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殷勤捧场:“没宠出来才好了。”
孟夫人禁不住笑了:“说的也是,她要能生出个玩意来,更要骑到我头上去了。”
小翠心下欢喜,以为这下她失去的三个月月钱该有个说法了,谁知孟夫人笑罢,并不以为她这番失败的找茬有什么功劳可表,只是道:“行了,你眼皮子也忒浅,就算今番没受罚,你从水芹手里成功把那盘点心抢过来又怎么样?我就缺这点东西吗?你这是瞎闹腾,下回做事多用点脑子,别这么莽莽撞撞的。”
就挥挥手叫她下去。
“……”小翠无法,只得磨蹭着慢腾腾往外走去,幻想着孟夫人能忽然叫住她,说一句看在她勤心肯做的份上,还是把月钱补给她——
“站着。”
居然真叫她了!小翠大喜,忙嗖地转身,万分期盼地望向孟夫人。
“你不是打了柳氏的人吗?去给她道个歉。”
小翠以为自己重听:“啊?!”
孟夫人一时却不再理她,目光在室内梭巡了一圈,喊人:“春蝶,我记得有个五子图的桌屏搁哪儿了?前阵子我要给芳姐儿,芳姐儿和女婿吵着架,赌气不肯要的那个。”
专管着各项器物陈设的大丫头春蝶笑着进来:“就搁在那边顶柜里,姑奶奶当时随手一扔,丢在地上,角上蹭破了一点漆,这摔坏了的东西姑奶奶更不会肯要,我就收到上面去了。夫人要,我现在去取下来。”
孟夫人点点头:“拿来,我有用处。”
转回脸向小翠道:“赔礼不能空着手,你就拿着这桌屏去。”
小翠反应过来了,眼瞧着柳夫人这失宠越来越成定局,这时候给她送什么五子图,那就是戳她的心肝去的,但柳夫人明面上又断断挑不出什么礼,再是喉头含血,也只能硬吞下去了。
她很为服气:“是,还是夫人有见地,这一出手,真比婢子强出十倍百倍。”
孟夫人挑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第21章
清婉院。
小翠跪在地上,绣着五子图的紫檀小桌屏被她高高地举在手里。
“……所以,夫人狠狠训了婢子一顿,又命婢子过来赔罪。”
结香狠狠瞪着她,又瞪那小桌屏,恨不得能从目中喷出火来把桌屏烧焦。
柳夫人轻轻吐出口气来:“一点小事,下回不要再犯就是了,哪里还要姐姐给我什么赔礼,东西你拿回去罢。”
小翠不动,赔着笑:“我们夫人叮嘱了,务必要把赔礼送到,不然显得她不是诚心了。还请夫人可怜可怜婢子,这差事办不好,婢子回去又要挨一顿好训了。”
结香怒而出声:“你——!”
柳夫人打断了她:“罢了,结香,把桌屏接过来。”转向小翠,“我收下了,你能回去跟你们夫人交差了罢?”
小翠忙道:“能,能。”
结香心里恨得不行,不能违背柳夫人的命令,只能猛地冲小翠伸出手去,那架势很是不善,小翠知道自家赔这礼没安好心,也有点心虚,忙把桌屏塞出去,爬起来就告退溜了。
结香捏着桌屏气得冲她的背影挥舞:“欺人太甚——咦?”
她指腹蹭到桌屏边上一块不太平整的地方,磨得微痛,下意识低头一看。
“这——这还是个破的!”
桌屏角上掉了一小块漆,粗粗一看看不出什么来,但拿到面前一仔细打量就显形了,结香脸都气红了,把那点微瑕指给柳夫人看:“夫人您看,她们在外头欺负了人不够,还要追到咱们家里来,太过分了!”
柳夫人苦笑。
笑着笑着,眼圈微红。
她原打算着装病躲一阵羞,结果想得太简单了,总是在这座王府里,她不出去,别人能进来,只要想踩她,那怎么都有招。
哪里是躲能解决问题的。
这才不过是个开始罢了。
结香极少见她如此情绪外露,慌了,忙把桌屏收回来:“夫人,您别生气,您这样的人品,哪里犯得着和她们一般见识,您别多想,这破玩意儿我这就扔了,扔得远远的。”
她当真走出去,喊个小丫头来:“你想法子,把这东西给我丢到府外去,不管哪个犄角旮旯儿,再别叫我看见就成!”
小丫头傻傻地:“姐姐,这个小屏风是新的呀,上面的娃娃绣得真好,有一个好像我家里才生出来的弟弟,又白又胖,滚圆圆的,这么好的东西真要丢了?”
