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窦怀启清楚,他眼眉平静,似乎没有什么怒气,可仔细一瞧,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似在忍耐。
他提着茶壶,蹲在两个被褥的中间,右手提着的茶壶微微倾斜,冷水便顺着细壶口从李叶身下的褥子里钻了进去。
李叶不知是不是在梦中也梦到了如此冰冷的季节,他微微一抖,裹紧布衾,又沉沉睡着。
他身下的褥子被这细流渐渐打湿发冷,他却已经有些适应,没有了太多的感受。
窦怀启却没有再倒,收了手。但也没有下床将茶壶搁回原处,而是转身将自己的枕头拿了过来,垫在自己屁股下,就这么坐着看着李叶。
过了会,窦怀启伸手摸了摸褥子,觉得似乎被李叶的体温给捂热了些,便又重复了之前的动作,右手一动,细水重新流进褥子里。
这次比第一次倒水,给李叶的感受还要浅,许是本来这褥子就有些凉,这后倒的水连李叶的一个翻身都没有激起。
窦怀启就这样倒了又歇,歇好了接着倒,硬是让这褥子一夜未干。估计这茶壶里还剩一成的水了,他又轻手轻脚的下床将茶壶放好。
然后上床窝在墙边,坐着眠了会。
李叶是被身旁的动静给弄醒的。
他醒来时觉得全身冰冷,他记得昨日做了一个落入冰水里的梦,可怎么醒来还这么感同身受。
意识渐渐清晰后,他方才觉得这被窝里有些冰凉。
“喂,起来了。”
管事的又在门外唤了,他撑着身子坐起身来,却突然来了一个哆嗦,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惊恐的发现,手掌下撑着的地方水渍甚多。
“这……这是……咳咳。”李叶猛地的发现自己竟在咳嗽,他反射性的抬起手,手掌里有些水迹,低头一看,褥子不知何时全湿透了。
“李叶!你还不起来吗!”
管事的已经走了进来,他往李叶身上一拍,“噫!李叶你身子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李叶抬头时与正在换衣的窦怀启视线一对。
“管事!这小崽子咳咳把我的褥子弄湿了!您一定得惩罚他咳咳。”
这管事脸上有些不乐,心想又来替自己找些麻烦事了,还没说话,窦怀启就接话道。“昨日奴才回来,奴才的床也全湿了,不知被谁倒了一床的水,他褥子湿,许是这褥子里的水流过去的。”
管事将手往窦怀启的床上一摸,当真也是湿的。这院里有这么多下人,谁知道是谁倒的,他可没这个闲工夫管这些事。
“行了,你出去干活,李叶你就歇半天,好不了就接着做活,别想偷懒。”
李叶自然知道管事是不会管这种事的,就是因为知道,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往窦怀启的床上倒水,可现下见管事如意料之中的敷衍,他的心里却有些叫苦不迭。
甚至他也不能确定这水是不是窦怀启所倒,只得在窦怀启出门前,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窦怀启嘴角一动,冷笑一声,不作搭理。
如昨日一样,窦怀启又到灶房里洗碗,这次甚是小心,虽然洗得慢,但也没把碗打碎。
又谨记司凉教导他的,等主子们朝食都用完了,再跟着下人们一起在下人房里用了食。这次时间过得有些快,晃眼就已过了午间。
李叶拖着个发烧的身体,也跑来干活,身软脚无力的,被管事责骂了多次。
窦怀启看得高兴,躲在一旁看着他发笑。
“窦怀启,你过来,去将自己的衣物收拾下,带去南云院。”
说话的是刚过来的司凉。
司凉声音没有抑制,李叶怨恨的眼光又一次搁在了窦怀启身上。
“嗯好。”
窦怀启并不在乎这些不能化成实质的目光。
他回自己歇息的屋子里,将衣物和布衾一裹,抱着就出了门,而后跟在司凉的身后往南云院里走去。
“我们都是下人,你以后可以直呼我的姓名,只是你的名字,太长,不太适合主子们喊,等大小姐回来了,再求她赐个名就行了。”司凉在路上吩咐着。
“大小姐不在院里吗?”
