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了宫宴是不是?”范小圆急匆匆下榻,“快,更衣梳妆。尽量简单点,端庄大方不出错就好!”
在极度的紧张中,她突然变得格外理智。
先前,所有人告诉她的都是在服饰上绝不能省,否则会叫番邦觉得自己看轻他们,引发外交危机,她也是这样觉得。但现在她突然想到——不对啊,他们上一次来还是三十多年前,三十年的光阴,来的一定不是同一拨人了,首先就无从对比。其次,就算要比,那么时隔三十多年,远在千里之外的异国发生礼制变化,对他们来说应该也很正常吧?
当然,她也不会搞得太朴素,该有的女皇范儿还是要有的!
然后,化着化着妆,她猛地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现在按照时间来算,宴会应该已经开席了。那么她“姗姗迟来”真的比不去好吗?
万一摄政王已经想办法打了圆场,解释清了她不去的原因呢?
她即刻想找个宫人问问情况,但接着想到,问他们大概也没用。
这个地方,完全以她这个女皇为尊。就连麟德贵君这样地位颇高、与女皇也十分熟悉的人,在皇权之下也时常胆战心惊。当下她如果问旁人她是不是不去更好……估计就算她指天发誓绝对没别的意思,别人也不敢说对啊都迟到到这份儿上了您确实不去更好。
但她觉得,现在搞清楚这一点真的很重要,没准儿就能避免一场不必要的危机呢!
于是在戴上最后一根发钗后,范小圆跟王瑾说:“帮我传两个暗卫进来。”
不到一分钟的工夫,两个暗卫小姐姐就进了屋,朝她抱拳:“陛下。”
陛下笑吟吟地问她们:”你们有没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提下,带我看看大殿里的情况?“两个暗卫:“?!”
就这样,一刻之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前提下,大熙朝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上了房。
暗卫悄悄拨开两片房瓦,范小圆往下看去,很快看出大家都只是在干聊天,没人动桌子上的饭菜,显然是在等她。
她就想赶紧下去,却在此时听见一个讫儿瓦力丹人用蹩脚的汉语笑叹:“唉,大熙真是什么都好。山好、水好、吃得好,女儿家个个有本事。唯独可惜的就是,男人都太废物啦,不像我们讫儿瓦力丹的男人,和女人一样可以骑马打仗、做官经商,我这趟过来都没人陪我跑马练剑,真不太痛快!”
范小圆看着她,不觉眉头微蹙,暗卫压音道:“这是讫儿瓦力丹王子卢加卡,他姐姐玫加卡是王储。”
转而就听摄政王朗声笑道:“殿下这就强词夺理了,我大熙虽鲜有男人学这些,但派去殿下身边的女侍卫可都能和殿下练剑跑马。怎么,不能让殿下尽兴么?”
“哎,我不跟她们练!”卢加卡一摆手,透着些醉意,咧嘴笑着又说,“我有喜欢的姑娘,我要跟女人练剑,只跟她练,别人不行!”
满堂顿时哄笑一片,卢卡加面红耳赤,一捶桌子,又道:“摄政王殿下,大熙有……这么多子民,男人不能个个都是废物吧!就不能找个男人陪我练剑么?不然等我回讫儿瓦力丹,都该打不过她了,她又要笑话我。”
他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正是对爱情懵懂又还有点孩子气的时候。
殿中,摄政王听到他的话扑哧一笑;殿上,和他同龄的范小圆也扑哧一笑。
但她们大抵都没有注意,他一口一个“废物”其实颇不客气,殿中的几个男眷都笑不出来,包括穿越来的宇文客。
于是,在众人的笑声应和中,一道人影忽然从九阶之上的帘后闪出,身形之快令帘上珠饰撞出响音一片。众人下意识地定睛望去,麟德贵君几步走到了他面前,信手从殿旁镇守的侍卫腰间拔出把剑,转而扔给卢卡加王子:“殿下的话太伤众了,我陪殿下一较高下。”
卢卡加也已习武很久,一伸手便将剑接稳在了手里。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衣着华贵的男子,狐疑道:“你是什么人?”
