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姑姑微愣之后,很快醒悟过来,皇帝这是来看孟小姐的。她心里很清楚,在大婚之前,皇帝与皇后是不能见面的。但是她犹豫了一瞬,皇帝已然不见了身影。
她轻轻闭了闭眼,对自己说:没看见,你什么都没看见。
如此这般默念了两遍,她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换个角度想想,不管是什么缘故,皇上对孟小姐还挺上心的。这样也好,日后帝后和谐,皇宫里也能安定一些。
秦珩刚送走杜姑姑,就看到了皇兄。她回想着杜姑姑方才教的礼节,轻轻福了福身:“皇上万福。”
她动作标准,让人挑不出差错,然而秋水样的眸子里却有遮掩不住的笑意。
秦珣倾身扶起她:“免礼。”
他近来发现她在他面前,比先时活泼了许多,有时兴起还会同他笑闹,他心中颇觉温暖。——虽说她什么样都好,但是他总归是更希望看到她开心的样子。
秦珩顺势站好:“哥哥。”
牵起她的手,秦珣轻声问:“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我每天都很高兴。”秦珩眼珠骨碌碌一转,小声道。
“哦?”秦珣挑眉,“敢情不在朕身边,就每天都高兴?”虽然知道这并非她本意,但他说这话时,还是不由地心里微酸。
“当然不是。我是高兴哥哥来看我。”秦珩偏着头,冲他一笑,“今天杜姑姑要我学大婚的礼仪,也没什么难的。”
“那你都学会了?”秦珣随着她转了话题。
“不敢说全会,至少不会出丑。”秦珩笑道。她在做四皇子时,也见过不少大场面,大婚虽然重要,可还真不算太难。她瞧着秦珣:“哥哥今日做了什么?”
“不过是处理一些朝政……”
武安侯孟越听闻有客,自己赶至时,就看到女儿和皇帝相距极近,似乎还牵着手。两人有说有笑,唧唧哝哝。
距离远,他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可是看两人的情形,他就忍不住心头窝火。
他好不容易认回女儿,皇帝就要抢走。大婚前这段日子,皇帝还要常常来,霸着他女儿。从小到大还没够么?
武安侯深吸一口气,重重咳嗽一声,同时动了动手杖,使其与地面相触,发出“笃笃”声。
他这边的声响,惊动了那两人。
秦珩看见父亲,脸上一热,迅速抽回了手,后退两步,站在秦珣一尺开外的地方。她动了动微乱的头发,正色道:“哥哥,爹爹找你有事,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
离开之前,她没忘了再福一福。
从父亲身边经过时,秦珩低着头,走得飞快,似乎这样就能让她脸颊的热度降低一些。
她先前也曾与皇兄举止亲昵,但那都是在人后。如今被自己亲爹看到,她脸上总归是有些挂不住。
武安侯见她羞窘,心里更觉憋闷窝火。
被人打扰,秦珣有些不快,但打扰之人是他师父,是瑶瑶的父亲,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轻笑:“师父有事?”
“皇上到寒舍来,怎么也不跟臣打声招呼?”武安侯哑声道,“怠慢了皇上,臣真是失礼。”
“哦,师父太客气。”秦珣挑眉,“朕前来是想见瑶瑶。已经见到了她,师父又怎么能算是失礼呢?”
武安侯一噎,皱眉:“皇上这样做,未免不合规矩。”
“合与不合,又无外人知晓。再说,规矩也是人定的。”秦珣不以为然,“师父好好照顾瑶瑶,朕先回宫了。”
他说着就此离去。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其实也只是想见她一面。以前都在宫里时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她住在侯府,他一日不见她,都会想念。
——细细算来,他们从小到大分开的时候并不多。不真正娶了她,他到底是不能完全放心。
幸喜大婚定在五月,他不需要等太久。
但是五月的婚期对武安侯来说,却是太早了。
满打满算,女儿只在家里住两个月,父女相聚的日子也太少了些。武安侯不舍得女儿出嫁,但是面对钦天监和礼部共同商定的婚期也表示无可奈何。——早些便早些吧,只要是吉日就好。
武安侯打算在女儿的嫁妆上下功夫,他教人开了库房,亲自去挑选,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给女儿。然而礼部的沈大人却告诉他,皇后娘娘的嫁妆,由朝廷负责。
“两姓嫁娶,确实需要彩礼和嫁妆,皇家也不例外。”那个胖胖的沈大人微微顿了一顿,笑呵呵道,“只是皇帝娶皇后和寻常人家还不一样。侯爷心疼女儿,置办的嫁妆,肯定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可能不大适合摆在宫里头。”
武安侯微怔:“还有这样的道理?”他心中不满:“难道我给女儿置办嫁妆都不行?”
