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重重的甩了出去,整个人跌撞在墙上。
与此同时,老宅的书房内,杜度正在为一件事头疼不已。
国欢坐在他对面,表情漠然的喝着茶,而另一边的炕上坐着一脸着急的噶禄代,她等不及听国欢的意见,只等杜度话音一落,便插嘴道:“这怎么可以,难道我们就任由那帮豺狼抢了我们整个旗的牛录吗?”
国欢依旧缄默不语,杜度气恼的一拳砸在炕桌上,吓得窝在哈宜呼怀中的尼堪猛地弹跳了下,一张小脸刷的泛白。
哈宜呼横了杜度一眼,轻拍尼堪胸口,小声的附在他耳边安抚。
尼堪脸色渐渐好转。
国欢瞥了眼尼堪,抬头对杜度道:“我无所谓。”
他给人的感觉向来是淡泊名利的,分户出去的时候也没争过财产,就那四千两还是杜度硬塞的。
“你怎么能无所谓?”噶禄代对这个自小宠爱的二儿子,如今越来越不满,果然是娶了媳妇后就和父母兄弟外道了。
国欢道:“我不图阿玛的这些牛录,当初分家时我就已说过,正白旗由大哥和三弟继承。”
哈宜呼微微动容,抱着尼堪稍稍动了下腰,开口道:“二阿哥是个仁厚的,可是如今外人欺负我们无依无靠,眼瞅着你们阿玛拘了快两年了,竟然打起正白旗的主意来了。”
杜度道:“这两年投奔建州的人越来越多,四旗名下的牛录日益增多,玛法有意要重新釐定兵制,将四旗变为八旗。”
换句话说,正白旗被拆分是既定的事实,只是一分为二后的正白旗牛录,怕是不可能如噶禄代和哈宜呼二人所愿的那样,分别由杜度和尼堪两个儿子所继承。如今那帮子权贵们虎视眈眈,只怕不仅尼堪碰不到这些牛录,怕是连杜度那一份都要保不住了。
尼堪这会儿才六岁,对权利和财物还没有太过深入的了解,但是杜度却深知正白旗旗主之位的重要性,只有品尝过权利带来的滋味后的人才懂得失去时的痛苦和不舍。
第二十八章
兄弟三个并褚英的两个福晋商讨了一晚上最后也没拿出个章程来,国欢草草用过晚膳,便动身回家。
夜里路上清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冰冷的脆响。
国欢骑在马上,不由放慢了速度,临离开前,噶禄代拉着他的手,询问的话语:“你大哥就快当阿玛了,你是不是也该抓紧一下了?你二叔家的岳托可是去年做阿玛了,幸好他生的是个格格,若是被他们抢去了嫡长曾孙,我们这一支就真的什么风头都被人抢过了……”
国欢脑海里不自禁的回想起额涅的催促叮咛,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略微发胀的额头。
到家时已是戌时正,正屋的灯熄了,想来阿木沙礼已经睡下了,他在东暖阁的门前站了会儿,终是不忍心打扰,叹息着在东次间的床上躺了下来。
松汀打了洗脸水进来,打量主子的脸色,知道今儿去老宅怕是没遇到好事,她不敢去触霉头,小心翼翼的伺候主子洗漱完,正端着剩水要出去,冷不防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先别忙着走,你到厨下去瞧瞧,可还有吃食?”
国欢闻声从床上一跃而起:“晚上没吃饱么?”
依在门上的娇人儿懒洋洋的抬手打着帘子,绛红色的厚棉帘子衬得那一只素手白皙如瓷。东次间的烛火不甚明亮,可越是这般若隐若现的微光打在她的脸上,反将那张略显青涩的脸蛋儿,突显出一丝迷离的妖媚来。
国欢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笑着将她搂在了怀里。
换做平时,阿木沙礼怕是早避让开去,可今晚却是身若无骨般,让国欢轻易便搂住了盈盈一握的细腰儿。她依偎在他怀里,似乎完全没觉察到他正低头亲吻她的发顶,只是娇懒的哼着懦懦的鼻音:“身子不舒服,睡不着。”
国欢索性将她拦腰抱起:“可是小日子来了?”
她轻轻一哼,没说是,也没说否。
他将她抱到了炕边上,他往炕上落座,将她抱在膝腿上,一只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动:“穿的那样少,可是冻着了。上次怎么嘱咐你来着的?”
