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平静,一双眼睛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静静地看着秦珣。
秦珣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起来。他收敛了笑意:“皇叔上书请求立琛儿为世子,皇祖母不想见见他们?”
他说这话时,看着太皇太后,不想错过对方的神情变化。
然而太皇太后只是轻轻一笑,继而又垂下了双眸:“他们有他们的路,哀家见他们做什么?有这样的时候,不如多念两遍经文。”
秦珣微愕,很快他恢复了常态,笑道:“如此说来,是朕多事了。”他又闲闲说了两句,便借口有公务在身,离开了寿全宫。
——他曾动过念头,想让太皇太后与儿子共享天伦之乐。但是很明显,太皇太后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若说太皇太后留恋后宫,想安享富贵,那明显又不是。——寇太后这些年的生活跟富贵沾不上边。而且她一心向佛,分明是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的。
秦珣有些不能理解,信佛真能教人的母子情分变淡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多年不见也无丝毫思念之情?
不过在太皇太后明确告诉他“无想见之人”后,他也不再多想此事。——老太太自己还不急呢,他急什么?
太皇太后寿辰,秦珩作为皇后,算是第一次张罗这样的事情。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宫里一些暗地里的规则,她也很清楚,又有秦珣分给她的能干宫人,她真正忙碌起来,也不算太棘手。
夜里秦珣也曾问她:“累不累?要不找几个宫人去做?或者那几个闲着的老太妃……”
“不累不累。”秦珩连连摇头,粲然一笑,“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做好的。”
她这个皇后比起先前的陶皇后已经轻松很多了,岂能事事都推让出去?再说她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秦珣点头,犹不放心:“太皇太后的千秋节,以前年年办,有旧例可循。若觉得累,就交给别人去做。”
秦珩轻笑:“知道了,知道了。”
对啊,她也知道有旧例可循。既是有旧例,他又担心什么?
秦珩琢磨着去岁太皇太后寿辰,有人混在舞姬里行刺,致使太皇太后受伤,又有了后面一系列事情。今年太皇太后的千秋节,歌舞什么的,可以省去了。——这一点,想必太皇太后也同意。
但若是没有歌舞,这千秋节不免显得单调许多。
这么一想,秦珩又有些犯难。她征询过太皇太后的意见,这位老人家是不大乐意大操大办的,说是不想太奢侈,同先时皇帝的理由一样“不愿劳民伤财”。
秦珩思前想后,又同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细细计较了一番,才终于拿出了一个方案。
到了八月二十八,为数不多的皇家成员以及亲眷齐聚宫中给太皇太后祝寿。
八月二十八,不冷不热的日子。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她的寿宴没设在内殿中,而是设在了御花园。
月色溶溶,又有数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御花园里光线明亮而不失柔和。
太皇太后高居上座,神色平静接受了众人的孝心。然而过得片刻,她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去年的这个时候,热热闹闹,今年只剩了这么一点人。”
她声音极低,但是座上之人皆听到了。
明华长公主神情微微一变,轻声道:“皇祖母醉啦?”
她想到父皇母后弟弟弟妹,心里酸涩,看了皇帝一眼,悄悄移开了目光。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她连酒杯都没碰,何来的喝醉一说?
秦珣神色不变,他轻笑一声:“皇祖母莫急,待过两年,皇祖母有了曾孙,就热闹了。”
他这话一说口,当即就有人出声附和,笑道:“太皇太后是想要曾孙了吧?”
寇太后垂眸,不置可否。
因为太皇太后这一句话,今日在座之人都不免有些郁郁不乐。众人强打起精神,在太皇太后面前说笑逗趣。
不过太皇太后似是没什么精神。她同往年一样,略坐了一会儿,连下面人的献礼都没看完,就露出了疲态,轻声道:“哀家乏了,你们继续吧。年轻人自己玩儿。”
秦珩准备了好久,见此情形,心里难免失望。但她又很清楚,太皇太后向来如此,似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
她同众人一同起身:“恭送太皇太后!”
就在她站起身行礼之际,忽觉得一阵寒风袭来,她下意识身体后仰来躲避。
“当”的一声。
秦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清楚地看到皇兄手中握着一支羽箭。
她心思微转,就明白过来。方才有人拿箭射她,而皇兄用手捉住了这支射过来的箭。
“你没事吧?”她急切地问。
“啊,有刺客!”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场中一下子混乱起来。
“没事。”秦珣随手丢到羽箭,轻轻拍了拍手,不着痕迹地抹去了手上的一道血痕。
太皇太后要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他偶一瞥眼,看见一支箭向瑶瑶射来。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去捉箭。那箭射的快,虽然没射中他,但是他捉箭时,手心擦破了一点。
“你怎么那么傻?”秦珩急道,“我能避开的。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
秦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他双眉紧锁,在皇宫里,守卫森严,竟然能有刺客混进来?