“行倒也行,只是会有些不便。”沈大人看其神色,知道其心中不快,他也不恼,自己摸了一本册子出来,哗啦啦翻了数页,递到武安侯面前,“侯爷请看。确实有这么一条,不是下官骗你。”
武安侯瞥了一眼,心中郁气未散。
什么道理?女儿嫁到宫里去?他连嫁妆都不能给?!
沈大人笑道,“侯爷也别恼,侯爷若是执意要置办,那下官就先问一问皇上的意思。”
武安侯拱了拱手:“有劳沈大人了。”
沈大人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他圆胖的脸上挤出一些笑意来:“老国丈不必生气。这事问问皇上就行。实不相瞒,咱们也是按着旧例办事。这么多年了,皇帝娶皇后,还是头一遭。”
武安侯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沈大人说的是。”
沈大人说话算数,果然将此事禀报给了皇帝,说明武安侯想为未来的皇后置办嫁妆一事,他又有些苦恼:“皇上,孟侯爷父心拳拳,可惜典籍上有规定。皇后的娘家是不用置办嫁妆的。”
秦珣有些诧异,他略一沉吟:“那就不让他置办,他若有心,以后贴补就是。”
——不过他自己私心里,觉得完全没必要。瑶瑶自小在宫里长大,以后也会长住宫中。他的就是她的,孟师傅没必要再特意置办嫁妆。孟师傅出门,名下也没多少产业。可以说,武安侯府可以置办的嫁妆并不多,而且武安侯府也需要继续生活下去。
沈大人点头称是,他又想起一事,小心问道:“皇上真的要在章华宫拜天地、行大礼?这不大妥当吧?”
“没什么不妥的,爱卿莫非不知道,朕的寝宫就在章华宫?”
“可是皇后娘娘……”沈大人有些懵。皇后是该住在凤仪宫的吧?
秦珣眼眸半阖:“皇后娘娘的寝宫也在章华宫,有什么不对吗?”
他声音不大,但威仪有度,眉眼之间自有一种慑人之势。
沈大人沉默了,好半晌,才嗫嚅:“这,这不合……”他话未说完,目光就撞进了皇帝的视线里。
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看着他。
沈大人暗暗吞了吞唾沫,点头:“皇上说的是,没什么不对。”
“还有别的事吗?”皇帝神色淡淡。
“没有,臣告退了。”沈大人忙道,他施了一礼,小心退了出去。
退出殿后,沈大人轻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他想起礼部一些官员私底下的议论,心说,大家果真没说错,皇上真是看重齐王,连大婚都定在齐王旧日的宫殿,还把此处作为寝宫。这情意,不可谓不深厚。
可惜齐王死得早,若是齐王还活着,还不知道有多受宠呢。
为了皇帝大婚一事,礼部上上下下忙碌异常,终于在婚期到来之前,准备妥当。
五月二十八日,秦珩早早起床,沐浴梳妆。她的新娘装扮与寻常新娘的不大一样,因为是皇后,早有人叮嘱过,务必要端庄。发髻要端庄大方,又要能戴好凤冠。
秦珩耐着性子,任人摆弄。待梳妆好,她发觉她几乎要不认得镜中人了。
她感觉镜子里头戴凤冠的她,要比她实际年纪大好几岁。她一时竟有些慌:她这样打扮,也不知皇兄能不能认出她来?
然而她身后的梳头娘子等人口中俱是称赞不已。
梳妆好,秦珩静静等着。今日侯府嫁女,且是嫁到宫里去。武安侯府一直很热闹。秦珩在房内,忽然听到一阵鼓乐声,知道是迎娶的队伍来了。
她心跳不由地一阵加速。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慌什么?反正你已经很熟悉了。”
她之前熟记杜姑姑给的册子,试演之际,从未出过差错。
外边,鼓乐声渐停,迎亲使者高声宣读了诏书后,侍卫们就将皇后礼舆抬入了侯府,再由太监抬到后院,在所谓的“吉利方位”停放。
秦珩耐心等着,到了及时,才着皇后礼服,戴凤冠霞帔出了房门,接受皇后金册金宝。
这中间的礼仪规矩,她记得极熟,是以半点差错都不曾出。
接受了皇后金册后,她才在侍者的搀扶下登舆。
皇后銮驾从武安侯府出发,浩浩荡荡向皇宫而去。
尽管秦珩提前早早熟悉了大婚当日的所有程序步骤,可仍是心生紧张。
她就这样嫁给他了?以后,他们就不再是兄妹,而是夫妻?他们就要这样一辈子不再分离。
思及此,她心里几多欢喜,几多茫然。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队伍已经从皇宫正门进了宫。
隐约听得夹道有宫人内监欢呼庆祝,秦珩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在大婚前几日,秦珩已经知道,因为皇兄的坚持,他们的大婚要在章华宫举行。想到要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同皇兄拜天地行大礼,她莫名有种期待与紧张交织的怪异感。
在章华宫,她看到了一身红的皇兄。他眉眼含笑,唇角轻扬,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秦珩心里一热,悄然移开了目光,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稀里糊涂根据礼部官员的要求,同皇兄拜天地、行大礼。再之后,就被送进了“洞房”。