麟德贵君没答他的话:“殿下小我六岁,我让殿下六招。”
卢卡加一愕:“你口气好大啊!”
殿上,范小圆也冷气倒吸:“我擦口气太大了吧……”
方才给她解释卢卡加是谁的暗卫却已面色发白:“陛下快去拦一拦……让六十招这王子也打不过贵君。”
范小圆:“?!”
“……贵君功夫极好,不然那日在西湖边也不会发现我们的行踪。”
“这么厉害吗?!”范小圆很是惊讶,一直保持沉默的另一个暗卫却开了口:“也未必吧。”
二人一道看过去,她好像在有心遮掩什么一般,羽睫轻颤着低下头:“能探知气息和……拳脚功夫,是两回事。麟德贵君久在宫中,想必陛下清楚他是怎样的人。”
然而她这样说着,底下已然打了起来。
卢加卡王子借着酒劲儿悍然冲上,他身法极快,顷刻间已连刺几剑。麟德贵君却说让便一让到底,持剑的手背在身后只避他的招式,避过六剑才蓦然踅身迎击。两剑相擦间火花四溅,一直磨到剑格又戛然收声。麟德贵君目光凌然,抑不住的怒火令卢加卡心惊得气虚,一瞬的恍惚之间,只见麟德贵君手中利剑裹挟疾风直刺而来,他慌忙招架,却露了更多破绽,脚下逐渐不稳,只得一步步向后躲去。
恰此时,一声悠长的“陛下驾到”灌入殿中。
麟德贵君仿佛刹那间被一盆冰水迎面激醒,蓦然将手收住。卢加卡却没有他反应那么及时,见他后退立刻抓准时机反刺过去,麟德贵君匆忙一避,还是在衣料划裂的轻响中感觉到了臂上剧痛。
他扫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口,转而便看向正在众人簇拥下走进大殿的人。
满殿朝臣齐齐下拜见礼,卢加卡也已将手收住。麟德贵君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了句“还是殿下功夫好”,便也要俯身见礼,卢加卡王子正被他说得一怔,便听女皇朗朗道:“你明明打得过他!”
麟德贵君刚单膝跪地的身形滞住,卢加卡看看他,朝女皇抱拳:“陛下。”
本以为自己能恰好看见麟德贵君完美取胜的范小圆有点郁结于心,上前一把将麟德贵君扶了起来,叹着气吩咐宫人:“传太医来。”
接着听到卢加卡说:“对啊,你功夫比我强多了!”他说着,抱歉地看了看麟德贵君的伤口,“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视线尽数落在麟德贵君伤处的范小圆,余光清楚地察觉到他的面色一颤。
她于是抬眸看去,看到他带着几许不甘微微别开了头。
——他果然是不甘于在宫中当女皇男眷的!当前的情景下,那个身份令他羞愧!
但他还是不得不开口:“我是……”
“他是本朝的车骑将军。”女皇声色平淡地接过了话,麟德贵君惊然看向了她。
她却看向了卢加卡王子:“王子可以找他练剑。不过近来军队调动的事务较多,他都住在宫里以便仪式。王子最好能提前着人传话,方便我们安排时间。”
说这话的时候,范小圆紧张极了,不敢去看任何人的反应,只能在心里一再跟自己说:没关系的!你是女皇!没人敢站出来说你在说谎!
☆、Chapter 52. 纯黑
事实证明,确实没人敢站出来戳穿女皇陛下的谎言, 但是女皇陛下依旧胆战心惊, 直到宴会结束。
散席后, 她不太想坐步辇,宇文客便陪她一起往回走。麟德贵君也和他们一起走了一段儿,待得离大殿有些距离了,他忽地开口:“陛下。”
范小圆转过头,他沉了沉, 颔首说:“今天……多谢陛下。”
浓郁的夜色下, 他眼底弥漫的笑意温和无比, 温和里又隐隐带着些苦涩, 融成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范小圆耸了下肩头:“没事。如果卢加卡王子真的要找你练剑的话……”
“臣会寻合适的由头推了。”麟德贵君平静道。
“?”范小圆一愣,“推了干嘛?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去呗?”
