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舒回神,看到王妃笑吟吟地看着她。像是知道她刚才没听清,又重复了一下:“你看七真观的剑术,与九瑶宫相比如何?”
陆明舒认真回想了一下,答道:“七真观的剑术,大体上走的是圆融的路子,对招式不甚在意,不同的人使出来,风格各异,可正可奇。而九瑶宫的剑术,追求的是精密细致,与之大不相同。”
“那么,依你所见,何者为胜?”
陆明舒笑了笑:“对寻常弟子来说,自是七真观的剑术更加优秀。但,高手过招,关键在人,而不在剑术。”
王妃还没说完,嘉妍县主已冷笑道:“这话说得有趣。你的意思是,七真观的同阶弟子,都比不上你?”
陆明舒慢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县主已经亲眼见过了吗?”她这么说的时候,神色间难掩傲气。
这傲气记嘉妍县主分外不爽,便阴阳怪气地回击:“对!你败在魏师兄手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不料,她刚说完,小王子就道:“姐姐,魏师兄不是融合境顶峰了吗?陆姐姐才刚刚融合境,应该跟俞师兄比吧?”
没想到会被小王子拆台,嘉妍县主一口气没上来,叉了块糕点就塞他嘴里:“多吃东西,少说话!”
“唔……”
王妃又问:“若是让你改修七真观的剑术,会不会比现在更强?”
陆明舒略一思索,摇头:“我根基已深,现在改修,得不偿失。何况,我之长处在于剑招精密,与九瑶宫剑术正好相合,七真观的剑术偏向写意,反而有些捉摸不透。”
中州王忽然说了一句:“陆姑娘,七真观的剑术,以意为先,你早早领悟了剑意,这方面也不弱。”
陆明舒淡淡一笑:“我却是习惯将剑招当成算题,这正好违了七真观剑术的真义。”
“算题?”中州王讶然,“这么说,你比试中如何出招,都是计算得出,并非出自经验?”
“是的。”
“这如何能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出招习惯,力量和角度都是可测的,只要代入进去,不难找到最合适的应对之法。”
中州王还是不能理解。
反倒王妃若有所思:“难怪,你的剑招,从来都恰到好处,一分玄力都不多用。”又问,“与蛮族那一战,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指挥的?”
陆明舒点头。
王妃代入想了一会儿,摇头叹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如何换算,怎么观测,这些都是难点。还有,必须算得够快,不然,就一点用也没有了。这个方法,不适合普通人。”
一边看比试,一边点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英雄榜的比试,每一场都很耗时,一天不过比上五六场,就结束了。
散场前,王妃拉着陆明舒,亲热地道:“明日早些来,我让青青去接你。”
王妃说到做到,第二天,丁青青直接到院中接她去了主席。
九瑶宫的人视同平常,这背后的原因,在一天之内已经悄悄传遍。
“这位陆师姐,可真是一步登天啊!一年前还默默无语的,现在不但成了新秀榜榜首,还被中州王妃看上了。”
“可不是嘛!她要是成了七真观的星君夫人,以后就算掌门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呢!”
“何止客客气气,七真观盘踞中州,一家独大,哪是我们九瑶宫偏居一隅能比的?人家这一宗之主,拿出去比我们掌门分量还重呢!”
“你说掌门夫人会不会后悔啊……”
“嗨!你不知道吗?这门亲事,就是掌门夫人求来的啊!要说,掌门夫人对陆师姐可不差呢!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会吧?我之前听说,陆师姐在碧溪谷,他们不闻不问的,处境连我们都比不上……”
“这是道听途说吧?如果陆师姐真的处境那么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融合境了?而且实力还这么强。”
“有道理……”
不管别人说什么,陆明舒仍旧每天去主席,陪王妃看比试,态度顺从得连谭语冰都以为她认命了。
父亲和继母打定主意把她卖了,王妃又势力庞大,她能怎么样呢?除了顺从,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五天过去,英雄榜揭晓。
九瑶宫运气不错,康田和殷虹走了个过场,不提也罢,安同尘却进了前十,名列英雄榜。
可惜的是,他紧接着遇到了一位强敌,没能进入前五。
不过,麒麟会高手如云,能进英雄榜,已经是当世无可置疑的顶尖武者了。
落幕那天,飞仙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宴会中,王妃一直带着陆明舒,寸步不离,似乎向众人宣告什么。
面对落在自己身上的或羡慕或同情的目光,陆明舒淡定以对,好像根本不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酒过三巡,中州王与王妃离席,各派弟子互相交际。
齐笙来寻她,扯着她的袖子嚷道:“陆姑娘,你干嘛要自暴自弃?我说了会帮你的,就不能给我个机会吗?”
