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暮嘴没闭上,下意识的往那个“窗户”瞟去:木板钉得死死的,不见一丝缝隙。
她觉得不是自己幻听了就是鹿禹稱发疯了。
男孩没有作答,眼神瞟了陆之暮一眼,低头把堆好的积木城堡一把推散。
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闭上了嘴。
鹿禹稱似乎毫不意外,开口解释:“她是我的助理。”
男孩在重新堆砌的间当嘟囔着不满抱怨:“你骗小孩子呢。”
陆之暮眨巴着眼,一瞬间竟有些想笑:……他可不是骗小孩子呢么!等等,你不是小孩子么……Word天,鹿禹稱身边连个小孩子也是个大佬啊……
鹿禹稱居然不恼,微微翘着唇角:“嗯,不错,没有退步。”他抬手指了指陆之暮,“今天让她来治你。”
两个人同时抬眸看他。
鹿禹稱看着男孩投过了的眼神,眼睛里都开始有了笑意。
男孩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少年板着面孔瞪他:“你收了我叔叔那么多钱,凭什么让这个凡人来?”
陆之暮无语凝噎:……她又不是千年的灵芝万年的人参,鹿禹稱当她包治百病呢!还有这小崽子,什么叫“这个凡人”?说得好像她是凡人眼前的俩是仙儿似的。虽然也没差就是了……
鹿禹稱精致的面庞带着浅笑:“我收你叔叔的钱并保证能让你恢复,可没说从始至终都是我来。”
陆之暮忍不住腹诽:黑!太黑了!小朋友都不放过。不过黑的好!
男孩又是不说话了,低头看积木,似乎不屑于同陆之暮搭腔,从始至终看都不看她。
陆之暮尴尬地把目光投向鹿禹稱,却见鹿禹稱撑着往后半仰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甚至递给她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去啊,皮卡丘。
陆之暮抿了抿唇,简直想冲他吼:你那么能你怎么不自己上呢加菲猫!
真是够了啊,回回都不给剧本突然袭击,把她丢上这孤独的大舞台很有趣是不是?练她也得循序渐进分个等级进化不是?哪有人昨天才入门今天就挑战地狱模式的!
眼瞅着鹿禹稱没有丝毫帮她的意思,陆之暮举步维艰地往小男孩的方向走去,仿佛面前的是披着小朋友皮的千年妖精。
走到桌前,男孩仿佛自闭症患者一样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步耐心的开疆拓土,迅速搭好了自己的城堡:没有门的城堡,狭小的被封死的窗户,笼中的小兔子,城堡外的大狼狗。
陆之暮静静地看着,像是一个隔绝于他的观众,隔了半晌,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沉静。她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小盒蜡笔,轻轻摆在小男孩面前,弯下腰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小杰,你可以画一幅画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意思。鹿禹稱挑了挑眉。
见小男孩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陆之暮握上他在捣鼓着的手,几乎是立刻,男孩剧烈挣扎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撤着,一脸警惕惊恐地看着她。
陆之暮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有诧异和了然,她放下了手。不管怎么说,她想要吸引他注意让他有所反应的目的是达到了。
陆之暮指了指面前的蜡笔,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地重复:“小杰,画幅画,好吗?”
沈杰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她像是没看到他的神情,伸手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张卷起来的A4纸,一点一点在蜡笔盒上面展开来抻平。
“不会吗?”她一边展开一边缓缓地说着,像是倾诉,“你不会没关系。我有个朋友,他很会画画,就像是天生为画而生的小精灵,那些画面像是梦中的奇幻的世界一样,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慢慢长大。他只要拿起笔,就可以涂绘在自己的城堡里,让那里变得更缤纷美丽。”
画面展开来,稻田里的星星,月亮上的少年和狼,旷野走来的一抹红色。
更加拙劣的笔法,更加凛冽的表达。
陆之暮的目光停留在沈杰愣怔的脸上,继续开口:“有一天,他遇上了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决定邀请第一个朋友到自己的城堡做客。可那个朋友非常喜欢他的画,离开的时候,就把它们带都走了。
“我的朋友失去了自己的奇幻世界,他的城堡只剩下寒冷和黑暗,人们甚至向那里丢石头谩骂他,他只好将门砌成墙壁,外面的人再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再出不去。直到有一天,他的那个朋友回来了……”
沈杰突然抓起那幅画,挣扎着起身,撞倒面前本就不是很坚固的小书桌,向着外面飞奔出去。
陆之暮一时不察,手中一空,又被他连同桌子猛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崴了一下,然后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几乎站不稳,陆之暮死死地咬牙忍住,手按在快要倒下的桌上,人跟着向后栽去。
就在她绝望地闭眼的时候,后背猛地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陆之暮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在自己急促的喘息里听到身后心跳声如雷。
正文 19.第19章
鹿禹稱自身后扶着陆之暮,她几乎整个重量都栽在了他的身上。
鹿禹稱身上一种独有淡淡的温润气息,这温度和气息提醒了陆之暮此刻二人的距离,陆之暮赶忙站直,想要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脚腕处刚刚扭到的地方一阵锐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鹿禹稱的手臂,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呼痛出声。
鹿禹稱在她耳边轻问:“脚痛?”
