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瘦马‘的采办,究竟是如何运作。才可以让朝廷对其每年这么大的人口贩卖视若无睹。
陈伏似看出他心中所想,道:“章弟锦衣玉食,富贵惯了。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别看扬州这边贩卖贫家幼女多,全天下的丫头小厮,走的都是这个路子。自愿卖身的有几个呢。不过是去的地方不同。”
章年卿吃惊的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们奴籍混着娼籍一起报的?”
“是。”陈伏无奈道:“娼籍多了,每十年撞一次户部大检,得不偿失。许多**好的姑娘都砸在手里。可奴籍多少,朝廷向来是不管的。”
大实话。
天下无论商人富贾,还是王孙贵族,朝廷大臣,府上许没有小妾瘦马的,可谁家里没有丫鬟仆役?
章年卿冷笑一声,“真是聪明。”
谭宗贤说这件事和王国舅郑太妃息息相关,只是不知道是他们谁的主意。
两人一时无话,沉默走着。过了会儿,陈伏问:“我们现在回去等消息吗?”
章年卿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梦三生‘阁楼高矗,十分醒目,“等吧。”他不抱希望道。
章年卿有些后悔,他不应该亲自来的。这种地方,让俞七这种花丛浪子来更合适。若飞朱是个有心人,他刚才那个来不及遮掩的眼神,也许已经被她看在眼里。
章年卿愁道:“如果他们怀疑上我,不肯入局。只能下狠手了。”
陈伏听着他略显委屈的声音?干咳一声,半晌无话。
章年卿又问:“你上次说你抓了鸨母之后,多长时间有人过来叫你放人?”
“三个时辰。”陈伏道。
“那么快。”章年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内院在扬州留了重要的人。”顿,“实在不行,我们就再抓一次人。把动静闹大,全扬州的鸨母全部关起来。看看,谁会来找我。”
陈伏太阳穴一跳,头疼于章年卿的恶趣味。
章年卿似乎爱极了掐着别人命脉,然后静静的坐在家里,等着别人跳出来。
章年卿能把谭宗贤炸出来,他真的没想到。
不过,无论如何,章年卿愿意主动帮他。陈伏很高兴。
陈伏这次能出来,是章年卿偷偷换出来的,假陈伏还在大牢里关着。章年卿要带着陈伏人,这是很关键的一点。用章年卿的话说,“我要师出有名。”
他赤手空拳的来扬州趟浑水,没有个名头怎么成。
陈伏和章年卿在家里等了三天,飞朱迟迟没有消息。章年卿把手里的书一扔,半阖着眼问陈伏:“你县衙里有多少人?”
“白天衙役三十二个,夜里巡班有十八个,共有六十。”陈伏犹豫片刻道:“朝廷有令,县官无令不得出城,我又……恐怕此时不方便露面。”他欲言又止,章年卿瞬间明白道:“你不用露面,我去找你们县丞。”
“天德!”陈伏急道:“你不能去。”
章年卿目光如炬,星沉如海,望着陈伏。
“济州府地界的衙役不会听指挥的。”陈伏道:“我当初硬是叫了几个衙役,伙同我的师爷,才艰难抓了几个人。狱司那边都不肯好好收……最终我只能把人关在柴房里。”
章年卿问:“怎么没找地方卫所帮忙?”
陈伏苦笑:“魏千户不是个好相予的。何况,他旗下一千多名小兵,哪个不是勾栏院的常客。让他们去抓人,不亚于在他们身上割肉,那不翻了天了。”
“是吗。”章年卿若有所思。
远在泉州的冯俏无比思念着章年卿,章年卿一去半月。说好了十天回来,却食言了。冯俏挂心不已,不知道他在扬州出了什么事。
这天,她正在两位母亲的服侍下养胎。孔丹依嘱咐冯俏睡午觉,说下午起来陪她在院子里转转。孔穆行和陶孟新去打猎了,下午在花园炙野肉。
陶孟新是陪陶茹茹过来的,原本打算把人送到就走。到了泉州后,和孔穆行一见如故。正好两人都是大闲人,便在此处逗留了几天。
两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在屋里闲不住,听说附近座小山头。天蒙蒙亮便起来了,说是打些野味,给冯俏补补身子。冯俏哪里就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动手了,分明是自己想玩,还拿冯俏当借口。
孔丹依和陶茹茹暗笑,还是放他们去了。陶茹茹对陶孟新道:“你是当舅舅的,照顾好阿行。”她直接给两人缔上血亲:“阿行也是你外甥。”
陶孟新剑眉凤目,清风温润,一笑目如清泓搅旋涡,稍有不深便陷进去。他笑吟吟道:“记着了,大外甥,走吧。”
屋子里哄的笑做一团,冯俏捂着并不明显的肚子,笑的小腹直抽筋。气的陶茹茹挥手直赶他们。“快走吧,快走吧。”
冯俏躺在床上,想着清晨的趣事。慢慢闭上眼,刚睡下一会儿,便听门外有争吵声。虽刻意压低声音,冯俏还是被吵醒了。她撑起身子,水滑秀发倾泻在背后,鸦发乌鬓和紫红中衣形成鲜明对比,越显娇嫩妩媚。“云娇,珠珠,谁在外面?”
