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熙瑶微微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八天以后的事儿了。她只感觉哪哪都疼得厉害,脸上和身上缠着厚厚的裹帘,连眼睛上都有,简直就是个活的木乃伊。除了眼珠子和两张嘴皮子,其余她还是一动都不能动。
隔着裹帘,吴熙瑶看到屋子里有两三个晃动的身影,听说话其中定然有陆黎,还有五师姐月茹,这两人不时照看着她给她喂药喂流食。还有个人似乎是大夫,偶尔来为她疗伤换药。
“大夫,她怎么还不醒来?”陆黎焦急地问大夫。
“着急是吧?我比你更急!”大夫道。
“其实,我早就醒了,”吴熙瑶悠悠道,“只是我这个样子,真的没有心情说话啊。”
“原来你醒了,”陆黎面现些些欣慰,又道,“这儿是紫霞派在山脚设的观海楼,温度没有山顶低,适宜伤口愈合,师尊说你伤得很重,得暂且在这儿养伤,好了再上山去。”
吴熙瑶尸跳了一下:“我真的……伤得很重?”
陆黎支支吾吾道:“是……大夫说的。”
“哎,好吧,”吴熙瑶裹帘下的脸布满凄惨之色,又对着空气问大夫,“大夫,我会变残疾吗?”
“估计不会!”大夫道。
“会毁容吗?”
“估计也不会!”
“都只是估计,大夫你不可不以确定一下啊?要不然,我就算修成了仙,也是个吓人的仙啊!”想了一想,吴熙瑶甚认真问大夫,“大夫今年贵庚?”
似乎考虑了一下,大夫道:“虚度二十二载。”
“可有娶妻?”
“未娶妻。”
“那便好!”吴熙瑶在裹帘下坏笑,“你若不把我治好,让我落了残疾或者毁容,我便嫁给你!”
大夫道:“我虽然答应帮你疗伤,但都是不收取分文的,只是那日我刚好从山下经过,遇到你受了伤掉在地上,这才救了你,把你弄到了这儿来。”
吴熙瑶甚伤感:“大夫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没有把握治好我吧?”
陆黎连连安慰:“熙瑶若真嫁不出去了,记住还有我垫底!”
却听大夫胸有成竹悠悠道:“治不好你,那是不存在的事儿!”
吴熙瑶在忐忑不安中又过了五天。五天后,她身上和脸上的裹帘在师姐月茹的帮助下,慢慢被拆了下来。吴熙瑶找到一块铜镜,朝里一瞄,嘿!没疤啊!吴熙瑶再一瞧身上各处伤口,居然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见吴熙瑶无大碍,陆黎便上山去上课了,月茹也跟着去拿食盒。
吴熙瑶慢慢走出房门,特意感觉了一下,自己腿脚恢复得也不错。院子里,几株高大的木香肆意盛开着满树繁花,洁白晶莹的花朵坠在碧叶间尤为灿然。地上一片雪白落英,如秋霜冬雪。
“姑娘,你出来走动了?”说话间,围墙的大门处龙行虎步走进一身着月白衣裳的人来。
这一袭月白衣裳,不正是吴熙瑶上次遇到树精时候见过的么?
吴熙瑶细细凝望,只见来人气宇轩昂,长眉入鬓,凤目清澄,水润唇角勾出一抹动人的弧度,配以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面部轮廓,这是怎样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呵,吴熙瑶都有些不敢看了。
他足有八尺的修长身形立在清风中,一袭绣着本色花纹的月白色披风翩然轻舞,如瀑长发有一缕被吹散到唇边,如梦似幻美胜谪仙令满院木香花顿时失去了光彩。
面对眼前人,吴熙瑶恍然间还有种朦朦胧胧曾相识的感觉。方才第一眼瞅见他眉眼,便似有根无形的手指牵动了一下她的心弦,泛起阵阵涟漪。
第005章 心弦初动
“那一次,是你帮我击败那树精的?”吴熙瑶道。
来人点点头:“那次只是碰巧路过,见那妖物想害人,所以出手了。”
吴熙瑶心道:“他上次说的特殊时期,言外之意他根本就是了解到师尊在考核我,可今日又说只是碰巧路过云云,前后有出入呀。还有我此次受伤,他来得也忒及时,难道,他是在时不时地跟踪我?”
“你……你是何人?”不知怎的,吴熙瑶说话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来人灿笑:“我就是同你疗伤的那个大夫呀!”
居然是他?想起先前威胁说没治好自己就要嫁给他,吴熙瑶脸上顿时飞出两朵红霞来。早知道这大夫生得如此清俊脱俗,说什么她也不敢冒犯啊!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风俊,‘俊良’之‘俊’。”顿了一下,风俊又道,“听你师姐师弟说你名叫熙瑶?”