陆之暮苦着脸将全身重量缓缓放到另一只叫上,尽量忍着痛:“刚刚不小心扭了一下……不好意思……”
陆之暮的道歉是真心诚意的,她觉得自己又一次以极狼狈的状态出现在了鹿禹稱面前,影响了他的工作,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
咬了咬下唇,陆之暮放开鹿禹稱的手,声音坚定:“小杰的事对不起,我去找他……”
不等她话说完,鹿禹稱刚刚被松开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腰际,向她身侧走了半步,然后轻轻用力就把她整个人几乎架了起来。陆之暮随着他的引导两步走到床边,鹿禹稱伸手,把她按坐在了那张床上。
“我去找,你在这里等。”
陆之暮有些发懵地看着鹿禹稱离开的背影。她的腰际还留有他手的余温和力度。
鹿禹稱掀帘出去,他用刚刚握了陆之暮腰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眉间微微轻皱,似乎是有些想不通刚刚一瞬间突然而至的紧张心跳是为了什么。
沈杰家住在巷子里第一家,房子前面是敞开着的,路口处一直没有像别的地方那样规划建设,因为前面刚好有一个废弃了的戏台,据说是遗迹,一直没有被拆除,却也一直无人打理。
鹿禹稱往那里走,妇女正搓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戏台前面不远处,面上半是欣喜半是忧愁。
她看着鹿禹稱,眼里有着担忧:“鹿老师,我看到小杰他刚刚跑出了,没事吧?”
“没事。”鹿禹稱稍微停了下脚步,“我去找。”
戏台荒废的年代久远,这条巷子里的居民大抵把它当做了废旧物搁置处,后台堆满了各式农具和旧桌椅。
鹿禹稱顺着老旧的台阶慢慢走近后台,墙脚结了蛛网,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被时光遗忘的场地。
木制的戏台和建筑微微散发着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透过前面断裂的木头照进来日光一道一道的,清晰地照见空气里的灰尘飘散翻飞。
鹿禹稱全然不见这些一般,继续向里走着,终于看见右边一角的一个废弃隔间里那个瑟缩着的身影。
男孩背对着他,身前是一个破了一角的大水缸。
鹿禹稱一步步沉稳地走了过去,在门框处停了下来。
男孩在他的脚步声中瑟缩了一下,没有回头,蹲在原地定定地盯着面前那个大水缸。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能看到浅表的一些的东西:数不清几盒的蜡笔,散落的彩铅卷着的卷轴,无数揉皱的纸团……
看起来真像一个奇怪的乱葬岗。鹿禹稱觉得自己这个联想实在是血腥而有趣,他的目光在房间逡巡一圈,停留在那仅有的一面褪得看不出颜色的墙上。上面许是被附近的居民刷上的一层水泥,时间久了又有些剥落,被人涂画了许多东西,又被狠狠划去。
鹿禹稱看着看着隐约可辨的一只小兔子,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陆之暮的眉眼来。
“那个会画画的朋友,我也认识。”鹿禹稱收回目光,看着男孩的背影缓缓地说。
然后便是无边的沉默。
他在等,等自己预设的那个契机,也或许是陆之暮误打误撞的反而找到的那个线头。
几乎等到鹿禹稱能看出太阳光线都开始缓缓有了偏移,那边男孩突然挪动了一下身体,像是一件生锈的机器缓缓动起来那样,他开始一样一样从那个大水缸里往出掏东西,然后有序的摆在散落着干稻草的地面上。
“我之前……”男孩一面跪在地上,有些兴奋地整理着,一面因为干渴的嗓音沙哑着突然开了口,“我之前也交过一个朋友。”
“在她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很美好,但是我总是一个人,没有人愿意陪我玩,我后来也不愿意和他们玩幼稚的游戏。很小的时候,我发现有些奇妙的朋友会在夜里的时候光临我的世界,我把他们画下来,他们白天就会也在。”
沈杰把水缸翻到了底,他从底下拿出了蒙着层灰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A4纸作的画。
“我的这些朋友……只有我能看到的,一直都是。”他一张一张把那些画像拼图一样拼起来,每一张单看已使人惊艳,合在一起,居然是一个奇妙而完整的世界,男孩的小手一点点摸着上面奇奇怪怪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动物的小家伙,声音沙哑而迟缓,“直到有一天,另一个人也能够看到了。
“她对我说她也能够看到,她甚至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她让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我也开始有了伙伴。”
鹿禹稱静静听着,甚至长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此刻宛若虔诚而包容的牧师,只听别人祷告,而对着他的,分明还只是个孩子。
鹿禹稱注意到小男孩的左手慢慢移到了右手手腕的红绳上,一遍一遍地拉扯,转动。
内心不安,纠结,无助的表现。
隔了半分钟,男孩的手停了下来:“后来,她说想来我的王国看看,想要认识我全部的朋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的,我带她来了这里。”
鹿禹稱微微蹙了蹙眉,脑海里男孩的话与陆之暮的渐渐重叠起来。
第一次,他不想让男孩突破太多自我,去逼迫自己越过一道道高不可及的屏障,自己走出,他开口引导,帮他推翻了那一堵横亘的墙:“她却偷走了你的朋友,背叛了你。”
男孩的手死死地捏着红绳,突然又飞快地拉动着转动起来。
“她带走了我的朋友们,把他们改变了模样,改变成了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模样。”男孩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哽咽,“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夸赞他们神奇而美妙,夸赞她天才独具慧眼,没有人知道那些是我的朋友,没有人相信……因为她而靠近我的伙伴也变得厌恶这个‘撒谎成性’的我。”
星星被一颗颗扯下扔进稻田,少年被放逐在月亮上,独守着自己暗淡不见光的天空,身边还有恶狼来守。它对他虎视眈眈,却也是他唯一的伙伴。
“她偷走了我的梦想,却又把只剩一个人的我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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