云娇进门,见冯俏这般模样,忙蹲下替她穿鞋:“小姐怎么起来了。”
“谁在外面说话?”
云娇抿唇,附耳道:“王国舅来了。”
冯俏垂下眼睫,“娘知道吗?”
云娇不知道她问的哪个娘,便道:“孔夫人在厨房给小姐熬汤,说下午用饭辛辣。熬点骨汤和甜汤。甜咸适口,小姐喝哪个都方便……”
话未说完,冯俏打断她问:“我婆婆呢?”
“夫人在屋里给孩子做小衣裳。门房收到消息是直接报过来的,两位夫人都不知道。”
按理说,家里没有男人。冯俏应该派人辞了王国舅,告知章年卿不在家,让他下次再来。可冯俏知道王国舅和章年卿的渊源,思及最近闹的沸沸扬扬的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事,便亲自去见他。
王国舅年近七十,冯俏倒不用和他摆屏风避嫌。冯俏刚一进门,王国舅便开门见山的问:“章年卿呢?”
冯俏先向他福身行礼,然后请茶致歉:“三爷有公务在身,这几日不在家。还望王国舅海涵。”
“公务?”王国舅冷笑一声,一脚踹翻椅子,厉声道:“告诉章年卿,不想死的话,扬州的事不许他栽插手!谁给他的胆子,敢到扬州去撒野。”
冯俏吓了一大跳,椅子被王国舅踢的四分五裂,断腿险些飞到冯俏腿上。她急声道:“天德哥怎么了,他在扬州干什么了?”
“呵。”王国舅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
“王国舅!”身后一声怒斥,章年卿大步跨进门。
冯俏王国舅双双回头,章年卿挟霹雳之势,浑身冰霜,大步走过来,他将吓得不轻的冯俏扯到背后,迎面直对王国舅。
章年卿侧头,轻声对冯俏道:“回房间。”
冯俏摇摇头,刚想说什么,蓦然发现他脖颈的衣领上有浅褐色的血痂,拉着她的袖口内侧也是暗褐色的。她心惊不已,大骇道:“天德哥。”
肩头处搭了一只手,一回头,是陈伏。陈伏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弟妹,回内院去。”态度坚定,语气不容辩驳。
章年卿面容疲倦,神情冰冷,两日滴水未尽,他喉咙有些发干,高声道:“王国舅,你不觉得你很幼稚吗?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中学堂打架打输了怂小子,跑去给先生告状,让先生责罚。我们最瞧不起的那种人!”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祸不及妻儿,你将这些事告诉我身怀六甲的妻子,意欲何为?”
王国舅目露惊讶,“冯俏怀孕了?”他大惊,顿时后悔不已。他当然知道章年卿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成亲三年,才好不容易有一个孩子。如果真的出什么事……真的成血仇了。
幸好章年卿及时打断他。
王国舅庆幸不已。
“章天德,你冷静一下。”王国舅抱着疯牛一样的章年卿,赌咒发誓道:“我真的不知道。章天德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冯俏有身孕。”
“王八蛋!”章年卿撂倒他,抓起桌上的八宝茶碗朝王国舅砸去,茶盖先掉下来,跌的粉碎。王国舅看着离自己头部不到一寸的粉瓷,瞪着陈伏怒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你家大人!”把陈伏当小厮了。
陈伏半拉半抱的拉起章年卿,“天德,章天德!能听到我说话吗!”章年卿双目赤红,根本拦不住。陈伏没办法,只好撒谎道:“弟妹刚给我说她肚子疼,你去看看她。”
第120章
章年卿被半推半就的离开,他知道陈伏是为他好,看了陈伏一眼,没有拆穿他的谎言,道:“我去内院看看冯俏。”
陈伏扶起地上的王国舅,王国舅年纪大了,骨头不好,摔在地上久久不能爬起来。陈伏问:“腰还好吗?”王国舅一边捶着腰一边骂:“你家大人真是个蛮小子。”
陈伏笑笑,没有接话。扶王国舅坐好,就要出去,王国舅喊住他问:“你们少奶奶怀孕多久了。”
这回陈伏听出几分意思,他讪笑道:“我不是章府的小厮。”
“恩?”王国舅没听明白。
门外明亮,光线穿门而过,笼罩着陈伏后背泛出光辉,他拱手道:“在下是和景二十二年贡生,曾任济州府兴安县知县,陈伏。”
王国舅眉头一跳,他听过这个名字!
