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朝他身后看去,见一匹瘦马上骑着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在前头的女子一见了他,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立刻就现了笑意。
那笑意还未完整,很快又涌上了泪意。
“表哥!”
兰公主还不知道她和宁王的真正关系,仍是以表哥称呼他。
她从京城一路走来,吹了多少北风,吃了多少风沙,总算是见到宁王了。
那种欢喜之情,从她大喊出声的表哥二字之中,淋漓尽致地展露。
她翻身下马,恨不得立刻扑到宁王的面前,紧紧地拥抱住他。
哪怕他还怨恨自己,哪怕他讨厌自己。
此时此刻,她就想要他的一个拥抱。
就在她朝宁王跑来的时候,身后却被人一扯,将她往回带了一步。
随后,一根尖锐的木刺抵在了她的喉间。
兰公主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这是她在京城与那老妇结伴的时候,为了表示诚意,亲手交给老妇的木刺。
没想到如此,她却用这根木刺,抵在自己的喉间。
“大娘,你做什么?”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的变化惊呆了。
原以为兰公主能找到他们,平安地会合,这是极大的喜事。
没想到她带着的那个陌生老妇,竟然会当众挟持她。
宁王眉头蹙起,只觉得眼前的老妇,身形格外眼熟。
尽管她浑身被布料裹得严实,他凭借多年的相处,还是认出了她来。
她竟没有死。
“汪若霏?”
老妇哈哈大笑,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犹如鬼魅。
她一把揭开了自己包裹在头脸上的头巾,枯槁凌乱的长发,在夜色中飘飞。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明明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子,却满脸爬满了皱纹。
她的嘴角是松弛的,面上有各种深刻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一个沧桑的老妇人。
迎着风,人们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因为眼前的汪若霏身上,散发出一股十分腥臭的气味,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
“宁王殿下,你还记得我啊,真是难得难得。”
她桀桀地笑了起来,动作十分张狂,手中的木刺在兰公主细腻的脖颈上留下了血痕。
嘶。
兰公主倒吸了一口气,却不再张口。
她知道这个汪若霏是谁,或者说,她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贤妃的帮凶,是平西侯府的女儿,是个彻头彻尾的毒妇。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她怎么会伪装成老妇来搭上自己,借此找到宁王……
兰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难看了起来。
当初是宁王把汪若霏骗到了山林之中的,她挟持自己,必定是为了找宁王报仇!
宁王冷笑了一声。
“自然记得,从十一岁在掖庭宫起,就未敢忘记。”
十一岁,掖庭宫。
就是汪若霏打碎了宁才人唯一留给他的遗物,那根玉钗,还哭着倒打一耙,让他被贤妃扎了满身针眼的时侯。
汪若霏的面色一下子狰狞了起来。
“那你把骗到山林之中,让南青青那个贱人羞辱我,让那些死士在我身上爬过,这笔账又怎么算?你让那些盗匪灭了平西侯府满门,这笔账又怎么算?”
汪若霏想到那夜平西侯的哀求声,便每夜都在做噩梦。
宁王却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那夜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提前命人布置好,灭了平西侯府满门。
“你想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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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册封大典(大结局)
宁王笑了,汪若霏也笑了。
一个笑得释然,仿佛自逃出京城之后,便已经不在意这许多了。
一个笑得张狂。
她在外流浪了许久,等的就是报仇的这一刻。
而今机会就在她的眼前。
她握着木刺的手,因为兴奋微微颤抖,在兰公主的脖颈上留下更深的血痕。
几个使臣看得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即便是宁王身边武艺最高的护卫,都未必有把握,在那木刺刺穿兰公主喉咙前把汪若霏制服。
一个带着满身沧桑来复仇的女子,她的力量不容小觑。
“我想怎么算?”