结香不耐烦道:“丢丢丢!你哪那么多废话,叫你做什么就做是了。”
小丫头把桌屏接到手里,抚摸着兀自舍不得:“姐姐,既然夫人不喜欢,横竖要丢,那就丢给我好不好?我拿回家去哄弟弟玩,保证不再让夫人和姐姐看见,也是一样的。”
结香犹豫了一下。
柳夫人御下宽和,这院里的人都不甚怕,小丫头紧着继续啰嗦:“要是姐姐舍不得给我,那就先收着,好好的东西怎么就要扔了呢?姐姐你看这些娃娃,多可爱呀,夫人现在不喜欢,说不定以后喜欢呢,先藏起来好了——”
结香让她啰嗦得头痛,听她翻来覆去夸那桌屏,忍不住瞄过去了两眼,她先前只是一腔为主不平的愤怒,根本没心思看什么花样,此时一看,别说,东西本身确实是好东西,那几个娃娃绣得活灵活现,最打眼的一个罩着大红肚兜,胖手胖脚,乐得哈哈的。
饶是结香一肚子气,也没法对这娃娃本身有什么意见。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忽然晃似凭空里劈下一道灵光,劈得她差点跳起来。
“哎,姐姐——我的手,哎呦。”
小丫头手里的桌屏一下被夺走,她没防备,掌心被桌屏边缘割着了,呼痛不迭。
结香哪里有功夫理她,简直连滚带爬飞快冲回了屋里,对着神色黯然的柳夫人激动道:“夫人,你的月事,你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有来!”
她一下狂喜过头,连敬语都想不起来用了。
“嗯?”
柳夫人愕然片刻,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想日子,心下一跳,盯住结香道:“……迟了七八日了,可是?”
结香点头如捣蒜:“是是,夫人的小日子一向准,前后误差不过两天,可这回已经迟了七八天了!”
她贴身伺候柳夫人,要说往常,早该察觉了,但近来实在多事,因柳夫人疑似失宠,各处蠢蠢欲动,清婉院里的气氛跟着紧张起来,人人的心思都关注在滇宁王到底会不会回心转意,以及防备着外面那些可能的暗箭上,再加上又是过年,柳夫人再不管事,自己院里的人事总要理一理,几下里凑巧起来,不论柳夫人本人还是底下的丫头们,竟都一时忽略了过去。
柳夫人表情空茫:“……”
结香以为她是没反应过来这巨大的惊喜,满面笑容地压低了点声音道:“夫人,我这就去荣正堂,请王妃下令请个大夫来给夫人瞧一瞧。我看呀,这肯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柳夫人如从梦中醒过来似的,断然道:“别去。”
结香不解:“啊?”
柳夫人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她低下头去,好似是发了一会呆,但她的眼神实则极为清醒,同时又十分复杂,其中所包含的种种情绪除了她自己之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分辨清楚。
“才只有几天功夫,”柳夫人的眼睫如蝴蝶薄翼般微微颤动了下,“就是请了大夫来,又哪里这么快就能看出来了,若拿不准,或是看错了,传出去又是一场笑话,不知她们要怎么说了。”
真要是搞错了,那等于给孟夫人之流现成提供了一个说嘴的把柄,结香都不用细想,脑中立时就出现了可能会有的七八种嘲笑言辞。
她厌恶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她觉得并且万分希望柳夫人是有了身孕,但柳夫人说的话也有道理,再忍耐一下,到时候让大夫把个确凿的好消息出来,那才是给孟夫人等一个响亮的耳光。
结香就听话地道:“是,还是夫人稳得住,婢子又有些浮躁了。这好消息早两日晚两日又有什么妨碍?就再挨几日,等过了元宵再请大夫来。”
柳夫人“嗯”了一声。
结香看着总觉得柳夫人似乎有些情绪不高的样子,不过一想也能理解,才叫孟夫人送个破玩意儿气了一场,孕事又还并没有确定,可不得患得患失?
这要真有了,自然是扬眉吐气,可要没有,只是身体有恙,那枉自空欢喜一场,还不如没这番波折呢。
结香就忙又给柳夫人安慰鼓劲了几句,总算让柳夫人抬起了头来,却微叹了口气:“这个年过去,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哪里还能这么容易……”
“夫人忘了?现成的例子,王妃可是三十六岁的时候才得了世子!”结香忙道,“夫人怎么就不能生个小主子了?哎,对了,如今虽不便请大夫,但各项该注意的可都要注意起来了,夫人日常熏的香呀什么的,有犯忌讳的都该先收起来。”
她说着想起自己手里还捏着个桌屏,低头看看,这回再也不觉碍眼了,满面笑容地道,“多亏孟夫人送了这个来,婢子看,还是不要丢了,等大夫来过,夫人的大喜事坐实了,咱们也送点回礼与孟夫人,就说多谢她送来的好兆头!夫人,您说婢子这主意好不好?”
