
周奇奇几辈子都不会做饭,这一次, 她想为宋觉止做一顿饭。
熏鲑鱼、俄式罗宋汤、法式焗蜗牛、茭白虾冻、黑胡椒牛排……大肥猫穿梭于她精致的小腿, 她前前后后忙了一天, 才勉勉强强完成任务。
做完这一切后, 她长长吁了一口气, 抱起地上的橘猫狠狠吸了一口。
验孕棒一脸惊悚,吓得手脚乱蹬。
“乖啦,你妈送你个好宝贝。”周奇奇狡黠地说, 从沙发上举起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盒,朝大肥猫晃了晃。
橘猫像是听懂了一眼,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那个盒子。
周奇奇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猫咪饭盆,土豪金,边上勾勒龙凤吉祥纹。然后炫耀似地端起这个饭盆往验孕棒之前的饭盆前这么一搁。
“高不高端,大不大气,上不上档次?金箔敷边儿,盘身镶有998颗钻,猫界巴菲特才用得起。”周奇奇一边解释,一边转身将买来的顶级猫粮扑朔朔倒进盆里,“你看哦,这个猫粮可是金砖形状的,比你老爸给的小鱼干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喵~”橘猫舔了舔金砖猫粮,幸福地叫起来。
“所以……”周奇奇轻轻摁进它的小脑袋里面,“记住你后妈我,别忘了我。”
“下一辈子,我也要当你后妈。”周奇奇歪着脑袋摸了摸它的后脑勺。
橘猫没理她,脸栽到饭盆里,吃得虎头虎脑。
……
当年周奇奇与荀清住的半山别墅因售价过高,至今仍无人问津。
周奇奇打过电话咨询,愿意以十万元的价格租借一天,中介欣然同意。
她从旧书摊里翻找出当年《满城晚报》的报纸,找出了2005年5月10日当日的报纸,社会版整版的新闻报道了一场校园霸凌的悲剧。
满城一中高一某女生天生智弱,遭同学欺辱,被发现时已怀孕四月。该校为保其声誉,欲与其家长私了。家长态度和善,导致校方放松了警惕。
谈判结束后,该生家长混进高三教学楼内,掏出砍刀大肆砍杀。
一高三荀姓男生为保护同伴与其搏斗,身中十数刀后将其击倒。而后荀姓男生被送往医院,全力抢救无效后身亡。
报道的名称为:
《霸凌阴影下的满城一中,而今付出了血的代价》
周奇奇依稀记得这个时间点,这时候她正在美国参加妹妹周闻月的成人礼。
红酒、行李箱、老旧的《满城晚报》,回到十四年前必备的三样东西。
周奇奇一步一步走进浴缸里,温热的水蔓延过她的膝盖……
她喃喃自语,叙述她和老宋的小日子:
“荀清,你看,没有你我能够过得很好很幸福。”
“我试过很多方法,想要忘记你,好好生生和老宋过。我们每天一起做饭、散布、做|爱,做一切你根本无法陪伴我去做的事。”
“对了,我们还养了一只叫做验孕棒的橘猫。”
“你太忙了,连跟我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你有你的雄才大略,你的拓展计划、你的觥筹交错,这一切都比我还要重要。”
“你这样坏,这样讨厌,我有时真的恨不得你消失。”
“可你真的消失了,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你了,再也没有一个叫做荀清的恶人了。”
热水蔓延过她的胸脯、肩胛骨、脖颈……
周奇奇捂住脸,汪汪大哭出来,“可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无法消除我心中的愧疚。”
“你本来不应该死,你吃了那么多苦,本应该成为人上人,过上好日子。”
“荀清,我真的试过,我真的去努力过。努力忘记你开始新的生活,我甚至快要成功了。”
“可是我还是放不下,我无法忍受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我做不到。”
周奇奇灌了一瓶红酒,大口大口地吞咽,浑身酒气地嘟囔,“你知道的……我在这一世找了个男人,那个人比你好一万倍。”
“这一次回去,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我答应了替他生个孩子的。”
刀片一点一点划过手腕,“这可能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了。”
……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周奇奇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她欠宋觉止的,恐怕再也还不清了。
……
“奇奇,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被打劫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传来。
平静得如同一块铁板,隐隐发着薄怒。
周奇奇晃晃悠悠从桌上爬起,老师还在讲广播学。她记得这个讲师讲得特别差,当年便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学生站出来怼她,从头怼到尾,战况都比课程有趣。
“那天你叫我帮你打钱,我看到了,那么多的钱,到底到哪里去了?”林毓再也次开口。
“包了个小男生。”周奇奇打了个哈欠,无所谓地说。
她翻出手机,查看现在的日期。
2005年4月10日。
距离事发还有一个月,她现在完全有时间扭转整个事件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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