汪若霏心满意足地冷笑了一声,并不急着提出条件。
她用破旧的头巾包住自己整张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处处躲藏。
如今她终于不必再躲藏,可以露出自己的真容了。
她还不想这么快结束。
那就不好玩了。
“你可知道,我从京郊的猎场被带到乡下去后,成了屠户的姨太太。他不舍得杀我,只是把我当做取乐的工具。而后我逃出去被卖到边关成了军妓,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逃出来。”
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意,半点耻辱之感都没有。
众人捂着的鼻子动作更深了。
起先便觉得她身上这股味道腥臭无比,而今听了她这些经历,才确认是什么味道。
汪若霏活不了多久了。
怪不得她敢孤注一掷挟持兰公主,因为她和她的两个兄弟,得了一样的病。
想来还真是讽刺。
赫赫侯府,百年威严。
这一代的子孙,却全都得花柳之病而死。
兰公主不觉蹙起了眉头。
她这一路一直和汪若霏共乘一骑,自然没有忽略这股味道。
为了能够早日见到宁王,她一直忍耐着,也没有去问汪若霏。
唯恐这是什么不可言说的隐疾,问了会惹恼对方。
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花柳病。
汪杰人的花柳病,还是拜她所赐,这一点不知道汪若霏是否清楚。
倘若她清楚,想必早就杀了自己,给她的兄弟报仇了吧?
“我原本想着,这种痛苦,也该叫南青青那个小贱人尝尝。可惜她在福王府被保护得太好,我接近不了。且害我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是你宁王!”
她面上的笑意骤然收起,几乎声嘶力竭地指着宁王。
“本来,我也想去找沈风斓那个贱人的。若不是她狐媚勾引了你,你也不至于为了不娶我,而把我送给南青青蹂躏,是不是?”
怪道说女人总是对女人更残忍,汪若霏到了这一步,仍然把宁王的错归罪于沈风斓身上。
宁王残忍地一笑。
“不是。就算没有她,本王也不可能娶你这个蛇蝎妇人的。你看看你这张脸,丑陋得令人作呕。”
使臣着急地看了宁王一眼。
都这个关头了,他怎么还说这些激怒汪若霏的话呢?
汪若霏果然面色一变,那根尖锐的木刺便划到了兰公主的面颊上。
“我丑?我被卖到军中的时候,那些边关的守军都说我是军中的花魁。就是因为生得太美,他们才没日没夜,连番地对我下手,甚至同时是好几个人……”
汪若霏的姿容,在京城贵女之中,并不算极美。
可在军营那种母猪赛貂蝉的地方,便是真正的貂蝉了。
何况是边关苦寒之地的军营。
她被蹂躏得不成人色,尚未满二十岁,却已经苍老得像是七八十的老妇人了。
再加上得了花柳病,身体日渐衰竭,那些榻上客都不再来找她。
若非如此,她也无法轻易从边关逃回来。
宁王的眼中闪过厌恶之色。
汪若霏注意到这神色,哈哈大笑了起来。
“话说起来,我也曾经是圣上册封的宁王妃,却和宁王殿下你没有半点肌肤之亲。而今我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同殿下成一夜夫妻。”
众人面色皆变,被汪若霏大胆的话所震惊。
她当着这么多男子的面说这样的话,面不红心不跳,比京城妓馆之中最下等的窑姐还要无耻。
一个侯府千金,沦落至此。
叫人不胜唏嘘。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她竟然妄想以残花败柳之身,和宁王成一夜夫妻。
花柳病是会传染的,她若和宁王成了一夜之好,宁王也就离死不远了……
好狠毒的女人!
“不,你千万别答应她!”
兰公主顾不得那木刺抵在自己面上,惊叫出声。
她都舍不得睡的宁王,怎么能平白让这个狠毒的老女人睡去?!
那她一定会懊悔至死。
“你闭嘴。”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兰公主愣在那里,汪若霏讽刺地看向宁王。
“我和殿下还是颇有夫妻默契的,不是吗?”
那两道声音,正是宁王和汪若霏同时发出的。
宁王道:“本王愿意,你要当着众人的面,还是要如何,随意。”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汪若霏可以开始了。
汪若霏却挟持着兰公主倒退了一步。
“你当我是傻子吗?一旦我放开了这个女人,你说过的话还会算数吗?宁王殿下,你骗得了别人,却绝对骗不了我。说到底,你我本是同一种人。”
宁王便是再恨平西侯府,也改变不了,他身上平西侯府的烙印。
这种烙印在贤妃的身上,日日夜夜潜移默化地传递给了宁王,让他在灵魂的意义上,成为一个真正的平西侯府人。
宁王痛恨这种烙印。
可他改变不了。
“那你想怎么样?”
宁王眉梢微抬,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你们人多势众,我自然讨不了好。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不能让你感受我的痛苦,也要让你……死在我的前头。”
她竟要用兰公主的性命,逼迫宁王去死!