“来人!缉拿刺客。”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守着的侍卫瞬间赶至。
秦珣又看向场中诸人,沉声道:“诸位不要急,不要乱。刺客肯定会捉到的。”
他声音不大,但是却像是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短暂的骚乱后,现场又恢复了平静。
本来要走的太皇太后又停了下来,重新坐下。她转动佛珠的手微微颤抖。
秦珩想到她去年寿辰就出事,今年又有刺客,也不由地轻叹。她心里颇有些自责,虽说宫中守卫不归她管。
很快,就有人来报,说刺客已经伏诛。
秦珣点头,并没有完全放心:“查一查有没有同党。”
侍卫领命而去。
秦珣向太皇太后拱了拱手,歉然道:“让太皇太后受惊了。”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瞬,才道:“刺客已经伏诛,那哀家就先回宫了。”
“朕命人护送皇祖母回去。”秦珣接道。
太皇太后没有反对。
这次的千秋节又不欢而散了。
秦珣按了按眉心,稍微有些庆幸,好在无人受伤。
他同瑶瑶一起回了章华宫。不多时,那刺客的身份就被查明了。他是宫中的侍卫,负责皇宫安全,担任此职已有三年。
“没了?”秦珣皱眉。宫中侍卫,行刺瑶瑶做什么?
“还有一点……”那人迟疑了一下,轻声道,“他跟已故的蜀王有点关系。”
“朕知道了,继续查。”秦珣微微一愣,摆了摆手,令其退下。
大皇兄么?大皇兄早先确实曾往宫里安插了不少人手。但是去年太皇太后遇刺之后,父皇几乎把大皇兄的人清除干净了,难道竟还有余党?就算真有余党,大皇兄人都不在了,还有人替他卖命吗?即使真是卖命,那人行刺的对象也不该是瑶瑶啊。
秦珩转出来,轻轻叹了口气:“哥哥,我是不是挺没用?”
她第一次准备太皇太后寿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秦珣摇头,“这事跟你没关系。”
他忽然皱起了眉,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心。——方才他替瑶瑶捉住了射过来的羽箭,或许是因为动作过急,手心擦破了皮。他当时不想让瑶瑶担心,也不想教人心慌乱,就说没事。
等刺客伏诛,他才隐约觉得不对劲儿起来。磨破皮的地方,并无任何疼痛感,而是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痒麻之意。
手心的伤口有血珠渗出,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只觉得麻麻的。
他心说不好,许是有毒。
秦珩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也跟着看去。只看了一眼,她就忍不住低呼出声:“哥哥!这,是有毒吗?”
他伤口流出的血不是红的,在灯光下,偏暗色的血看着格外诡异。
秦珣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别急,传太医来看看就行。”
秦珩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怎么能不急呢?“你是方才受的伤吗?是箭上有毒吗?”她教人去传太医,又抓着秦珣的手,急忙去看。
“不是,你别担心。”秦珣笑了笑,眩晕感让他有些不适应。他轻声道:“你帮我把匕首拿过来。”
秦珩听话去拿了匕首过来时,看见他已经双目微阖坐下了。
“哥哥……”秦珩心头慌乱,暗自祈祷希望皇兄没有大碍。
秦珣接过匕首,自己划破手心,任由暗色的血一滴一滴流了出来。直到流出的血颜色正常,他才罢手。
第105章 解毒
然而秦珩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明明血色已经正常了, 可皇兄的精神状态并不好。
等张太医匆匆赶至时,秦珣脸色灰白,嘴唇发紫。
张太医一见之下, 就瞪大了眼睛,匆匆施了一礼之后, 连忙上前诊脉并查看伤口。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怎么样?太医。”秦珩心头慌乱, 轻声问道。
“回皇上,娘娘,确实是有毒。”张太医轻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那, 怎么解?”秦珩急道,“既是知道有毒, 那应该能解吧?是什么毒?”
“这……”张太医面露难色,“这毒有点杂,臣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毒。按说皇上伤口流出的血颜色都正常了, 不该还有余毒才是……”
秦珩听他这话, 心里一急,她勉力压下心头的紧张, 奇道:“看不出什么毒么?怎么会?”