松汀极少见小两口如此亲昵,不由愣住了,直到撞见国欢在对妻子柔声细语间隙抬头投过来的一瞥后,猛然惊醒过来,忙低头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嗳!唉……”等阿木沙礼回过头来时,只看到了松汀的一抹残影,她不由撅起了嘴,不满道,“到底是你的丫头,我使唤不了她。”
国欢轻笑出声,在她鼻子上刮了下:“怎么听起来满满的醋意。”
“哪有?”她嘟着嘴,满脸的困顿之色,“我真是饿了。”
“别急,松汀一会儿准拿吃的来。”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从炕柜的抽屉里摸出一盒子糕点,“要不,你先吃点这个?”
阿木沙礼看都没看,直接将盒子推开:“我不要吃这个,这么冷冰冰的东西,吃下去不得堵了心?”
“真是个娇气的娃娃。”国欢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养了一年多,发质终于有了些许改善,不再又黄又枯,虽说还是差强人意,但比起原来,已是天上地下。
第二十八章
她依旧不喜欢他的触碰,有心想躲避,可惜稍稍一动,腰背处便一阵钻心的疼。想起下午自己被褚英一掌甩到墙上,撞得脑袋发闷,险些儿没能爬的起来,她心中的怒火不由再次升腾起来。下午从木栅原路返回后,她一路坐着马车颠簸,腰背上扭伤之处疼痛愈发加重,可为了不让国欢看出异样,她连药酒都不敢揉一下,只硬生生的强忍到了晚上。
她身上有伤说不得,没奈何,只得装一把国欢口中的娇气娃娃来。
“哪里娇气了?”她小心挪动,在不拉伤痛处的前提下,双掌撑在他胸口,试图推开他。
国欢只觉得胸口柔荑如绵,软软腻腻的揉捏轻抚,鼻端嗅着淡淡秀发清香,不由一阵儿心驰神迷起来,只觉得心头火烧火燎一般,忍不住抓了她的一只小手,凑到自己唇边啄了一下。
怀里的身体猛然一僵。
国欢从激荡中回过神来,心头燃起的火渐冷,不由黯然感伤。因觉怀中娇躯始终僵硬如石,不忍使心上之人难堪,便故作不知的放开她的手,依旧替她不紧不慢的揉着肚子。
片刻后,松汀带着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摆了一桌子吃食。
怀中之人稍有软话,可喜的是她居然没有借此从他怀中挣脱开去,国欢不禁心头暗喜,将松汀等人打发了出去,抱着阿木沙礼坐上了炕。
对着满当当的一炕桌的碗碟,国欢一手拥着娇妻,一手拿起碗羹汤,摆到她跟前。刚出锅的羹汤热浪滚滚,他用勺子轻轻搅拌着,舀了一勺后,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两口,方才放到她的唇边。
“啊。”他的嗓音低醇,动人心弦。
阿木沙礼面上滚烫,也不知是因为腰背上的伤处太过疼痛,还是因为今晚的国欢太过温柔,她慌张的扭开了头。
“啊——”勺子追了过来,又凑到了她的唇边。
“不要。”
“乖,不烫了。啊——”他语带笑意,柔情绵绵。
她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要被烧着了,尴尬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有手有脚……”
他轻笑:“可不就跟小孩子一样。”
他执意要喂,她躲闪不及,差点儿又扭到了伤处,最后只得张嘴就着他的手,将那勺羹汤喝下。
“好喝么?”
“味道……怪怪的。”
“这是上等的血燕,最是滋补。你上次说不爱吃龙袍鱼翅,所以我让厨房换了这个。”
她微皱了眉头。
刚嫁进这个家时,她尚未有太大的感受,但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逐渐体味出这个家里的不同寻常来。吃穿用度的都与她平时在家时迥然不同,她也不是个没见识的,深知国欢在某些喜好上都偏向于天朝风气,面上瞧着不显,骨子里却极尽奢华,非一般建州权贵之家可比。
国欢自幼病弱,所以不善骑射之能,论身手他不及他兄长甚多,这辈子怕是已注定无缘于疆场,虽为爱新觉罗嫡系子嗣,可他身上没个差使,难道要靠分家时的家底坐吃山空不成?
第二十八章
不知不觉间,她已将小半碗燕窝喝下,待回过神后才发觉胃里堵的慌,忙伸手挡住了勺子,摇头道:“不要了。”
国欢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说假话,而后顺手将勺子送入自己口中。
阿木沙礼抬头看着他嚅动的嘴角,面色讪然。
国欢吃过那一勺后,并没有将剩下的燕窝一并吃掉,反而将勺子扔在汤碗里,将碗挪开。随后他拿起筷子,低头笑问:“还想吃什么,我夹给你。”
她目光扫过那碗燕窝,犹豫道:“这血燕价值不菲,这样浪费……”
国欢笑道:“你不是不爱操心这些?”