宁王笑着看她,目光中带着某种晦暗的神采,在夜色中叫人看不真切。
“你笑什么?!”
汪若霏下意识觉得不对,把抵在兰公主面上的木刺,又移回她的脖颈。
她费了这么大的劲跟着兰公主找到宁王,不能在此时因小失大。
然而就在她动作之时,异变陡生!
她只觉得脑后风声响起,随后一只鹰爪一般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脖颈。
这让她瞬间感到恐慌,想要把那木刺狠狠地戳进兰公主的脖颈,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兰公主感觉到她的异样,飞快地伸手掰断了那根木刺,而后脱离了她的控制范围。
鹰爪一般的手没了顾虑,索性一使劲,将汪若霏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原来是宁王派出去的探子,见营地中有异样,便躲在暗处观察。
确认只有汪若霏这一个威胁后,他便悄悄溜到了汪若霏的身后,控制住了她的动作。
宁王一直在拖延时间,就是因为他知道,随后还会有好几拨派出去的人会回来。
只要有人回来,趁着汪若霏不注意从后头下手,她根本反抗不了。
毕竟她是一个没有武力的女子。
汪若霏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她后脑落地,口中便涌出大片的鲜血来。
兰公主惊魂未定,飞快地朝宁王跑去。
他身形一顿,第一反应是避开她。
可不知是怜惜她这一路风尘,还是为在京城中抛下她而愧疚,又或者只是为了安慰她被挟持的惊恐——
他竟站在那里没有动,默许的兰公主的飞奔而来。
像是七月流火撞到了天空,爆发出强烈的光彩。
兰公主扑进他的怀中,众人在旁看着,都不自觉面带微笑。
今夜虽然波折,好在如今也平安无事了。
宁王的嘴角几不可闻地翘起,他的手臂微抬,似乎想要保住她安慰一番。
而就在她整个人贴在自己怀中之时,宁王的面色骤然一变!
一种尖锐的疼痛袭入他的心口,让他一瞬间无法呼吸。
而后一股热流从心肺涌出,直往上窜。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同时一股温热的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兰公主偎在他的怀中,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忽然觉得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滴在了自己的头发上。
她不禁抬头看向宁王,却惊恐地看到了,他那一方洁白的下颌上,满是鲜血。
“殿下!”
亲近护卫涌上前去,扶着宁王平躺在地上。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宁王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为什么会忽然吐血?
宁王抬起一只手,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一个护卫上前,将他的外衣脱了下来,有人举着火把上前照亮。
那护卫眼见,很快便在他的心口,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
只有习武之人,方能注意到那细小的伤口,像是被针刺到一般,连血都没有渗出。
可若只是被针刺到,宁王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兰公主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手,抚上了他心口的肌肤。
她在那个小血洞的位置轻轻一按,而后像是触电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护卫见她面色有异,也想伸手试探,却被兰公主一把打开了。
“不,千万别按!”
她声音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他心里有一根针,已经……没进去了。”
心碰铁即死,那根针已经没入他的心口,再深一寸他或许就会死。
她惊惶无措地朝自己身上扶去,手指果然被划出了血迹。
众人朝她身上看去,只见她衣裳的胸口之处,有几根细如牛毛的针。
若非上头染着兰公主的血,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是发现不了的。
桀桀的笑声响起,带着极致的痛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梗着脖子躺在地上的汪若霏,努力地抬头看过来。
她的后脖子撞到地上,已经动弹不得了,这个姿势就显得十分滑稽。
可她还是努力地探着头,想亲眼看见宁王死去。
“是你在我衣裳上装了针,是你!”
兰公主疯了一般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痛打在汪若霏身上。
悲愤之下,她的每一拳力气都大得惊人,汪若霏面上却带着痛快的笑意。
“是你自己蠢。你总是说,如果你见到了你哥哥,一定要拥抱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到,在你衣裳上装上牛毛针……”
她一面说,一面吐着血。
苍老的面容被血浸染,越发阴森恐怖。
“你闭嘴!”
兰公主一巴掌打在她的面上,将她整张脸都打偏了过去。
而后她愣愣地坐在那里,泪水夺眶而出。
是她害了宁王,终究是她害了宁王。
她真正该打的不是汪若霏,而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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