“嗯,今日皇太子妃遣人来召小姐进宫,小姐带着司音和鸦红姐进宫了。”
听此,窦怀启心里有些沉闷,今日出了恶气,不应如此才是。
司凉带着窦怀启进了南云院东边的厢房,这个厢房是特地给下人们留的,所以空间也算不上多大,左右不过三十尺。
但南云院里只有窦怀启一个男孩,这东厢房也自然只有他一人住,陡然间由大通铺到这整个屋子,他有些不适应。
这厢房里该有的都有,比起低等奴才们住的下人房要好得多。杂石铺成的地面也算光滑,小圆木桌,青花茶壶茶杯。
通铺倒还是通铺,只是这通铺是一个人住。
“这……我住在这里?”
窦怀启眼睛大睁,嘴唇微张,这个时候才显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
也不怪乎窦怀启吃惊,这将近半年的流浪之旅,他吃过许多苦,见过太多刀光剑影,这陡然间的改变,让他有些不适应。
司凉斜眼看了他一眼。“嗯。你就住在这里,大小姐已经与夫人说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她的书童了。只是入学之事可能得等到明年开春了。”
“我,也要去书院吗?”
“当然啊,书童自然得陪大小姐去的。”
窦怀启越发觉得这姜裳对自己太好了,可他又抓不清姜裳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一时思绪迷糊,得不出个结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周末要吃好吃的。
(捉虫)
第10章 第十章
红墙黑瓦,檐上雪重,宫门深冷,惟枝红梅从角落探头。
姜裳带着司音和临走时被娘亲硬塞给自己的鸦红,候在皇宫的东侧宫门处,已有半个时辰了。
冷风刮得她脸面发凉,小手冻得发僵。
可皇太子妃的人却迟迟没有来接自己,不免有些懊恼,早知就带个手炉再来了。
今日早些时辰,自己尚在榻上辗转于梦境中。
就有奴婢前来报,皇太子妃差人前来,唤她一人带着奴婢前往宫内,好谢她蓉庭之事。
姜裳半梦半醒之间,由着司音等人梳洗,其实她是不愿进宫的,上辈子拢共就进过两次宫,一次是定亲时,进宫见皇上。第二次则是宇沿邢生辰,自己作为未来的太子妃进宫恭贺。
而这次,她从未觉得自己帮过太子妃,太子青纱外静候,分明是个陷阱,自己就是个不过脑的笨蛋,才会那般失态。太子妃明明不用提道谢之事,可她又似非常上心。
遣人来时,又特地提醒自己一人。
姜裳睡得迷迷糊糊的大脑,猛地跳出个想法,难道她真的想将我爹纳入太子阵营?
可若真是这样,明知太子妃没有几年阳寿,若自己与她相交,岂不是又一次陷姜府于困境?
四皇子年纪尚小,哪里能与宇沿邢一争?
姜裳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起了一人,那便是迟迟没有露面的二皇子。
上辈子他也没落得好下场。
可现如今,姜裳却不知这二皇子去了哪里。
“大小姐,已经梳洗好了,司凉将早食也备好了。鸦红姐在外面候着。”
“嗯……鸦红怎么来了。”
“回大小姐的话,是夫人派来的,一会就由奴婢和鸦红姐一路随小姐进宫。”
姜裳大概明白了,许是娘亲担心自己,所以特地多派了个奴婢过来。
姜裳点了点头,走到外室的木桌旁,一碗清粥三碟小食。她满意的赞赏了一声,好久没有吃过灶房里做的宫灯包子了。
她咬了一口,偏头对着司凉说道。“待午膳过后,记得将窦怀启带到院子里来。”
“诺”
“啊,对了。”姜裳忽然想起昨日晚膳时,娘亲和爹爹的对话。“我那个妹妹听说最近爱说胡话,怎么了?”
