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其实并没有人能看得见她, 但沈昭昭仍然反射性的挺直了脊背,小心翼翼的竖起耳朵,偷听他们说话。
原以为自己被夺舍这麻烦已经够大了, 现在晏长庚又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冤枉, 这就在几分难过中又添了几分气愤之情。沈昭昭不爱欠人情, 但这晏长庚的人情怕是欠的大了些。
“昭昭,你过来。”沈泠蹙着眉头, 伸手唤着站在那里的夺舍者。
夺舍者低着头走到沈泠的身边,捏着自己的衣角一言不发。
这个小动作做的也极像沈昭昭,每当她紧张或者不安时就喜欢这样做。看到这里,沈昭昭怒极反笑, 几乎要拍掌为这人喝个彩。
“当初愿意救下晏长庚的人是你,如今闹成这样, 你可有什么话要说?”沈泠抚着夺舍者的发顶,沈昭昭看的眼睛都快要冒出火来。
虽然那仍然是自己的身体, 但是,爹,那个人不是我啊!我在这里!
夺舍者眼神中一点惊诧一闪而过, 很快就隐匿的悄无声息,如若不是沈昭昭一直观察着她, 只怕半点也察觉不到。
那夺舍者嘟了嘟嘴巴, 满脸的无奈, 松开自己的衣角拉住沈泠的胳膊,半蹲下来, 眼睛水汪汪的清晰的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孺慕之情:“昭昭全凭爹做主。”
沈昭昭感觉到了几分反胃,下意识的全身鸡皮疙瘩都爆了出来,若不是看着这个人顶着一张自己的脸,真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而且,这个做的就有些太假了,沈泠不可能看不出来吧?娇纵任性的沈昭昭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全凭谁做主”的话来?
沈泠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抚着女儿发顶的手顿了顿,沈昭昭心里一喜叫道:“爹!爹!快戳穿这个人!”
她正心急如焚,却听那夺舍者慢条斯理的继续开口说话了:“女儿一向顽劣任性,已经给爹,沈伯伯还有洛师兄添了那么多麻烦。如果早知道救了晏长庚这人会发生这些事,我也万万不会这么草率的做决定。至于这次,还请爹和沈伯伯做主便好。”
沈昭昭冷哼一声,看你这次还不会被识破?这么通情达理?简直跟被别人附体了似的,怎么可能会是她沈昭昭?!
沈泠听完夺舍者说的话后,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我昭昭儿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
沈归舟也欣然点了点头,面露几分满意之色,显然很同意沈泠的话。
沈昭昭:“……”
不是吧,爹?怎么会这个样子?!
沈昭昭万万没想到,这次真的是因为她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了。
自从她睁开眼醒来回到十岁的身体后,饶是再怎么小心翼翼,其实她都与过去那个十岁的自己有了明显的不同。
沈泠对自己女儿的成长暗自欣慰,也为她偶尔不符合年纪的通透而感到心惊。久而久之便欣然接受了昭昭偶尔语出惊人的妥帖,自然对现在夺舍者这一番“肺腑之言”没有丝毫的怀疑。
沈昭昭看见这一幕简直心碎了一地,她原本以为沈归舟、洛其琛之类看不出来破绽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朝夕相处。但连自己的爹都认不出这是个冒牌货,她真的感觉到了有些寒意从脚底升起。
当然她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说是沈泠他们太迟钝,而是这个夺舍者……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沈昭昭不得不承认,这个夺舍者似乎出奇的聪明,而且,对她的习惯几乎是了如指掌。
有这样一个对自己了解如此通透的对手,而自己却对她的所有一无所知,真的令人不寒而栗。
“二弟,你准备怎么处置晏长庚?”大殿之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沈归舟放下手中的茶盏,率先开口道。
沈泠沉吟良久,叹了一声:“先让他在思过崖思过罢,知错能改便是好,若是不知悔改……”
比起沈昭昭只是给自己找了个玩伴或者跟班来说,沈泠是真的对这个徒弟上了心。
他怜晏长庚年少受挫,却天赋出众,一心想要给他谋一个好的生路。如今出了这件事,却正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晏长庚不仅没能保护好沈昭昭反而让她陷入危险之境。但是若让他将其赶出去,他并非铁石心肠,委实做不到这一点。