刚说完这句,追过来的寇威将他一掌拍晕,对她歉然道:“他喝醉了,你别理他。”
陆明舒却郑重对他们施了一礼:“两位好意,我铭记于心。”
寇威想说什么,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只能叹一声:“若有困难,可到天海阁找我。”
“多谢。”
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劝她什么,就连嘉妍县主都不来找她的麻烦了。
就好像,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可转圜……
第188章
落幕宴亦是送客宴,明天开始,各大玄门将启程踏上归途。
是以,宴会结束,弟子们就欢呼着回去整理行李了。
但这其中不包括陆明舒。
虽然没有明说,可她知道,回程的名单里,没有她。
真有意思。
她低笑。当初是谁说,习武之人,师徒重于父子的?回头一声招呼也没打,就将她卖了。
这就是九瑶宫的掌门,她的亲生父亲。
宴席散后,飞仙宫一下子静默下来。
陆明舒踏着花香和月色,一路来到悬崖边,推开花房的门。
轻微的开门声,在静夜里清晰无比。有人在临崖的那一面,透着琉璃看着远处的星空夜色。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惊讶极了:“陆姑娘?”
陆明舒怔了一下,笑了:“真是巧,这算心有灵犀吗?”
她的笑容,还有语气,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廉贞抬头看了一眼,守护在侧的谢长晖意会,转身出了花房。
“姑娘怎么到这里来了?”
“不知道去哪里,稀里糊涂就来了。”陆明舒慢慢走过去,站在他身侧,往外张望,“这里风景特别好吗?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谢廉贞笑笑,继续眺望远处的山川月色:“看风景,要的是心情,好不好看在其次。”
陆明舒侧头笑道:“那你心情如何?”
谢廉贞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酒意,问:“你喝了很多酒?”
“不多。”她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就是陪王妃的时候,应酬了两杯。”
谢廉贞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她这样子,分明有了醉意。
“才两杯,你酒量很差啊!”
陆明舒抬手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从来没喝过。”
习惯了她浑身带刺的模样,突然见到这副乖宝宝的样子,真有点……
谢廉贞放缓了声音:“以后不要喝酒了。”
“唔。”她含糊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有了点清醒的样子,“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句话?”
“……”
看到他一言难尽的表情,陆明舒“嗤”一声又笑了:“陪王妃不是应该的吗?别说两杯,就算一坛,王妃高兴,我有什么理由不喝呢?”
谢廉贞缓缓道:“你不必去讨好她的。”
“我讨好她不是很正常?毕竟以后过得好不好,就在王妃一念之间。”陆明舒的声音很冷静,好像已经完全酒醒了。
“我说不必就不必。日后你喜欢什么就去做,不喜欢什么就不要管,哪怕关上门谁也不理。”他皱起眉头,已经有些不悦了。
陆明舒笑了起来:“谢廉贞,你是不是傻啊?”
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她自顾自说下去:“你的立身之本是什么,自己不知道吗?你可以不去讨好王妃,因为王妃对你的爱是无条件的。可是,我呢?我是一个附属品,对王妃来说,因为你,我才有价值。但这种价值,随时都能改变!我不想离开九瑶宫了,仍然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这就注定了,必须要去讨好王妃。”
谢廉贞听得一股火气直往上冲,压都压不下来。
他冷冷道:“既然你知道,你的价值在我身上,为什么要去讨好别人?不觉得舍本逐末了吗?”
陆明舒低笑起来,笑得都有点站不稳了。笑完了,她道:“谢廉贞,把我留下来的人是王妃,而不是你,到底哪个是本,哪个才是末,你搞没搞清?”