章年卿就是为他去大闹的扬州。
王国舅狭目一眯,打量着陈伏。陈伏不卑不亢,恭敬立在正厅中间。
陈伏像一把尖锐的刀,平地拔起,寒光必现,锋芒如锐。
阳光刺眼,王国舅手指微微颤抖,他摸了摸有些泛凉的袖子,天冷了,衣服都变凉了。
内院,章年卿艰难的在两位母亲面前熬着,一边和她们寒暄,一边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去看冯俏。终于续完了旧,章年卿却开始胆怯,在冯俏门前踌躇不已,不知怎么迈出这一步。
吱呀——
冯俏主动拉开门,猝不及防,四目相对,章年卿抬起的手又放下。冯俏杏眸微红夹杂担忧,章年卿温眸歉疚,平时的慵笑一去不复返。
冯俏看的心疼,抿了抿唇,拉他进来。
章年卿手腕被扯,下意识的顺着冯俏力道进门,“阿萱。”他唤道。
冯俏不答,沉默的解他衣扣。章年卿几次想阻止,都被冯俏拿开手。
章年卿解释道:“我没有受伤。”
冯俏不信,“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章年卿无奈叹气,索性自己脱了衣服,让冯俏看个彻底。
他身材清瘦,有些消减。后背宽大有力,腰身精瘦,窄臀……
冯俏立即挪开眼,东张西望。
原来真是一场乌龙,章年卿身上一点伤也没有。冯俏检查半晌,只发现后颈有抓伤的痕迹,像是挠痒痒挠的。可袖口却怪异了,半个袖子都是干涸的血迹。她问:“这是怎么回事?”
“幼娘,中午熬的甜汤还有,我放了些碎冰,让天德喝一点解……咳,你们。”孔丹依一推门,又目瞪口呆的退出去,赶紧转身合上门,走了几步又觉不妥。又折回来道:“天德,你不许胡闹。换完衣服赶紧出来。”
说换衣服三个字时,不知道多么心虚了。
章年卿赤着膀子,大摇大摆的站在屋里,双手扶着冯俏胳膊,两人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一丝要换衣服的意思。褪下的衣服还在脚底下扔着呢!
章年卿和冯俏尴尬的望着彼此,章年卿清清嗓子,高声对门外道:“知道啦。”
孔丹依这才放下心,又不敢拦着他们一点不让亲近,又怕男人起了外心……章年卿有分寸就好。
听见脚步声走远,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章年卿上前把门关好。
冯俏坐在床头,一副严加审讯的架势。
章年卿心想,与其让王国舅告诉冯俏什么,不如由他亲自告诉冯俏’真相‘。
章年卿道:“……那天从梦三生出来后,我和陈伏没有等到飞朱,以为自己暴露了。”没想到刚说这么一句,冯俏便警惕的问:“梦三生是什么地方?”
章年卿无比尴尬,“青楼。”
冯俏脸蓦地涨的通红,“章年卿你去青楼,你竟然在我怀孕的时候去青楼。”
章年卿哑口无言,断然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冯俏哪里还听的进去他解释,章年卿只好发狠道:“你还记我去扬州是干什么吗。”声音压过她的声音,冯俏的愣住半晌,声音果然小下来,“找陈伏的小侄女。”
章年卿脸色微霁,“那你说我为什么去青楼?”
冯俏垂下头,又不甘心的抬起来,“万一你是拿陈伏打幌子呢。”
章年卿气笑,捉起她手,放在在炙热的小年卿上,硬邦邦的问:“你看看,它像是在外面偷吃的样子吗。”
冯俏掌心烫的厉害,害羞的直想缩手,她恼道:“我怎么知道它有没有在外面偷吃。你放开我。”章年卿力气十分大,压的冯俏挣脱不得。
两人你来我往的较量,质问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难怪老人常说床头打架床尾和。
章年卿有些体会到其中三味,他试探着摸索冯俏的底线,渐渐有几分把握。两人挤在床上,摸一摸,捏一捏,你一句调笑,我一句打趣。冯俏早没了方才的气势,章年卿这才轻描淡写的说起在扬州的惊险。
章年卿要引蛇出洞,苦于没有捉蛇人,便去找了当地卫所的魏千户借人。可章年卿不是京官也不是武官,更不是当地的官,魏千户根本不吃章年卿这一套。
好在魏千户拉不动,扬州都指挥使却和河南都指挥使很相熟。他认识章年卿,上次抓辛勖涵他还给帮过手。可惜章年卿不认识他,还以为来人不怀好意,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84/161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