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现在你是不是人质,我们已经无从得知。我如今倒是要好好问一问你,你负了疼爱你的长辈,养育了你的修仙界,跟着这样的魔族在一起,可曾有过内疚?”凌绝顶的声音振聋发聩,响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但凡你还有一些廉耻之心,早该引颈自尽,而不是任人摆布!”
“师父!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宁远脸色白了白,凌绝顶这是要逼着沈昭昭自杀啊!
这件事根本不是她愿意的,为什么错误还要由她来承担?这天地间还能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事情?
“师父……我不懂!”宁远挡在了沈昭昭的身前,将她完完全全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遮蔽的严严实实,“沈姑娘也受伤了,她受到的惊吓伤害不比任何人少,我们不是应该把她救回来送到沈泠前辈身边吗,为何要这样逼迫她?难道这是她自愿的?”
就在他说的义愤填膺意气激昂之时,一个力量推拒在他的背后。宁远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连忙回头,震惊的看着沈昭昭:“沈姑娘?”
沈昭昭推拒着他的双手还没有收回,只是僵直的悬在半空,滑过一个僵硬的弧度。
她黑色如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微微转动了一下,划开了一道冷冷的清光,整个人就一下子活了过来。她站在这里的时候,天地间的万物都只能成为她的背景与陪衬。
“沈姑娘,你不要听师父的话,我们都相信你。”宁远看到她这样心中越发的担心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叮嘱道。
然而沈昭昭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似的,眼神直直的落在了凌绝顶的身上,颔首的同时,向前迈开了几步。
待她的容颜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时,即便是上了些年纪的修士也难免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的惊艳怎么压也压不住。
刚刚不过远远看着,只觉得这是一个不过豆蔻年华的漂亮小姑娘,这小姑娘必然是娇憨可爱,让人保护在怀里的娇花。
待这人走近了,他们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
这时的沈昭昭眉目如黛,一身红色的褙子衬的容光灼艳,像是从山岚远雾,暮霭沉沉中走出来的……
妖精。
吸收了日月之精华,一挑眉,一投足间,天地失色,神魂颠倒。
那样的美貌不仅仅是附着在表面,就像是山间跌落而下的清泉,顺着泥土一点一点的渗入身体,浸入肌肤。
她本身,就是美的代表。
“我心里有个疑惑,不知道诸位能不能替我解答一二?”沈昭昭缓缓开口,她声音清俐如枝头黄莺婉转啼叫,听的人心都化成了水。
“沈姑娘请讲!”有一人从中站了出来。
“若是这世间有人轻你、辱你、贱你、害你、恨不能杀你,你被逼绝路,是反抗还是任人宰割?”
“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几个人面面相觑,“那必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沈昭昭灿然一笑,她笑起来时眉目弯弯,繁花盛放,“我亦是这么认为。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晏长庚除了唤醒玄龟,让云水城百姓流离失所甚至丧命,他可曾还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沈昭昭微笑着继续发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做的这个事情还不够吗?!”
“他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再过几年只怕更不得了!”
“…………”
人群中立刻吵吵嚷嚷了起来,言辞之中颇多不满。
“那你们可知道,晏长庚初到云水城之时余城主设计与他,引诱他接下查探地动原因的任务,最后却将他引入地缝前,将他推下地缝,害他跌落玄龟的眼睛中,险些死去!”
宁远的脸上夹杂着震惊与茫然:“什么……我……我为什么不知道?”
沈昭昭目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接着道:“若是没有余城主想要害死晏长庚,他就不会跌落玄龟身体里,不跌落就不会唤醒玄龟,玄龟不醒百姓则不会流离失所,云水城亦不会覆灭,这究竟要怪谁!”
“这……”众人讶然。
“好,那么我在问各位,”沈昭昭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诸位可知道为何那玄龟会在那处,浮在海面上?”
低低的讨论声传来,零零散散的声音钻到沈昭昭的耳朵里,拼成了完整的信息。
“……当年天降洪水,巫族预言魔族吹笛将其引来,这才让我们四族繁衍……”
“人族砍断了玄龟的四肢……”
“是啊,我们的祖先为了不让玄龟逃跑砍断了他的四肢,害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其一生都要成为傀儡。你们可曾问过他的想法!”沈昭昭厉声问道。
她说话的声音大了几分,直震的人心虚胆战。
“那怎么一样?我们不过是用玄龟的命换了所有人的命罢了!”有人提出异议。
“所以,让你们受了益的事情就是正确的,让你们受到伤害的事情就是错误的。灵气是供给人族使用,妖族是修士的坐骑,天道难道是为我们存在的?!是非难道是我们所主宰的?”沈昭昭说的一声比一声大,“四族之中,因为人族的贪婪,巫族消失,妖族式微,魔族格杀勿论。你们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妄行天道?”
“别忘了,我们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天道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又有什么资格作为别类的主宰!”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晏长庚究竟做错什么了?他错就错在不是我修仙界之人。错就错在他没能踏平魔界罢了!”
说完这一番话,沈昭昭的胸膛起起伏伏,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但现在她却充满着从来没有获得过的勇气和力量。
“你们呢?唯利是图,苦心经营,到底还是翻不过一个‘利’字!再道貌岸然的借口,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掩盖不了你们的野心和自私。杀人夺宝者天经地义,只因你是利益的获取者。痛斥此举不道义,只因拥有宝器的人不是你!”沈昭昭一字一顿,“简直枉为修士,枉入仙途。”
“沈昭昭,你不要命了吗!”凌绝顶怒发冲冠。
宁远眼角泛红,愣愣的看着沈昭昭。
“简直一派胡言!”
