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宠还是得宠,关乎一个女人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和生存价值。她不想被卖,于是曲意承欢,用尽了当初老鸨调/教的所有手段,最终换来了一个惨烈的结局。
下意识地,她伸手抚摸上小腹。
那里,曾经有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可最终……
第四章 江南瘦马(4)
一阵婴孩细细的啼哭声打碎了她的回忆,欣月跪起上身,一手扶上悬挂于在半空中的悠车,轻轻晃动着,探头往悠车里望去。
悠车里的孩子又瘦又小,捆缚在悠车内,连一点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连哭声都细得像是猫崽儿在叫。
“啊,国欢,小国欢……莫哭莫哭……”
苏宜尔哈瞧欣月动作熟练地把国欢从悠车里抱了出来,摸了摸包着屁股的尿布。
“小阿哥一岁多了吧?”她没话找话地搭讪。
“嗯。”欣月替国欢换上干净的尿布,换下的脏尿布扔在一旁,自有小丫头来收走清洗。
一岁多的孩子,到现在都还不会下地走路,抱在怀里仿若寻常十个多月大的婴儿。
“哦,不哭哦,不哭哦,是不是饿了呀,国欢?”欣月抱着国欢柔声哄着,可国欢只是哭,不吐一个字。欣月的女真话说的不是太好,若非国欢身体太弱,噶禄代担心乳母一个人照应不过来,而欣月算是个细心之人,要不然不会打发一个没生养经验的女人来照顾小儿子。
欣月急得团团转,屋里的小丫头去洗尿布了,她想去喊乳母来喂奶,国欢却哭得厉害,根本走不开。
苏宜尔哈眼睛一眨,说:“我替你抱会儿,你去找人吧。”
欣月没法可想,将国欢试着递给苏宜尔哈,没想到一向认生的国欢居然没有挣扎,只是把小脸埋在苏宜尔哈的怀里,抽抽噎噎地哭。
欣月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了几句,这才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找乳母。
欣月前脚一走,后脚国欢便突然开始大哭,哭声尖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使劲推搡着苏宜尔哈,哭闹不止。幸好他人小气力不足,换个正常点的孩子,她根本抱不住。她急得满脑门都是汗,只得一边哄着国欢,一边抱着他四处溜达,随手指着屋里各处的摆设让他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苏宜尔哈从柜子指到被褥、靠枕……一样一样指过去,国欢只略略停顿便又继续哭啼。苏宜尔哈抱得胳膊都酸了,不停地换手,然后随手又是一指:“阿哥快看,那边有个……”
国欢喷着鼻涕泡扭头,结果在看到手指的方向后突然哇地一声发出惊恐的哭喊声。
苏宜尔哈跟傻了一样,完全没顾得上国欢的哭闹,只觉得自己腿软得不行,心脏扑通扑通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大……大阿哥。”她结结巴巴地喊,醒悟过来后,忙蹲膝肃礼。
褚英像座山一样堵在屋门口,人斜靠在门框上,眼神利得像把刀子,每一瞥都能将人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
“你是代善的女人?”褚英的口气不善。
苏宜尔哈退了半步:“不……不是。奴才……是伺候二爷福晋的丫头。”
褚英冷哼:“只是个丫头?”
苏宜尔哈垂下头,不敢去瞧褚英的脸。
“你是聋子?爷问你话呢?”褚英一脚踏进门,脚步声踏的很重,不用看都感觉得出来这位爷这会儿心情绝对不是太美好。
苏宜尔哈心慌得没了头绪。
同样是努尔哈赤的儿子,且还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褚英给予她的压力是她在代善跟前从来没有过的体会。面对这种高高在上的主子,她有种自己小命随时不保的惶恐和不安。
第四章 江南瘦马(5)
苏宜尔哈扑通跪下了,险些摔了怀里的国欢:“回……回爷的话,奴才……是李佳福晋的陪、陪嫁丫……丫头。”
战战兢兢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传来褚英不以为意地嗤笑:“惯会装腔作势的假扮清高。”脚步声响起,良久,终于没了声息。
国欢哭闹得声音都哑了,可是苏宜尔哈恍若未闻。
欣月进门的时候就见苏宜尔哈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了,脸色比刚刷了粉的墙还白。
“欣……欣……”国欢哭岔了气,看见欣月的一瞬间,双臂向她张去,满脸泪痕,小脸说不尽的害怕委屈。
欣月头一次听见国欢叫人,愣了一下,又惊又喜,她身后的乳母“哎哟”一声叫唤,先她一步冲了过去,将国欢从苏宜尔哈手里抢了过来。
“怎么回事?”欣月将苏宜尔哈搀扶起来。
苏宜尔哈气若游丝,看清楚欣月的脸后,茫然的眼神才渐渐有了光芒:“我的……萨满神啊……真要吓出人命来了。”想起来时李佳氏千叮万嘱让她千万别跟褚英打照面,她初还不以为意,现在是深觉惶恐。
她拉着欣月的手,越看越觉得眼前这如花似玉的女人真是可怜,这满府的丫头奴才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
“你这不会是……”欣月察言观色,小声询问,“遇见我们爷了?”