如今比斗出了事情,玄光宗正是风尖浪口,沈昭昭也没有大碍。晏长庚虽然性格激进,这次又得罪了不少人,但毕竟是为了大局考虑,这事暂且压制一旁,稍后再做打算罢了。
“你啊你啊……”沈归舟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也有微微的叹息。
沈泠为炼器师,虽然表面为人狂放不羁实则十分多情;沈归舟为剑修,正本清源刚直不阿,看着可靠却比沈泠要冷情的多。
晏长庚的事便被这几人三言两语的敲定下来。夺舍者见事情已成,笑的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依恋的赖回了洛其琛的身边。洛其琛一愣,也缓和了眉眼,任由她挂着自己的胳膊,眉开眼笑。
漂浮在半空中的沈昭昭见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颇不是滋味。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的一切都被别人夺走,更何况,这原本是属于自己的万千宠爱。
“洛师兄,等会去我房间里吧,”夺舍者对洛其琛的依恋和讨好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好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话了。”
洛其琛目光微缓:“嗯。”
沈归舟乐的见这两个晚辈亲密相处,不住的点头,打趣道:“昭昭果然就爱‘见异思迁’,前阵子还说不要跟其琛在一起,现在又好了。”
“他们小孩子家,不过玩闹罢了。”沈泠面上也是带着笑的,可是眼神中却渐渐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浓雾。
玄光宗的思过崖和青羽宗那样小宗门的自省峰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思过崖在玄光宗的西南角,其峰陡峭冷峻,直入云霄,堪称此地第一高峰。半山腰处还有一些青草丛丛,到了临近山巅处就只剩下灰突突的岩石,还有皑皑积雪——山巅温度很低。
山巅处有一个凸出来的平台,周围被玄光宗的长老设下了结界,进入结界中的人不能任意施法,只能静坐。任凭风吹雨打,而后自省思过。
玄光宗对门下弟子一向要求严苛,这已经是其门规惩罚中比较轻的一种了。
但若是基础不行,或身体不太好的弟子,即便什么也不做,仅仅只是在冷风中安静的坐着被吹那么一夜,第二天都有可能会被抬着下来。
沈昭昭的记忆里,她就没有见过有什么人被送到思过崖上。唯有一次,那是在沈泠死去之后,沈归舟还没有暴毙之前,洛其琛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沈归舟罚在思过崖思过整整五天。但彼时她正悲痛欲绝,也无暇顾及究竟所为何事。只知道,那之后不就,沈归舟在闭关时突然暴毙身亡,此时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她正沿着思过崖的小径往上飘着。在这件事情上,沈昭昭无形中将晏长庚和自己划在了同类之中——现在他们都是等于被抛弃的对象。
思过崖上十分寒冷,虽然比不得昆仑的白雪皑皑不化,在四季如春的此地也算得上是一绝。沈昭昭不免有些庆幸自己仅仅是灵体,自从上一世的事情之后,她远远比从前要害怕寒冷的多。
晏长庚早在沈泠说完之后,就被玄光宗的弟子押上了思过崖。
他还穿着那天参加比斗的那一身墨色的长袍,头发略显凌乱,显然在比斗结束后就没有好好休息过,直到被压到了思过崖上。
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他似乎一点也不震惊。在守卫弟子面无表情的注视下,云淡风轻的撩起衣角,怡怡然的坐在了平台之上,几乎完全不在意在这之后会发生什么。
沈昭昭躲在崖边一块大的岩石上,偷偷摸摸的看了许久。
其实她几乎完全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即使她出去后,也不会有人能看见她,但沈昭昭本能的想要躲起来。
晏长庚这个时候,大概是有些恨她的。只要她能站出来说一句话,这件事情很容易就可以解决,而犯不着让他收到这样的惩罚。
可是,现在那个身体里的人并不是她。
沈昭昭有些苦恼。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夺舍者现在的那个样子很好,但晏长庚绝对不会是他们其中的一个——这也是沈昭昭找过来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过去。
守卫弟子见他没有挣扎,就下山去了,他们只负责在山脚巡逻,并不在山顶上。在他们离开后,晏长庚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安静的打坐,没人能看出来他现在心中正在想什么。
沈昭昭有些期待的叫了一声:“晏长庚,晏长庚!”