娶她进门后第一个月,他便让松汀将他所有的财产造册,一并送到了她的床头,可惜她以身体不好为由,推诿婉拒,是以到现在为止,家里的一应开销,中馈操持,都是松汀带着门莹在代为负责。
“你如此穷奢极欲,花钱如流水,将来可别连累我跟着你一块儿饿肚子才好。”她意兴阑珊,似有所指。
国欢心中一动:“可是你阿玛额涅与你说起了什么?”
她窝在他怀中没吱声,半晌,披散着的长发微动,她微不可察的颔首。
他喟叹道:“今天大哥叫我回家也正是说起此事,大哥他……正白旗的旗主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顿了顿,抚着她的长发,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哪怕你每日里吃鱼翅喝燕窝,我总也养得起你。”
她没在意他后面那句话,只将注意力放在前一句上头:“郭罗玛法要建八旗,正白旗即便一分为二,也总要留一份给你们兄弟才是。”
“你不用烦心这些琐事,外头的事一切由我,你只要开开心心过你想过的日子就行了。”
她急道:“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吗?”她伸手揪住他的胳膊,一不留神,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因为太过紧张,她使力过猛,指尖深深的掐到了他的肉里。
“阿木沙礼。”他抬起她的下巴,令她直直望入自己眼中,四目相对,“是五叔让你来打听的?”
她些许一愣,瞬间醒悟过来,恼羞的甩开他的手,低头叱道:“才不是。”
“别生气。”他很是无奈的抱紧了她,语气中夹带着淡淡的失意,“把旗主让给五叔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早就说过,旗内的事务我一概不插手,所领牛录皆归我大哥和三弟所有。五叔与你亲厚,或能看在你额涅的面上对你我稍许厚待,但若是让大哥和三弟日后受五叔管辖,在他旗下领差事,怕是不易。”话说至此,见怀中阿木沙礼略有挣扎之意,忙抱紧了柔声哄道,“我不是说五叔不好,你别多心,只是二叔毕竟与我阿玛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亲兄弟才更要明算账!”她忿忿的说,“二舅外事强干,内事糊涂,他自家的事都是一团糟呢,哪里顾得上你们?岳托成亲迄今还住在家里,不曾分家出去,听说穆图尔贺气得回娘家生孩子,到现在还没肯回来……”
“没想到你对二叔家的人事倒真是如数家珍。”国欢的声音冷淡下来,明明语气依旧温柔如水,可那张脸却阴沉得可以挤出水来。
可惜阿木沙礼始终不曾抬头看他一眼,她这会儿满脑子盘算的是要怎么把话题绕回去。
“眼看着硕托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看二舅的态度,怕又是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的。二舅对亲子尚且如此,你能指望他对自己的侄子有几分关爱?要我说,二舅看着温厚纯良,其实秉性最是凉薄,对任何人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便是妻儿都不曾放在心上,何况侄子?”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身子竟微微发颤。
“好了,好了,你快别生气了,这些事由得大哥去操心就是了……”
“我知道你哄我,拿我当小孩子看待,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么?别说二舅与五舅相比,是个更靠不住的,单说二舅手上还有正红旗呢,这会儿他应该正绞尽脑汁不让郭罗玛法拆了他的一半牛录去,哪里还有心思管你家的正白旗。”
“唉,什么你家我家的,我家可不就是你家么?”
“你又糊弄我,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正白旗你让给杜度和尼堪了,跟你我可没关系了。他俩日后爱跟谁跟谁去,但愿他们能遇到个好旗主。”
“瞧你说的,玛法这次借扩旗不外乎是提拔自己的几个儿子,除了二叔、五叔之外,还有堂叔阿敏也是个能干的……”
“阿敏再能干,也是隔了一辈的,他能与你们兄弟有多少真情实意?”
国欢难得见她伶牙俐齿,不由想起二人小时候拌嘴的美好时光来。
“那就只有七叔、八叔还有十叔、十二叔他们了……”
“七舅跟你一样的想法,根本无心争这些,你别扯十舅,说他和说五舅有什么分别?十二舅……他今年才几岁,哪里轮得着他来争份子?”
国欢轻笑:“那可不一定,十二叔虽年幼,却是极得玛法宠爱的,再加上这会儿正被玛法看做宝贝似的十五叔……说不定他们三兄弟就能破例占了便宜去。”
“即便他们真能得郭罗玛法偏心,以他们的年纪和阅历,你大哥就甘心受他们统领管辖?”
杜度再怎样,也当了两年旗主了,怎能甘心情愿让毫无建树的一群小屁孩子骑在自己头上指手画脚?
“要真这么分析,除了八叔外,所有人都被你否定了。难道你看好八叔?”
“八舅?”她沉吟,似在犹豫,又似在琢磨着要怎么挑皇太极的错处缺点,“八舅我不是太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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