苏宜尔哈吁气,拍着胸口顺气:“大爷和二爷真不像是一个额涅生的。”
性格脾气这也未免差的太多了吧。
欣月附耳道:“哈达那边一直有消息递回来,我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爷这两日的火气是一日盛过一日,昨儿个才打死了一个犯了偷盗罪的奴才,我们这些奴才根本不敢往爷跟前凑,就怕有个冲撞。妹妹若没什么事,还是尽早回去吧,如今这家里……这个就是个忌讳,提都提不得的。等过了这阵子,爷消了气,妹妹再来串门子吧。”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
苏宜尔哈愣住了,脑子里接收的信息量有点大,一时转不过来,糊涂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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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宜尔哈回到家时已是酉时末,李佳氏还没睡,躺在床上听她一一回禀探来的消息。
“孟格布禄有好些个儿子,除去没养活大夭折的,如今最大的嫡子叫武尔古岱,确切的年龄不知,只猜测说约莫跟咱们三爷四爷差不多大。”
“孟格布禄死了,这个武尔古岱应该就是继任的部落首领了吧?”
苏宜尔哈眼睛睁得溜圆:“哈达不是被我们建州灭了吗?这早亡国了,哪还来的首领?”
李佳氏突然嗤嗤地闷笑起来:“好了,我心里有数了,你也早些回去睡。”说着,拉高了被子,人懒洋洋地躺进被窝里,整个人放松下来。
“福晋……您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李佳氏眼睑都已经合上了:“我有什么高兴的事,但凡只要不是太糟糕的事,对我而言,都是高兴的事。”声音渐渐低迷,含糊不清。
苏宜尔哈轻轻放下帐子。
李佳氏虽不识字,但自小替父掌家,以前在娘家时巴晏老爷便常常称赞这个女儿聪慧,但巴晏福晋却总遗憾自己的这个女儿可惜生错了女儿身,若是个男儿,李佳家门何愁日后不能跻身权贵之列去。
苏宜尔哈想不明白李佳氏为何高兴,不过只要福晋高兴,这说明就是好事吧?
就像福晋说的那样,只要不是太糟糕的事,那就算是喜事。
只是这喜事,是建州的喜事?费阿拉的喜事?爱新觉罗家的喜事?还是……二阿哥府的喜事?
第五章 有美重归(1)
明朝建国,把蒙古人驱逐中原,赶至关外。但元朝却一直没有灭亡,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屯聚北方,继续延续着他们的黄金皇朝。
明国关外辽东,自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便对其防守极严。自明初起,辽东革去州县,改为行都司卫所,也就是奴儿干都司。边境之地的辽东经常驻扎大明兵马十余万。辽东土地肥沃,然而天气酷寒,种稼的粮食一年只得一熟,地虽广,人丁却稀少。
正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大明的关外,北面驻扎着女真人,西部则是退回祖地的元朝蒙古人,南面临着大海,大海之外有令人深恶痛绝的倭寇。
明国将蒙古人称为北虏,将倭寇称为南倭,对女真的态度却是上朝与下臣的关系。
整个女真族在辽东分为三大部落,隶属于奴儿干都司。分别是建州部、野人部以及扈伦部。在努尔哈赤统一建州女真之前,建州由苏克素护河部、浑河部、完颜部、董鄂部、哲陈部这五个小部组成,外加还有一个由珠舍哩、讷殷、鸭绿江三个小部落组成的长白山部。
如今建州一统,就连由渥集、库尔喀和瓦尔喀三个小部组成的野人女真,也大多投奔建州。随着建州部的逐渐强盛,由乌拉部、哈达部、叶赫部、辉发部四部组成的扈伦女真对建州的关系愈来愈微妙。
今年年初,哈达和叶赫之间互战,哈达势弱,不敌叶赫,孟格布禄表示愿意以子嗣为人质,向努尔哈赤求援。可当努尔哈赤派费英东、噶盖二将率兵两千前往时,那林布禄和布扬古二人将住在费阿拉城的布喜娅玛拉诓回叶赫探亲,而后以布喜娅玛拉许嫁孟格布禄的承诺,诱惑孟格布禄。美色当前,孟格布禄鬼迷心窍,色/欲熏心,竟然同意了。不仅和叶赫停了战,带走了布喜娅玛拉,居然还倒戈,阴谋欲杀害建州的两千援军。
幸而陪布喜娅玛拉同回叶赫的八阿哥皇太极机灵,连夜逃回费阿拉报讯。整个建州,谁都知道布喜娅玛拉是努尔哈赤心爱之人,孟格布禄此举无疑是深深触到了努尔哈赤的逆鳞。于是,有了努尔哈赤披甲亲征哈达,解救红颜的感人一幕。
