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惩罚要在她身上,她不是很怕,她总有世子身份扛着,又是公子哥惹事欺负人在前,就算皇子也不至于为点误会拿她怎样,可落在刀三一个兵士的头上就不好说了。
她的求情没能说完,因为自门外忽然嚷进一阵喧哗。
“瑜弟,你没事吧?”
“哪个不长眼的欺负咱们世子?”
“世子别怕,兄弟们来了!”
门外围观的人群被攘开一条道路,十数条精壮汉子一拥而入,打头的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沐元茂。
原来他也机灵,两个练家子自楼梯俯冲下来后,他见势头不那么妙,没在此间耽搁,而是立刻寻空隙跑了出去,找到离此不远的车队人马,把事一说,飞快带了援兵回来。
“……”
公子哥身上的疼痛缓解了些,正要爬起来,爬到一半,见此又跌坐回了地上。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瞬间快把大堂占满的汉子们,更可怕的是外头络绎不绝,还有人在陆续往里挤。
“我出门带上你们已经觉得很威风了……”
他喃喃自语着望向自己的七八个奴仆,目光里变成了满满的嫌弃之意。
奴仆们已经停了手——一个刀三就打得他们横七竖八了,再来这么多个跟刀三看上去差不多的大汉,还不躲开,是等着为主捐躯吗?
两个练家子忠勇些,朱谨深没下令,他们就不收手,于是,瞬间被私兵们拿下拧成了两只姿势奇异的鹌鹑,速度快得沐元瑜根本来不及阻止。
面对此景,朱谨深眉目不动,慢慢道:“世子?”
“滇宁王世子?”
手下太得力也有麻烦,沐元瑜简直想要掩面,只能以一种债多了不愁的光棍心理躬身向他行礼:“臣沐元瑜,见过二殿下,之前因误会多有得罪,请殿下恕罪。”
她带的这些私兵画风太明显了,都是夷人,与一般兵士明显不一样,她将要进京的消息皇子这个级别的也肯定知道,能被猜出来她一点也不奇怪。
朱谨深没有回话,只是望向了她背后的私兵们。
沐元瑜忙回身摆手,让私兵们把人放了。
又向沐元茂招手:“三堂哥,来见过殿下。”
已经亮了身份,那一个也跑不掉,缩着不见人才不礼貌。
沐元茂跑的太及时,早在两个练家子过来帮手、沐元瑜加入战局的时候已经冲出去了,没有听到后来小厮嚷的话语,此时呆呆地张着嘴:殿下?
就是说,他瑜弟为了给他出头,于光天化日之下,扒了一位皇子的裤子?
他傻愣愣地过来,依言行礼。
先前情形太乱,两个人分开站着还不明显,现在凑到了一起,公子哥捂着胸口走过来,左右一扫,忽然乐了:“怎么回事?你们沐家不是武将世家吗?怎么你两个都这个模样?”
沐元茂最讨厌听见这种话,闻言立刻回神,抬头怒视。
沐元瑜则心里一咯噔:这公子哥能这么自然地提起王爵之家,很显然身份也不简单。
朱谨深下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测,他没再理他们,而是向公子哥道:“舅舅,我有些头晕,先走一步。”
舅、舅舅——?
能被皇子称呼为舅舅的是什么人?
这纨绔公子哥看上去也就弱冠年纪,没比朱谨深大几岁,居然是个国舅?!
沐元瑜的脑子有点吃力地咯吱咯吱运转起来:她想起来了,皇帝元后娘家承恩公府是有个年纪与大皇子差不多的小国舅,因是老来子,十分得承恩公宠惯。
这公子哥玉冠锦袍,奴仆环绕,她让刀三出手前已看出他不是一般人家的子弟,但没有想到这么不一般。
……
好了,她进京不满半天,已然解锁了拳打国舅、手扒皇子的双项成就。
受害者之一的皇子殿下目光从国舅那边转回了她脸上。
沐元瑜想到他说“头晕”的话,心下一紧,忙忙回忆起来,她先虽不知道朱谨深的身份,但他的形容看上去就不甚结实,她扑倒人的时候留了意,确定没磕着他的脑袋呀?
这位殿下不会是知道现有的状况不能怎么着她,于是打算搞大点——
跟她碰个瓷吧?
至少在传闻里,他可绝不是个善茬。
第33章
疑似碰瓷的朱谨深目光莫名地看过沐元瑜后,却没再说话,他,走了。
他带着的三人忙都跟上去,一行人便在细雪中翩然而去,把余下众人包括小国舅在内皆晾在了当地。
众人都愣了片刻。
他要当场发作,那不管怎么发作,沐元瑜都还有点谱,可就这么走了——
你等着。
这事没完。
这两句含义丰富的潜台词不受控制地咚地跳到她的脑袋里,虽然她清楚知道事实上朱谨深一个字也没有说,纯粹出于她的脑补,可她就是没法不多想。
这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天家子。
当众叫她冒犯至此,说一句颜面扫地都不为过。
再是事出有因,朱谨深本人是无辜的。
他才下楼,未必知道小国舅先前干了什么,看见舅舅被人按在地下,让人帮忙是理所应当。
打了小国舅沐元瑜没什么心理负担,两人论道理肯定她占先,论身份不定谁更值钱,再论实权,呵呵,看看大堂中此刻悬殊的实力对比就很清楚了。
国舅是皇亲国戚,她沐家先祖还是太祖收的义子呢。
但朱谨深——
沐元瑜一想心里就悬乎乎的,他怎么就那么走了呢?