秦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低声道:“别慌,不会有事。”
他现在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 伤口流了不少血,只觉得麻麻的,有些疲惫。他心知中毒不浅, 但是不想让她慌乱。
他隐隐有些悔意,也许当时他不应该莽撞,但是一想到当时的那种情况,他好像并无其他选择。
怎么会不慌?秦珩没有说话,她只点了点头,教人去取了那支羽箭过来,问张太医:“这毒是不是浸在箭身上的?伤口的毒看不出来,箭上的毒总能看出来吧?”
张太医凑近看了看,凝眉道:“是,这箭上的确是有毒。但至于是什么毒,臣才疏学浅,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他顿了一顿,又道:“殿外还有太医院的其他同僚……”
秦珩直接道:“宣进来!”
集思广益,总有能认出来的。
殿外站着的其他太医纷纷进来,有看秦珣伤口的,也有看羽箭的。众人一致认为是箭上有毒,但是究竟是什么毒,却无人能给出明确的回复。
“皇上已经清理过伤口,觉得龙体怎样?”张太医轻声问着。
“伤口不疼,很麻,有点困。”秦珣如实答道。他抬头看了看瑶瑶,见她脸上是少见的惶急,眼睛亮闪闪的,似是有泪花。他心下一动,低声道:“太医院的太医们能解毒的,不要担心。”
张太医呆了呆:“臣无能。”他想了想,又道:“先给皇上开些清毒丸……”
看不出是什么毒药,只能先用清毒丸压着了。
秦珣点一点头:“嗯。”
太医院的太医们连夜商议讨论,这究竟是什么毒药。
秦珣吃了一些清毒丸后,终是抵不过倦意,沉沉睡了过去。
秦珩心里慌乱,轻唤两声,不见他回应,更是心惊。——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只是破皮了而已。说是中毒,可是血的颜色都正常了,还不行么?竟然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么?
“张太医,皇上到底怎么样?为什么吃了清毒丸,反而晕过去了?是不是毒性加重了?”
“回娘娘,并没有加重。这清毒丸能暂时压一下皇上体内的毒素,从脉相上看,皇上暂时无性命之忧。”张太医道,“还请娘娘放心。太医院上下,一定会查明究竟是什么毒。”
秦珩摆了摆手:“有劳太医们了。”
她初时守着皇兄,再后来心中不安,自觉不能就此干坐着。她找了秦珣的心腹,让人去彻查那个行刺的侍卫。也许从侍卫身上可以查探剧毒的来源。同时封锁消息,以免引起混乱。
然而直到天亮,太医院的一群太医们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结果。
秦珣仍在沉睡,并未立刻清醒过来,反而有加重趋势。
秦珩教阿武去前朝,称皇上今日身体有恙,先辍朝三日。
——这是新帝登基后,第一次因为身体的缘故而辍朝,也无人生疑。
但是,太医院的太医们一直没有给出个结果,只能用清毒丸暂时压着毒性。秦珣初时还能醒过来一会儿,同秦珩说说话。到二十九日晚,他的右臂几乎已经没了感觉。
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了秦珩的内心,她给皇兄端茶递水,温声安慰。她心说,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办法的。
只是一点小伤,一点轻毒而已。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是本朝最厉害的大夫了,他们肯定会有办法。
皇兄是个好人,不曾作恶,老天不会薄待他。
秦珣倒还淡然,反而还安慰秦珩:“不用担心,真不行,卸一条胳膊……”
“你胡说什么?”秦珩打断了他的话,“卸什么胳膊?又不是没办法了!”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道:“哥哥,你别想太多。你是皇帝,是天子,老天都会护着你的。”
她这么安慰着他,但是一转身,她自己鼻子发酸,眼泪差点落下。
皇帝辍朝三日,太医们齐聚皇宫。皇帝中毒一事不知怎么竟悄然传了开来,且说的有鼻子有眼。据说太医院的太医们束手无策,年轻的皇帝恐怕没几天好活了。可能又要换新的皇帝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若皇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江山万里,该由谁掌?
众所周知,皇帝刚大婚数月,无儿无女,又无兄弟。最近的皇室子弟就是皇叔睿王了。
中宫嫡子,出身尊贵,且多年老实无争。若皇帝真有个不测,他无疑是继位的最好人选。
已经有人在暗暗思忖着要怎么接睿王回京了……
朝中的传言,终是传到了秦珩耳中,她心下疑惑,她已经下令封锁消息,怎么还会传成这样?莫非是有人刻意为之,制造混乱?
她一面教人彻查,一面严惩传播流言之人。但个中缘由,她此刻无心细细思索,只希望皇兄能早些解毒身体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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