传闻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如今女真竟而也出了一个布喜娅玛拉。传闻她的美令所有女人为之嫉妒,让所有男人为之疯狂。传闻,她一出生,萨满法师便说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八字谶语……
于是,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也许,这八字谶语开始发挥它可怕的法力了。
哈达完了。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除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现在心情很不好,用愤怒二字难以形容他的心情,确切的说,那是一种悲愤却又不得不屈从的憋屈。
在他率兵攻下哈达城,杀死孟格布禄的时候,大家都认为这块地盘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可是让努尔哈赤在辽东独大,不仅是叶赫部不愿意看到的事,也是大明不愿意看到的事。
明朝勒令努尔哈赤退出哈达,扶持孟格布禄之子武尔古岱为首领贝勒。
整个哈达城乱了!努尔哈赤称病迟迟不露面,城内杀戮抢掠四起。
他就这么躺在床上,足足养了五天的病。
第五章 有美重归(2)
第六天,在哈达新任首领武尔古岱客气的再三挽留下,努尔哈赤带着他的勇士们离开哈达,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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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满一大早天没亮便出了门,直到晌午时分才回来,回来时牵着一匹马还有代善的整副铠甲箭囊,以及几件被血污糟的破烂衣裳。
李佳氏刚用了汤药,结果包裹一解开,在看到沾满已泛成红黑色血迹的衣裳时,只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撞,浓烈的血腥气冲得她胃里一阵翻涌,哇的声把喝下去的药汁尽数呕吐出来,直吐的满嘴酸苦,仿佛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作死呢!”苏宜尔哈气得恨不能一脚踹上去,冲尼满嚷道,“谁让你把这些东西拿到福晋跟前来的!”
尼满慌神道:“奴……奴才也不知道包裹里的是这个。”
李佳氏吐空了肠胃,眼泪沤在眼眶里,喑哑了声:“二爷人呢?这衣裳是他出门前我亲手替他收拾的,如今烂成这样了……”她拎着破烂的衣角,“这是刀砍的痕迹吧?那么多血!二爷究竟怎么了?尼满!”
“二……二爷……”尼满说的结结巴巴,一边说一边偷瞄苏宜尔哈。
李佳氏哪还有不明白的,气道:“你们还敢瞒着我!”
苏宜尔哈扑通跪下,尼满急道:“不是奴才成心要瞒福晋,二爷、二爷的确是受了伤,可是……可是已经无大碍了。”
李佳氏只觉得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方才心一直往下坠,只觉得天昏地暗,若非强撑着,只怕早昏厥过去了。
“你没骗我?”
尼满像是要哭了:“奴才哪敢拿爷的生死大事骗福晋,爷的伤已经大好了,真的无碍。”
苏宜尔哈也劝道:“福晋您顾惜着点您自个儿的身子啊!”
“那,爷,现在人在哪?”
“爷……他……”尼满神色有异。
李佳氏从床上翻身下地,踉踉跄跄地走到尼满跟前,手颤抖地指向尼满,高声道:“说!一个字都不许瞒。”
“爷陪着哈达的萨茵格格逛……逛费阿拉城。”
“萨茵?哈达……”
苏宜尔哈看主子脸色古怪,一脸的似笑非笑,吓得她顾不上扶李佳氏,急忙跑门口冲门外抱着小阿哥的乳母拼命打手势。
“哈达孟格布禄的女儿萨茵格格,她说自己是爷的俘虏,那就是爷的人,死活要跟爷回费阿拉。”
尼满说话间,苏宜尔哈已将小阿哥抱在怀里,急匆匆地将襁褓往站立不稳的李佳氏眼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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