她事前得知,皇帝皇后大婚,也是要有进洞房的,只是习俗与民间不同。原本他们该把行礼的宫殿当做“洞房”,但因为皇兄坚持要在章华宫,他们的“洞房”就成了章华宫内殿。
章华宫是秦珩最熟悉的地方,可今日,她似乎有些不大认得章华宫了。
今天的章华宫里红光映辉,喜气盈盈,宫里显然被特意装饰过,以红色为主。秦珩一抬头,就能看到一片红。
床还是她熟悉的床,只是床帐已经换成了百子千孙帐,床头还挂着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
随处可见的红,教秦珩微微一怔,隐约想起一点梦中的情形。她再深想,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铺天盖地的红。
进入洞房以后,皇帝皇后祭拜神灵。
西窗下,放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种种食物。两人各种食物俱尝一次。——杜姑姑告诉过秦珩,这是夫妻两人共吃一锅饭,荣辱与共的意思。
待所有食物尝一遍,秦珩已经没有丝毫饥饿感了。
“皇上,娘娘,该合卺礼了。”俏丽的宫人小蝶轻声提醒。
她也是秦珩的熟人,秦珩看见她,心下更安,轻轻点一点头:“嗯。”
皇家的合卺礼和民间大同小异。早有宫人呈上了特制的青玉合卺杯,分呈给皇帝皇后。
秦珩见那雕刻着龙凤花纹的青玉合卺杯高约两寸左右,里面盛满了美酒。她闻到阵阵酒香,不由微怔。
杜姑姑交代过,她这杯,她需要抿一口后交给皇兄,由皇兄喝尽。而皇兄那杯,同样是他喝一小口,剩下的都由她喝。
也就是说,她需要满饮一杯。
会不会太多了一些?
她素来酒量不好,若是洞房花烛夜喝醉,闹了笑话,那多不好。
秦珣见她迟疑,略一思忖,就猜中了她的心思。他轻笑,佯作不知。他浅啜一口,递向秦珩。
秦珩看看杯子里的酒,再看一眼皇兄,心说罢了,一辈子就这么一遭。既然合卺酒吉利,那就喝。她接过杯子,一仰脖,喝了干净。紧接着,她端起了另一杯,自己浅浅喝了一口,递给对面的秦珣。
秦珣轻笑,接过来,一饮而尽。
“合卺礼成。”司礼女官高声道。
秦珩悄然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意识还清醒。
若在寻常百姓家,合卺之后,就该是共寝了。然而本朝皇帝大婚,与老百姓到底是不一样的。
司礼女官神情严肃:“皇后娘娘暂且歇息,还请皇上先移驾偏殿。”
秦珣微觉惊讶:“还有事?”
他心说,合卺礼后,不就该洞房花烛了么?
“是。”司礼女官轻声道,“皇上别急,还有最后一件事。”
秦珣笑笑,他今日大婚,自然是希望一切完美。既然还有一样,那就坚持到底好了。反正夜很长,也不急在一时。他起身前去偏殿时,忍不住又看了瑶瑶一眼,见她面颊晕红,他心中一荡,有些期许,有些不舍。
秦珣走出内殿,就看到了守在殿外的阿武。
阿武今日一身崭新的衣衫,格外精神。他先冲秦珣行了一礼,大声道:“恭喜皇上。”继而又降低了声音:“皇上随阿武来。”
秦珣见他神秘,笑问:“还有什么事?”
“回皇上,这是礼部的沈大人刚刚从典籍中找到的。说是皇上洞房之前,还有一个步骤,就是需要拜一拜欢喜佛。”阿武笑道,“欢喜佛,皇上知道吧?也不需要真的拜,说是轻轻摸一下就成。能保佑皇上和娘娘子孙绵延……”
第99章 洞房
“欢喜佛?”秦珣脚步微顿, 嘴角抽了一抽,“这是什么规矩?”
他对欢喜佛并不陌生。少年时期就听说过, 后来陶皇后命人教导他们人事,他当时还曾和瑶瑶一起接受指导。怎么如今大婚还与欢喜佛有关?
“皇上, 沈大人刚翻到的,说是有大作用,也有大妙处。”阿武一脸正色, “皇上, 那么多礼节都过来了, 也不差这一下,是不是?”
而且,他还听沈大人讲道,这欢喜佛有助于皇上的洞房花烛。想到沈大人的话,阿武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皇上一眼。以前没见皇上近过女色, 还是看一看吧。
秦珣轻轻“唔”了一声, 不为别的, 只为那一句“那么多礼节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下”。
早有人把欢喜佛移进了章华宫的偏殿。烛光摇曳,按下机括后,欢喜佛“吱吱”响动,变换出各种姿势。
那些久远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秦珣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手心潮热。根据阿武所说, 他飞快摸了一下佛身,收回手,快步走出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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