这种完全揣测不出对方下一步将出什么招的未知感太不让人安心了。
有鉴于此,她望向还留着的小国舅的眼神变得不善起来。
小国舅捂着胸口往后一缩:“你还想怎么样?”
缩完他觉得自己被个半大少年吓成这样有点怂,便挺起胸膛又想往前迈进,但满堂屋精壮汉子的威慑力太强大了,靠山外甥不在,他这一步硬是迈不出去。
“你、你等着,世子了不起?本国舅跟你没完!”
他倒是把这两句话放出来了,沐元瑜环胸挑眉:“国舅的意思是,我今番把你得罪狠了,没有和解的余地了?”
小国舅的表情看上去松了口气,但嘴就更硬了:“不错,我告诉你,你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即便是跪下求饶,也得看看本国舅的心情怎么样——”
“既然已经不能和解,我跟你求什么饶?”沐元瑜脸色一变,喝道:“揍他,索性再得罪得罪!”
“啊啊——!”
小国舅吓得大叫,连滚带爬地直往门外冲去,带着他的奴仆们一起,头都不敢回地飞奔而去。
奴仆们倒还好,小国舅的衣裳先前让刀三扒得成了个丐帮新晋弟子,这一跑,好几块扯坏的布料在寒风中招展,乐得私兵们哈哈大笑,他们其实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沐元瑜说话的同时给了手势,并没叫他们动。
吓唬走了小国舅,沐元瑜打起精神,回头安慰沐元茂:“三堂哥,没想到这坏人还有点身份,现在不好怎么着了,以后有机会再给你把这口气出了。”
沐元茂吞了口口水:“……不不用了,瑜弟,我不生气了。”
忽然觉得小堂弟好威武怎么办。
沐元茂十分致力于维持自己的男子气概,这一对比,他觉得自己不能输,豪气便也上来了,一揽沐元瑜的肩膀:“走,刀三哥已经教训了他,我这仇算报过了,我们原为买毛皮来的,别为小人坏了心情,还是照样逛我们的!”
沐元瑜点头:“好。”
刀三先前和奴仆们过招,难免打坏了点家什,掌柜的知道这几方人马一方也不好惹,愁眉苦脸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眼瞧着两波人马先后走了,本都做好了自己认赔的准备,此时听说这第三波人马还有留下来继续光顾的意思,那不管买点什么,总比甩手就走好啊!
一下抖擞起来,忙蹦出来,殷勤指引介绍。
沐元茂自己先挑了两件,见沐元瑜没怎么动,催道:“瑜弟,你不冷啊?快挑。”
他是真心大,说逛就真逛起来了,先前的事差不多抛脑后去了,沐元瑜比不得他,她脑子里时不时还晃悠着朱谨深的那半条大腿呢,哪有心思看什么毛皮。
但也确实需要,她随口道:“三堂哥,你先挑着,你挑剩的我都要了。”
掌柜瞪大了眼,噌噌放光!
沐元茂也有些惊讶:“你买那么多做什么?”他环顾了一眼四壁,“虽然这里确实冷得厉害,不过也用不了这么许多罢。”
“还有我的丫头呢,都是女孩子,这些日子也冻得不轻。”
沐元茂就点了点头:“哦,也是。”又向他挤挤眼,悄声道,“瑜弟,你说你出个门,带八个丫头,你现在一天比一天大了——那什么,可得把持住啊。我听说男人太早了,唔,对身体不好。”
有离得近耳朵尖的私兵们嗤嗤笑起来。
“……”沐元瑜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没那回事。”
沐元茂家里管得严,其实也半懂不懂,嘿嘿又笑两声就罢了,重新看起毛皮来。
一时他选好了,沐元瑜果然就让把剩下的都包上了,掌柜满面红光算了账,给了个数字,又主动把零头抹了,沐元瑜听着差不多,她的私兵们还没走呢,料想掌柜也不敢狮子大开口敲她,就命人出去找马车上的鸣琴拿了银票,回来会了账,私兵们各自扛起一些,出门去寻车队。
掌柜一路躬身相送,十分不舍,出了店铺大门还送了一段,旁边一家绸缎铺子的店主扯住他,殷羡地道:“老章,这哪里来的阔客,把你店里都买空了?”
“好像是南疆的什么世子,可有身份的贵人。”掌柜此刻很有显摆的需求,就跟他吹道,“买空了算什么?你知道人家买回去干什么吗?给身边的丫头做衣裳穿的,十八个呢!你说,是不是得多买点?”