“?”麟德贵君不由自主地盯上她的神情,盯了好几秒, 才发觉她好像真的是认真的。
他心下难免诧异, 想了想, 委婉道:“使节团中男女皆有, 臣去陪王子练剑难免和其他人有接触……不合适吧?”
范小圆于是了然, 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怕我多心, 还是怕传出去叫外人多心?”
麟德贵君想了想,一哂:“都有。”
“前者的话, 我不在乎。至于后者,我可以派个暗卫盯着你,你看怎么样?”她上前了一步, 仰头诚恳地望着他,“我帮你撑了场,你不能不帮我圆谎啊。”
麟德贵君的呼吸微滞,提议说:“臣可以顺着陛下说的,以军务繁忙为由推……”
“但是你跟他练剑不是挺痛快的吗?那就去嘛!”范小圆豪气地一拍他的肩头,“别这么多顾虑,人生在世就几十年,活得痛快比较要紧!你放心大胆地去吧,出了事我给你顶着!”
麟德贵君:“……”他哑了须臾,才懵然道,“好……”
“那我回去睡觉了吼!你也早点休息!”她说罢就很轻松地先一步走了,麟德贵君回神时,她已走出了三两丈远。他下意识地想在道声谢,举目却见她正开开心心地跟宇文客说话,又觉得还是不打扰他们更好。
范小圆一路上都有点兴奋,因为成功维护了爱豆的面子实在太有成就感了。她高兴到走着走着就想蹦跶一下,但衣裙很长又繁琐,踩到裙摆差点摔个狗啃泥,好在宇文客及时扶住她。
他好笑地看着她说:“你冷静一下!我问个问题!”
范小圆:“嗯?”
宇文客说:“你有没有真打算让麟德贵君当将军?我觉得可以试试。”
“‘打算’是有哒,但是现在直接把他推出去,可能太急了。慢慢铺垫吧,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再说!”
宇文客想想,觉得也对。他就又帮着她做了一些设想,二人一起在此事上发散思维了一下,聊着天一直走回了寝宫。
范小圆留了宇文客“侍寝”,宇文客照例在床边打地铺。躺下后,两个人又聊了小一刻就说了晚安,然而过了半个时辰,范小圆懵逼了。
——她发现,自己,睡不着。
她又失眠了,但这种失眠的状态和在现代那边刚刚发生的失眠不太一样。在那边,她只是因为压力大、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睡不着,实际上身体在正常觉得疲惫。但现在,她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一点睡意也没有,甚至感觉如果给她个操场,她可以跑一万米不歇脚。
这他妈就很可怕!!!
范小圆心底慢慢地有了猜测,觉得应该是因为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睡得太沉醒不过来,所以这边的死活睡不着!!!
完犊子了,虽然在现实世界是周六,不用早起,可她如果真的睡一天,爸妈一定会觉得奇怪,一定会推门进来看!
然后他们肯定会闻到酒味……
范小圆目光呆滞地重重吁气,宇文客从黑暗中往床上望了望:“你还没睡着?”
“哎?”范小圆吓一跳,“你怎么也没睡着?”
“……一直在听你翻来覆去的。”宇文客笑了笑,“而且那边周六,也没定闹钟。”他接着问说,“你经常失眠吗?”
“也没有……”范小圆叹息,“今天是被考试和晚宴的事弄得压力太大了,就一直睡不着。然后我没办法嘛,就灌了杯茅台,现在可能那边醒不过来了,所以在这边也失眠了。”
黑暗中静了那么几秒。
“茅台?!”宇文客错愕无比,“我擦你也太拼了……不怕醒过来之后难受吗?”
“怕啊。”范小圆垂头丧气,“可是我毕竟当了女皇,有些该承担的事情还是要承担好吧。”她说着咂咂嘴,“你说原女皇去哪儿了?她还回不回来?一想到这个我就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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