“对,‘熙熙攘攘’的‘熙’,‘瑶池’的‘瑶’。”
“估计王母开蟠桃会的时候,你娘在瑶池边生你的。”风俊玩笑罢,又道,“那我便唤你‘瑶儿’吧!瑶儿你感觉恢复得如何了?”
“还不错,你是个好大夫!谢谢你!”吴熙瑶笑道。
“无需客气。”风俊摆袖道。
吴熙瑶这才注意到,风俊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子,里头放着好些海胆,看来是刚刚在山下的海滩拾来的。
指了指风俊的篮子,吴熙瑶:“你拾这么些海胆做什么?”
风俊道:“海胆可是味好药,它有治疗心痛;软坚散结和化痰消肿的功效。我采回去晾干了以备不时之需。”
“你想得可真周到!就地取材哪儿都能采到药。”
“嘿嘿!”风俊笑了笑,无意识地低下头去摆弄那些海胆。忽然,他“呀”的一声将手快速收了回来,指尖已现出斑斑血迹。
吴熙瑶长期待在海边的山上,自然也知道,海胆体内是有毒液的,被海胆刺伤后会有灼热和剧痛症状,疼痛有时持续好几个时辰。吴熙瑶着急地拉起风俊的手,将他伤处残留的海胆棘刺突清理了出来。
此时两人靠得很近,彼此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又浪漫的气息。良久,吴熙瑶才发现风俊的手还在自己手里攥着。
意识到大大的不妥,吴熙瑶赶忙丢开了风俊的手。两个人都没有言语,时间就这么悄悄溜走。
风俊将篮子搁置在围墙上,终于开口打破了僵局:“这方丈山可是个好地方,风光秀丽景致宜人,瑶儿在这山上拜师是个明智的选择,我听说,晤真神人道行非常了得。”
吴熙瑶将发间一片木香花残瓣拍落,一边道:“但愿我能学有所成吧!”
冷不防,风俊突然转身,吴熙瑶一张脸差点撞到了他胸口。风俊道:“瑶儿,虽然你已经痊愈了,非残疾也未毁容,只是,你之前说过的那句话,可还算数么?”
“这……”吴熙瑶不知作何回应,刚巧脚下踩着一块小圆石,人一紧张,身体突然朝一侧扑倒了过去。
风俊身手敏捷,连连拦腰把她截住。不曾想将将站稳,脚下再次踩着同一块石头,又往另一侧栽去!
此时风俊使力一带,索性把她整个人揽到了怀中。这是个温暖的怀抱,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吴熙瑶正惊慌失措,却听耳畔风俊道:“你这是怎么啦?被我的问话吓着了吗?竟然两次都差点摔倒!”
对于这个美男中医术最好的大夫,大夫中长得最俊最有气质的美男,吴熙瑶对自己所犯下的唐突尴尬无比,只得用笑声来掩饰自己。
很快,吴熙瑶回到练习御剑飞行的队伍,又继续勤学苦练。
一日,晤真神秘兮兮地告知吴熙瑶与月茹,说她们送去的那颗蛋有了动静。吴熙瑶与月茹两人兴奋地跑到后殿,只见墙角放着一个摇篮,上头用棉绒包着个蛋,外头还给晤真下了一道输送修为的结界。
那蛋壳有了些裂痕,但还未真正裂开来。
晤真收了结界,对吴熙瑶和月茹道:“你俩去摸摸它,同它说说话吧。”
月茹走近,推了推摇篮,又喊了几声“蛋宝宝”,那蛋没有丝毫反应。
吴熙瑶走近,一边抚摸着那颗蛋,一边唱起了摇篮曲。那蛋滚了一滚,又回到原处。吴熙瑶将其捧起的瞬间,蛋壳儿突然碎裂了,并掉下一小片。紧接着,两条金黄的带弯钩的小爪从里头伸了出来。
吴熙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跳,慌乱中没拿稳,那蛋就掉在了地上,到处跑到处碰壁,一面乱跑还一面喊:“主人,主人!”
晤真追上蛋,把它拧了起来,它却使劲儿摇头:“你不是我主人,我要主人!我要主人!”
屋里除了晤真就是吴熙瑶与月茹,月茹试着上前抱了一下蛋,可那家伙照旧不从,嚷嚷着要找主人。
直到给吴熙瑶再次抱回,那蛋才老老实实地往她怀里一拱,道:“主人真好!”