店主咋舌:“给丫头用这料子做衣裳?啧啧——我滴娘啊,这样阔客怎不到我店里来走走。”
掌柜矜持地鄙视着他:“你那料子是不错,不过人家不缺啊,你想想,这样豪阔的贵人家里怎么会少了绫罗绸缎,我这也是赶巧了,人家刚从南疆来……”
两人聊着,又吸引了几个相邻的店主过来,一帮人哈着白气,硬是在雪地里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王府的车队挤出了那条热闹街道,继续行进,慢慢接近了位于城东的沐家老宅。
沐氏自先祖起就镇于云南,这处御赐老宅以后的历代滇宁王都使用极少,只有偶尔应召入京时才居住一下,宅院里大半时候是空着无主的,只有几房下人在此看守打扫,算起来,这些下人在此繁衍生息,也传承几代了。
在沐元瑜上京以前,滇宁王已先送了信过来,通知了世子将要入住的消息,命留守的下人们对宅院进行翻新整修。
与在云南的滇宁王府相比,沐家这座老宅要低调许多,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只很简单题了“沐府”二字,几辈都不曾换掉,这是沐氏对皇家表示的微妙臣服,不在京里彰显异姓王的存在感。
车队在门前停下,沐元瑜自马车上下来,只见门前已乌泱泱站了好一片人,粗粗一扫,老幼男女在内一总大约有五六十人。
见到她露面,众人一齐下跪伏地,跪在最前列的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绒帽锦袍,穿着甚为体面,他抬头拱着手,相貌慈眉善目,生得也很体面,用有些苍浊的声音道:“老奴等恭迎世子。”
这应当就是老宅的现任管家陈孝安了,沐元瑜了解过,陈家是这一代才接任了管家之职,上几任原都在另一房楚姓家人的手里,因上任楚管家时运不济,两个儿子都因病去世,再没有可接班之人,这总管的位置便只得易了手。
她加快了一点脚步,上前亲手扶起了老人:“大管家请起,不必多礼。”
又加大了一点声音向其后跪的众人道:“都起来罢。”
众人依令陆续起身,陈孝安满面笑容地道:“自接到王爷的信起,老奴们就翘首以盼,时隔将近二十年,终于又有幸见到主子的面了。外头天气冷,世子快请进去罢,里面的屋舍老奴都已亲眼看着人收拾打扫过了,只不知道合不合世子的意,若有哪里需要再修整的,世子只管和老奴说。”
又招呼后跳下来的沐元茂,命人指引车马等,诸般安置起来。
沐元瑜和沐元茂并肩进去,他们初来乍到,皆不知道老宅如何模样,只能先随陈孝安走着,一路走一路看,偶尔问一两句,陈孝安皆尽心解答了。
老宅正房只有滇宁王亲来时才有权居住进去,沐元瑜也不便僭越,陈孝安替她安排的是离正堂很近的一处院落,将要走近时,陈孝安抬手指点着:“世子,三堂少爷,请看,那便是春深院,取的是‘读书不觉已春深’之意,内里的上房大小隔间加起来共有五间——”
刚说到此,一个老宅小厮喘着粗气飞跑进来,大声喊道:“陈爷爷,门外来了个内官,说有上谕,召世子觐见!”
沐元瑜一愣。
虽然她进京是肯定要见到皇帝的,但按正常流程,该是她先递进请见奏疏以后,皇帝才召见她才对,怎会这样急慌慌,她才进家门椅子都还没摸着就把她找了去?
她便问那小厮:“是叫我现在就进宫去?”
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内官老爷说是立召,但不是要世子进宫,而是去十王府里。”
这个地点一出,沐元瑜同沐元茂对视一眼,两人都明白过来了。
沐元瑜心底不由涌上一股酸爽:才扒了儿子的裤子,转眼做老子的就找上门来了——
这种混成不良少年的强烈即视感。
沐元茂一拉她的手臂:“瑜弟,我和你一起去,这事为我才惹出来的,我跟你去解释,根本怪不着你。”
沐元瑜不想再搭上一个,待要拒绝,但沐元茂不听她的,拉着她就往外走。她想着外面的内官多半不会肯答应多捎上一个,就先顺着出去了。
结果到得门口,沐元茂抢先上前一说,那年纪不大的小内官点点头:“皇爷就为此事召世子前往,既然这位少爷牵涉其中,那就一道去罢。”
……
这就无法了,只得两兄弟同甘共苦去了。
十王府也在东城,与沐家老宅这两处离着皇城都很近,坐了车去不到一柱香时间就到了。
这是一片连着的建筑群,占了一整片街区,作为最早迁出宫来的皇子,二皇子朱谨深住在其中方位最好的一座里。
进了朱门,这时候沐元瑜也没心思看景致殿舍如何了,默默走过前堂,来到后宅,刚进院门就见到国舅爷抱着手臂站在廊下,伸长脖子往外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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