大概是有了醉意,她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我认真想了想,其实这条路也不算差。看看夏侯令使和丁令使,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要资源有资源。听说,夏侯令使沐浴一次就要花掉一个玄晶,嘉妍县主过得也没这么痛快吧?比起她们,我的先天条件更好。对王妃来说,我可是‘自己人’呢!”
听她提起夏侯珊和丁青青,谢廉贞按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
夏侯珊确实风光,中州王不理事,王妃一人独大,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逸郡王都要退让三分。身为王妃在外的耳目,想讨好王妃,就要先讨好她。来自各地的珍稀宝物,流水一样送进夏侯府,她的日子,何止是好?
而丁青青,随侍在王妃身侧,任何送到王妃手里的东西,都要过她的手。这滔天的权柄,她怎么舍得放开?为了保住它,结党打压,借刀杀人,她什么没做过?
一个贪钱,一个贪权,这两个女子,表面上温柔和气,背地里,不知做过多少黑心事。
偏偏她们这样,是王妃刻意纵容的结果。
贪,不可怕,正因为贪,她才能牢牢将她们掌握在手心。
谢廉贞心里冒出一股寒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双手轻轻发抖。
过了许久,他稍稍稳住情绪,一字一字地说:“你用这种方法逼我放手?”
陆明舒诧异地看着他:“什么?”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了吗?”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猛地拉下来。
他的力量很大,陆明舒被拉得一个踉跄,不悦道:“干什么?”
话刚说完,下巴就被擒住了,对上谢廉贞森寒的目光:“陆明舒,我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哪怕最后毁在手里。你死心吧!”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陆明舒诧异,“对啊!我死心了,所以我选一条自己觉得最好的路去走,你还不满意吗?放开,很难受知不知道?”
甩掉他的手,陆明舒按了按捏得生疼的下巴,垂眸看着他,想了想:“你是不喜欢我变成那个样子?你讨厌夏侯珊和丁青青?你也讨厌王妃?”
她每问一个问题,谢廉贞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不用她回答,陆明舒已经知道答案了,她笑了:“谢廉贞,你不觉得自己太贪心了吗?”在他阴郁的目光里,她道,“你既想把我留下来,又不希望我有任何改变。这可能吗?一个人长成什么样子,和身处的环境息息相关。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这个典故你大概没听过。你自己都长成了这样,还指望我坚持什么?打掉我的脊梁,让我屈服,不就是你的目的吗?”
第189章
是啊,这就是他的目的。
谢廉贞的内心,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
小巷初见,他就对她很感兴趣。
他知道她的处境。继母一心想将她卖个好价钱,父亲不但不管,还推波助澜。为了脱离他们的摆布,她一到天运城,就四处打擂,拼命地积累自己的筹码。
谢廉贞太好奇了。他知道这有多难,而且,仅仅只是打擂,对她来说远远不够,必须进入新秀榜,才有那么点与王妃对话的资格。
一个刚刚进入融合境的新人,想进入新秀榜有多难,他很清楚。而如果这个游戏就这样结束,就太没趣了。
于是他出手帮忙了,帮她收集对手的信息,帮她铺平前面的道路。
陆明舒越是不屈,他就越有兴趣,甚至故意让王妃知道这件事,借她之手施压。
一开始,只是想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后来,她越走越远,他心里那把火也越燃越旺。
真是很有意思。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才十六岁的少女,意志坚定,处事果决。相比起来,比她还大两岁的嘉妍,简直和孩子一样。
可是,年少就是年少。在他含蓄的暗示下,她行止失当了。
为了遮掩内心的波动,她用了最愚笨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就那样当着面,把他身上的皮一张一张地扒下来,暴露出里面阴暗得不可见人的内心。
她以为,这么做他就会退却。却不知道,她越是这么做,他越是不想放手。
毕竟,他是个病人呢!
谢廉贞回想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这么轻易地看穿他的内心。明明他把面具带得那么好,任谁见了,都觉得如沐春风。可是,这层虚假的外皮,在她面前不管用。
如果就这样让她离开,他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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