不知为何,晏长庚心中一动,蓦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群么么……今天不知道说什么……
明天回学校(躺着哭泣
39.第三十九章
沈昭昭见他睁开眼睛, 激动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晏长庚!”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小兔子从她脚边窜了过去,可能是之前一直躲在岩石缝中取暖, 却被刚刚的守卫脚步声吵醒了。雪白的毛在跳跃之中, 像是落在地上的雪团, 甚是可爱。
然后,沈昭昭就眼睁睁的看着晏长庚的视线, 轻巧的从自己所在的地方滑过,落在了蹦出来的小兔子上。
沈昭昭:“……”
她真的是看错眼前这个人了!为什么在那一刻,她会天真的以为晏长庚能够看见她这个本就是半透明的灵体?!
小兔子蹦出来之后,似乎被山巅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蝉, 浑身毛儿都抖了抖。晏长庚就静静看着它在地上冻的跳来跳去,突然吹了一声口哨。
这还是沈昭昭第一次听见他吹口哨, 晏长庚往日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鲜少开口, 不开口时又是惯常略显阴沉。这么久来,倒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模样。
口哨声急促的响起,有些像是鸟叫。沈昭昭原以为他是使坏, 故意想要将这个兔子吓走,谁知道这小兔子听到口哨声后不仅没有被惊吓到, 反而长长的耳朵抖了抖, 四处张望了一下, 蓦地调转了一个方向,对着晏长庚那里扑了过去。
“噗——”沈昭昭没忍住, 笑了出声。
这小兔子团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显得冰雪可爱,跳起来的瞬间,小短尾巴配着充满腱子肉的后腿真是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尤其在后腿噔出去的瞬间,饶是沈昭昭现在没有身体,也能感受到那充满力量的一扑。
晏长庚却伸出手来,稳稳的接住了飞在半空的兔子。这兔子趴在晏长庚的怀里,鼻翼煽动了两下,似乎在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很快,前爪扒拉了两下就乖顺的趴在了晏长庚的怀中。
沈昭昭顿时觉得很奇异。
晏长庚的人缘,讲道理可不算是多么好。尤其他因年少受挫,自废灵根,显得为人颇为阴沉,即使容姿出众,却也只能吸引女孩子。但奇怪的是,晏长庚的动物缘似乎一直不错。
也许是修习了驭兽之法的缘故,也许这就是属于他的天赋,谁又能说的准呢?
沈昭昭歪头打量着那个抱着兔子的青年。他微微垂下双眼,将双手藏在了兔子的肚子之下,似乎是为了取暖,在这寒风吹彻的思过崖山顶,酿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唉……”沈昭昭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感觉前所未有的迷茫,现在晏长庚这里也看过了,仍然是谁也看不到她,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难道就这样看着夺舍者抢了自己的所有,然后她却慢慢消失不见?
异变就在下一刻发生。
就在她这一声重重的叹息之后,晏长庚的眼神突然一动,声音冷冽如剑锋划过冰面,一字一顿:“谁在哪里?!”
沈昭昭惊的下意识挺直了腰背,向他那里看去。却见他眼神在自己的周围来回逡巡,却始终没能聚焦在一个点。
——他还是看不见,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何人在那里鬼鬼祟祟。”晏长庚从平台上站了起来,小兔子顺势滑落了下来,却因为实在不想掉下去,前爪死死的拽住他的衣角,都蹭出了褶子,后腿不断的借力上噔。
晏长庚用手护了它一下,因为结界的原因他不能擅自离开那个平台。从半空垂落的淡蓝色光柱将他从头到尾的包围在其中,衬的他整个人越发的清冷,如同刀锋劈出的那一抹寒光,即便沈昭昭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还是觉得有些胆战心惊。
沈昭昭慢吞吞的从岩石后面挪了出来,忍不住撇撇嘴道:“反正你又看不见我,还那么颐指气使的,对谁呢!”
说着,她越发觉得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谁都看不见她,那她岂不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掀开人家的裤子,坐在别人的头上,谁管得着她?
这样想了,沈昭昭也这样做了。她天真的想要坐到晏长庚的头顶上给他来一个下马威,谁知道刚触碰到外面的结界就被狠狠的弹开。而触摸到的手掌,像是被烧焦了一样,顿时黑了一大片,隐隐还能闻到烧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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