“乱说……!”
场面不受控制的炸了起来,伪善的面具被撕开,所有的行为有个最合理的解释——虽然,没有谁想要承认。
“我问你们,若魔族一心向善可要被诛杀?”
“修士心术不正,可要被包庇?!”
沈昭昭再问,众人哑口无言。
“你们以族类定一颗心的真伪,以虚无缥缈的未来定一个人的一生。糊涂至此,愚蠢至此!”
沈昭昭握紧了拳头,再次扬高声音,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晏长庚根本没有挟持我,一切都是我自愿追随!我坦荡磊落,问心无愧,无需自责也无需内疚!”
“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她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在他们震惊的神情下,越发的轻松,“我不后悔。”
接着,沈昭昭转身,踏上剑锋骤然上行,狂风烈烈卷起她的发丝,张牙舞爪的恣意翻飞。在那一刻映在所有人眼里,她是茫茫大雪中一朵将放未放的妖冶红莲。
最后,她停在无尽深渊最后一点未闭合的缝隙前,纵身一跃——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昭昭从来都不聪明,一路走来很多人都在骂她。不过,反正我喜欢她(???ε???)她是我最磊落坦荡的小公主。
晏长庚:“次奥——媳妇跟着我跳下来了!不死了不死了!!!”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呀w阖家团圆!
72.第七十二章
沈昭昭火红色的身影如同一朵绽放的红莲, 毅然决然的跳入无尽深渊的缝隙之中。在那一刻,她身上的红色与深渊中烈火炙烧的颜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比这个更明亮更艳丽的风景。
而后,深渊的裂口火舌骤然卷起又消失, 如同它来到时的模样, 又缩成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逐渐湮灭。
“沈……沈昭昭……”宁远满眼皆是被炫目的火焰灼烧席卷,而沈昭昭就是那火焰中最生生不息的火舌, 他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甚至不敢亵渎。
“昭昭……”
那个少女最后的声音不断的回响,明明声音并不大, 却让所有人都铭记于心。
“晏长庚没有挟持我,这一切皆是我自愿, 我不后悔。”
“她……她跳进去了?!”良久,才有一个人回过神来, 惊疑不定的开口。
“好像是……”他旁边的一个人眼睛瞪直了,怎么也不敢眨眼睛。
“那个是无尽深渊啊……”又有一人叹道,如果不是旁的人发出声音, 他怕是只会认为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眼花罢了。
“没有谁从无尽深渊中走出来,没有谁。”
“他们生不见人, 死不见尸, 甚至没有一丝魂魄可以寻匿, 是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天地间。”
“所以……那个姑娘真的跳了进去,是么?”
就在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确定这个事情的时候,只有凌绝顶对着那深渊裂口消失的一干二净的一片寂空,露出了一个浅浅笑容。这笑容让他嘴角微挑,辨不清年纪的容颜添了些许的亮色,凌掌门情绪一向不太外露,可任谁都看的出来,现在的他十分愉悦高兴。
“师父。”宁远回头看向凌绝顶,他眼神之中满是挣扎不解,“您……”
“我杀了晏长庚,不是么?”凌绝顶回头看向他,目光无限幽远,仿佛透过宁远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曾经,“我避免了他酿出以后各式各样的灾祸,我拯救了整个修仙界,是吗,宁远?”
宁远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敬重的师父,他的资质在墨元宗没绝对不是最好的,按理来说根本没有资格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留下来,可是凌掌门破格收下了他,悉心教导,倾囊相授。
他是师父没错,可某种程度来说更像是一个父亲。凌绝顶那样的了解他,又是那样的照顾他。可是这样的师父,却让宁远觉得陌生又可怕。
“你会理解我的,宁远,你会懂的。”凌绝顶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的你只是还没有经历罢了。”
接着,他抬起头看着宁远,用他一贯看着这个徒弟的目光——复杂而挣扎,“你在为沈昭昭觉得伤心?”
宁远愣住了,他以为师父现在不会看出来……
“忘了她吧孩子,即使她活着,这样的人也不是你能得到的。”凌绝顶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
“为什么?!”被戳破了心思的宁远还没有来得及羞赧就白了脸,“师父您为什么这么说……”
凌绝顶目光中一片雪亮:“因为,我就是未来的你啊,宁远。我太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了。”
宁远彻底怔愣住:“什么意思,师父……徒儿不懂,徒儿不明白。”
凌绝顶看着天空,抬手设下了一个结界,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只留下宁远和他两个人。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凌绝顶笑容满满,“我,凌轩还有余城主,都不是这里的人。我所说的晏长庚未来会踏平修仙界也并不是玩笑,而是真实的事情。”
“我墨元宗上上下下几千人口全被灭门,彼时我被沈昭昭迷的魂神颠倒,为了她几乎连命也不要的追随在洛其琛身后,结果得到的是宗门被灭的结局。”凌绝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没有见过二十岁的她,这世间没有人能比的过沈昭昭半分。”
“师父……”宁远脑海中一片混乱。
“在墨元宗被灭以后,她主动要求跟着洛其琛去追捕天泽君,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她也刚刚丧父不久——可即便如此,她依然对我说,墨元宗虽与玄光宗虽然一向不交好,却绝对没有看到对方遭此劫难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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