从这天起,那颗蛋就不再听晤真指挥,一不留神就跑没影了,不过多半是出去找吴熙瑶。可半年过去了,它却依然还是个长了两条腿的蛋。这难免让人有些心急。
半年之后,御剑飞行这门课程已宣告毕业,吴熙瑶告别了万人迷悬帆上仙,最后还剩下腾云、运术二门课程等待攻克。
此二门课程难度极大,由晤真神人亲自指导。
学会了御剑再修习腾云,还是挺顺利,加之晤真掌门幽默风趣,指导又细致入微,吴熙瑶花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也便勉强学成。
只是,运术却是极其复杂的道学,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又难以消化。
修习了一年之后,为了提起兴趣与新鲜感,晤真将自己研究出的各种阵法拿来指教,吴熙瑶又开始同其他弟子一起接触各种阵法,如“腾龙阵”、“盘蛇阵”、“撒豆阵”、“悦音阵”、“幻烟阵”、“拈花飞雨阵”……
如此又修习好长一段时间,总算小有所成。
而当初的那颗蛋,也顺利孵化出一只小青鸾来。它长得很慢,一直是个有着尖尖嘴的毛球儿,连尾巴都还没伸出来。只要晤真稍不注意,它就四处乱跑偷吃食,要么就是围着吴熙瑶打转转,嘴里不停“主人、主人”地喊。
自吴熙瑶初来方丈山学艺,十年光阴弹指一挥,就过去了。
每年开春,吴熙瑶都会问晤真神人同一个问题:“师尊,我这样有望升仙吗?”
“莫急,慢慢来!”每一次,晤真神人的回答也都是这一句。
这日,八名弟子在紫霞洞前的广场上腾云比剑。左近竖着一个落兵台,旁侧挂了个老大的“道”字,上插放数柄长剑、大斧及画戟等。
众弟子皆精神抖擞,来来回回过招,只见广场上清影横飞,寒芒闪烁,剑舞灵蛇,金铁声声入耳。
唯七弟子吴熙瑶盘坐在汉白玉地板上,凝脂般的脸上满是沮丧之色,两眼一瞬不瞬地瞧着众人过招。一袭绣银丝格纹的白罗裙,此时成了擦地的抹布。
近几月,吴熙瑶这姑娘无论同谁比,三两招便败下阵来,但就这三两招,还让她十分疲累。
实际上,吴熙瑶先前的状况并非如此糟糕。但她发现,自从学道以来,她似乎患上了一种奇异的病,此病每隔五年就会复发一次,发时全身通红、抽搐,如散功一样,但三个时辰之后,症状会自行消退,但修为大减。为避免吓到旁人,她从未让病情外露。
而几个月前,吴熙瑶刚刚发过一次病,是以如今她又得重新修行,才能回复到先前的程度。
光滑的地板上摇摇曳曳多出一个影子,厅内徐徐走出一人,此人是晤真神人。看到弟子们情绪高涨,晤真神人嘴角笑纹更深,心里也愈发得意了。
却在这当儿,地上吴熙瑶缓缓站起,奔到晤真跟前,劈头盖脸问道:“师尊,我表现太差,惹您操心了!”
晤真淡笑道:“其实你的情况,师尊还是了解些的。不过只要你用心学,师尊不会怪你。”
吴熙瑶眉头微蹙道:“可师尊,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如果升仙无望,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要是我爹娘在,一定比我还急呢!”
晤真悠悠道:“你的姻缘,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晤真虽为得道之人,但很少约束弟子们的天性,是以吴熙瑶才敢这么一问。
实际上,当初吴熙瑶答应让晤真替自己封存前世记忆之时,就曾给他提了个要求,这要求便是帮她找到前世错过的有缘人。只是此记忆也被一并封存,吴熙瑶再想不起来。
“只是,那姻缘到底在何处?”吴熙瑶又问。
晤真淡笑:“时候未到!不可说!”
“那师尊,再给点提示吧!比如说,这人有什么特点?”吴熙瑶刨根问底道。
“嗯,”晤真捋了把颌下似有若无的胡须,“此人是个玉人儿。”
吴熙瑶双目晶亮:“师尊说他长得很俊么?”
“不,他是个真真正正的玉人儿。”说罢,晤真陷入了回忆,“那年那夜,紫霞峰顶上散发出一道奇光,将太上老君引了下来,老君运术取下那块发光的玉石,交给了一对有缘的夫妻。夫妻二人回去将修为渡给玉石,那玉石裂开之后,竟走出了一个玉人儿。你的姻缘,就是他。”
吴熙瑶目瞪口呆,只当晤真是在唬她。她心知自己身患怪症,修炼升仙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再耽误了姻缘,那她的人生就真是太失败了。
况且在吴熙瑶心里,似乎依稀已有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人便是那个曾经受他威胁的风俊风大夫。
吴熙瑶在心里算算,从她那日与风俊别离上山继续学业,也有整整三年了。风俊到底来自何方?吴熙瑶怪自己当初忘了问这个问题。只是他如今又去到了何方?为什么再也没来拾海胆,没来过方丈山?
得闲时候,吴熙瑶也会在山头眺望山下那片海滩,而海滩上那个一身素衣的人影儿,却从未出现。
吴熙瑶偶尔会半玩笑半认真地问自己:“如果当初我说我是真想嫁给他,他会不会娶我?”
“又或者,在这三年时间里,他是不是早已成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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