一定能把孟夫人的鼻子气歪了,哈哈。
柳夫人又低下了头去,含糊应道:“你瞧着办罢。”
“是,夫人,接下来这段时日呀,您什么也不必操心,就好好保养身子,有什么事都交待婢子去办。婢子这就去找个有经验的大娘问问,妇人怀胎都有什么讲究——夫人放心,婢子先不说出夫人来,只说替家里亲戚问的。”
她兴头头地一行说,一行转头出去了。
冬日日头下山早,结香出去得急,忘了该点起灯,这个时辰,室内的光线已有些昏暗起来。
柳夫人独自默坐。
她的右手始终没从小腹移开,过了一会,微微向下使劲,似是想感受一下胎儿的存在,光洁的雪缎料子泛出层层微浪一般的皱褶。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又松开了手来。
孟夫人送桌屏打脸柳夫人的事隔日就传到了滇宁王妃耳朵里。
“孟夫人也太得理不饶人了些。”许嬷嬷慢腾腾地点评了一句。
滇宁王妃嗤笑:“孟氏得理?她哪来的理?她是得寸进尺才对。”
许嬷嬷也笑了:“娘娘说得对。我一时老糊涂了。”
“先由她们闹一闹,我暂且懒得管。”滇宁王妃懒洋洋地道,“孟氏聪明,都聪明在了面上,柳氏才真不是盏省油的灯,看她如何应对罢,我瞧着她不得吃亏。”
柳夫人什么应对也没有做。
直到元宵过去,年节的最后一丝喜庆余韵慢慢散去,各处当差运转都恢复了常态,清婉院里还是静悄悄的,好似就打算把这个哑巴亏忍了算了。
滇宁王妃给妾室们定下的三日一请安的制度重新实施起来,柳夫人照着日子来,低眉顺眼的,挨着孟夫人讥刺也不还嘴。
孟夫人当年险些被柳夫人这个没根没基的外来户抢了院子,从此失宠沉寂,这一口多年的怨气如今总算能吐出来,那是脚下生风,恨不得天天来给滇宁王妃请安,好能见着柳夫人找她的茬,那个精神劲恍如焕发了人生第二春。
似乎老天也帮着她,又过几日,府里不知从何处传起一桩闲话来。
据说,柳夫人之所以见弃于滇宁王,是因为她心思大了,想抢滇宁王妃的管家权。
而滇宁王清明睿智,再宠妾室,不可能乱了纲常,使得妾室凌于正室之上,就为此事恼了柳夫人。
孟夫人听到这则小道消息的时候,心肝一抖,如获至宝!
来报信的小翠眉飞色舞:“夫人,她们真是这么说的,婢子哪里编得出这话来。”
孟夫人精明地追问:“她们?她们是谁?”
小翠:“很多呀。”她挠着脑袋回忆着,接连报出七八个人名来,“——大家都这么说,婢子听到的时候,正好王妃娘娘身边的丁香姐姐也在,我听她问谁说的,但在场没人说得清楚,这个说从嫂子那里听来的,那个又说从婶子那里听来的,都传乱了,知道的人太多,哪里还分得出谁传出来的。”
孟夫人皱了皱眉:“怎么会一下子传成这样——唔,年都过完了,王爷还没有去清婉院,柳氏失宠已经成定局了,人都没了顾忌,倒也说得过去。”
小翠期盼地望着她。
她打听了这么好的消息来,这回总该赏她点什么了吧?
孟夫人只是沉思:“不过还是有点奇怪……”
怎么会忽然就传起这个话来了呢?
假如是真的,那事发当时在场的人一定不多,很可能是柳夫人的枕边私语,能听到的只有她最心腹的一两个丫头,能传这闲话的,也只在这一两个丫头之间。
柳夫人如今这个状况,有丫头反水也算正常,但丫头没能力一夕之间把闲话传得满府都是还能把自己隐藏得好好的,这丫头必定是另外投靠了主子。
王府后院之内,除滇宁王妃与孟柳二位夫人外,别的没封号的婢妾都不值一提,绝掀不起一点风浪来。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三选一的问题。
孟夫人很快理清了思路,目光炯炯地盯着小翠问:“你先说,王妃身边的丁香也在?”
小翠忙点头。
“她还问了话?”
小翠又点头。
够了,答案很明确了。
王妃这是放了风,又令身边人去探探外边的风向如何了吧。
柳氏这一遭,如墙倒众人推,再无生理了。
哈,她心倒大,居然敢把主意动到王妃的管家权上去,这小贱人来得晚,是没有见过王妃的手段。
孟夫人想到某些往事,心内不由颤了颤——其实在这漫长的二十来年中,滇宁王妃没有出手对付过她,照理她不该惧怕滇宁王妃。
但滇宁王妃对付过滇宁王。
孟夫人那时初进府,亲眼见到滇宁王夫妇因纳她反目,滇宁王妃拿着棍子撵了半个王府,狠狠揍了滇宁王一顿。
那是真揍,过后好长一段时间滇宁王妃不许滇宁王进门,滇宁王只能到她这里养伤,她给上的药,滇宁王背上那两道青紫红肿的棍痕,孟夫人这辈子都忘不掉。
太可怕了,悍妇把懦弱丈夫压倒的不是没有,可哪家敢拿棍子这么打,滇宁王还不是一般男人,他那时已经封了世子了!
孟夫人打那时起种下了对滇宁王妃的深深畏惧,滇宁王妃极厌恶她,但滇宁王妃的厌恶表现形式与一般正房不同,她不找孟夫人的麻烦,而是找滇宁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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