这旁边的三个奴婢面显犹豫,支支吾吾的,竟没有人回话。
“怎么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年纪最小的司音出声道。“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自从从冰湖里捞起来后,得了风寒,一直昏迷,前几日可算清醒了,可……又说些胡话。”
“听伺候她的奴婢说,她一醒过来就说些什么借尸还魂,什么穿什么越的,说话语气和神态,完全不像个几岁的小孩子。昨日夫人又特地去城里请了最好的大夫替她诊治。但……似乎说是伤了脑子,过些日子就好了。”
不像个几岁的小孩子?姜裳心想,自己不也不像吗,细细一琢磨,上辈子那姜烟烟从冰水里被人救起来后,也说了一段日子的胡话,常说自己不是这深院里的小姐,而是从另一个地方而来,甚至说她们汴丘不过是本话本。
话本书也,这意思不就是说她们姜府,不过虚无,只存在于书中。
这言语渐渐传开后,下人们都说她是烧糊涂了,更有甚者说她是鬼魂缠身,那段日子,姜府里的下人都怕进她那个偏院。
以至于开春时,姜父是花了大功夫,才将她送进了书院。渐渐的,姜烟烟不再说些胡话,她既聪明,又颇有才气,在书院里总是被人喜爱,而自己则有些不入流了。 “那改日我去见见妹妹。”
是该去见她,毕竟是折磨了自己一辈子的小毒花。
……
姜裳站在宫门前,心思却不知翻到了何处去。她被司音和鸦红围在中间,冷意淡了些。
宫门两侧的守卫正冷眼盯着她三人,似乎生怕这三人化成轻烟溜进宫里,自己不好交差。
两两似正在对峙时,有人踩着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穿着宫服,长相喜人,细看她的长相与前些天见的浮月有些相似。
“姜小姐,真是让你等得太久了。”来人将太子妃的令牌递给了守卫。
姜裳这才心里一松,总算能进去了。
“姜小姐勿要生气,这皇宫路漫,奴婢收到消息,便抓紧时间往这边赶了过来,但似乎迟了点。”来人说话很好听,走路沉稳。
“嗯,没事,外面的雪好漂亮,亮晶晶的。”姜裳确信自己的话,能让人一听就知道,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毕竟她看见来人用袖子遮了遮自己的脸,可惜却忘记遮住自己带笑的眼睛。
皇宫的布局与上辈子的记忆里,相差不远,只是东宫自己以前并未去过,这次被人领着穿廊过壁的,方才知道这人之前说的话,并未作假。的确,路漫长得无边。
浮廊冰湖,柳枝垂暮,梅花二三踏石户。
姜裳最后是在东宫的院落里,见到了正喝着热茶的张溪敏,皇太子妃比起上次相见,穿得较素,都快与这背后的白雪融成一块山水美人画。她身旁站着的奴婢四五人,姜裳认识的却只有那次在蓉庭里见过的浮月。
“臣女,拜见皇太子妃。”
姜裳见张溪敏回头朝自己看来,连忙行礼说道。
“嗯,起来吧,这庭院里可不是内室,有些凉了,过来坐吧。”张溪敏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檀木花雕椅。
姜裳低着头应好,往前走去。司音和鸦红却被人拦了下来。拦的人自然是一直领路的人。
“浮欢,带着姜大小姐的奴婢下去饮杯热茶吧。”
领路的人原是叫浮欢,她眉眼一动,浅浅应道,便如姐妹般牵住司音等人的手,往外处带去。
司音自然知道不能留自家小姐一人在这雪地里,若是着凉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都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鸦红却笑着,“谢太子妃好意。”便自动的跟着浮欢往外面走去。
司音没了办法,太子妃的话,她一个小奴婢,岂敢违背,只得学着鸦红的姿势道了礼,跟着浮欢离开了。
“坐。”张溪敏等姜裳坐下后,递了杯热茶给她.“尝尝,听近日城里的外商说,这茶可是他们关外最爱喝的茶。听说叫什么逢缘茶。你一杯我一杯,贺相逢之缘分。呵,还真是好兆头啊。”
姜裳刚坐下,就有奴婢拿了个厚袍和手炉搁在自己大腿上,倒也不觉得冷了。这边张溪敏又将逢缘茶递给她,说了些意味深长的话。
姜裳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张溪敏突然说这些话有何意思。可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八岁的幼童,也许在自己院子里偶尔露出些超越年纪的老成,不算大事。但在这里,可得步步为营。索性装作呆呆的模样,小心应答。
“太子妃是什么意思呀。”姜裳接过花底茶杯,喝了一大口。“唔,喝着暖暖的。”
“我倒忘了你只是个小孩子。”
张溪敏说这话时,似乎带了些歉意,可又随即摸了摸姜裳的头。“你这年纪倒是跟我四弟差的不多。”
四弟?姜裳想起那日在蓉庭,尽爱食些甜食的四皇子。
张溪敏似乎并没有想姜裳会有反应,独自一人又接着道。“今年的雪可真好看,我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这般令人愉悦的雪了。”
雪?今年的雪有哪里不同的?
姜裳觉得自己并不明白,心里又庆幸,装作这呆愣的模样,或许就不会露出马脚了。
“姜大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少年郎”
可张溪敏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姜裳心里一紧,她有些分不清楚,张溪敏为何这般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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