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再熬个十年八载,把自己熬成了婆。
邵景渊是个没主意的,一听媳妇如此说,当下熄了去找靖安侯的心思。
冠军侯府中,邵明渊听说了靖安侯府的事,心中一片麻木,斜靠在床柱上把红木匣子缓缓打开。
匣子里的信灼痛了他的眼,他拿起来一封封看过,直到拿起一封纸张质地与其他信全然不同的信,手忍不住一抖。
素雅的信笺,配着雅致的字。
这是乔昭写给他的信!
第263章 生无所谓,死无所惜
邵明渊几乎是颤抖着手把信打开。
“庭泉,提笔如唔。闻君白马已踏边关……君不必以我为念,而今遍地腥云,满城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够。君所行之事,是为天下百姓谋福……望君珍重,早日凯旋。”
邵明渊一字字读完,伸出双手盖住了脸。
原来妻子给他写过信的,甚至比他写下第一封信的时间还早。
她让他不要挂念她,她理解他的壮志,亦盼着他凯旋归来。
可最终,她终于与他相见,盼来的却是射入心口的一支利箭。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邵明渊一颗心疼得揪了起来,让他无法站立,不得不缓缓蹲下去。
那种说不出的悲伤与愧疚,几乎要击溃他的理智,让他疯狂。
嫡母是多么了解他的人,用一封信让他从此生无所谓,死无所惜。
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一口热血不受控制喷出来,而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听到动静的亲卫吓傻了眼,想起晨光的嘱咐拔腿就跑。
接到消息的乔昭吃了一惊:“怎么会又吐血?”
晨光哭得比孩子还惨:“说是将军大人看到了将军夫人给他的信,就吐了好多血。三姑娘,您快去救救我们将军吧。”
乔昭匆匆赶往冠军侯府,却吃了个闭门羹。
“邵将军说不见我?”
亲卫忙解释道:“不是不见您,将军说想一个人静静,谁也不想见。”
他这样说着,却一脸祈求,唯恐乔昭就这么走了。
乔昭听了一挑眉。
才施过针又吐血,居然还跟她任性?
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他就至于——
想到这里,乔昭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板着脸道:“让开。”
“将军会怪罪的——”亲卫话都没说完,就刷地闪一边去了。
乔昭:“……”这样的属下,真的好吗?
她推门而入。
屋子里很安静,邵明渊闭目躺着,听到动静声音低低的:“出去。”
“是我。”乔昭开口,丝毫不受屋内低沉气氛影响,抬脚走了过去。
邵明渊睁开眼,语气淡淡:“黎姑娘。”
乔昭在一旁坐下来:“把手伸出来。”
邵明渊没动。
乔昭看着他:“我听说邵将军是因为看信才让身体情况出现反复。既然邵将军不配合,那我就把那些信没收了。”
嗯,她绝对不是因为好奇,她全都是为了邵明渊的身体着想。
邵明渊老老实实伸出手。
乔昭伸手落到他腕上,把过脉,问他:“上次给你的驱寒丸还有么?”
“没有了。”
“吃完了?”乔昭眼睛一眯。
察觉乔昭神情不悦,邵明渊点头:“嗯。”
乔昭睇他一眼,当即揭穿:“邵将军给了靖安侯吧。”
“黎姑娘如何得知?”邵明渊尴尬之余,好奇更甚。
“今天见到了靖安侯,发现他亦有寒毒在身,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
邵明渊眼睛一亮:“黎姑娘可否替家父诊治?”
“可以。”乔昭应得痛快。
“那在下这就派人去和家父说一声。”
乔姑娘面色平静点头:“嗯,邵将军请自便。不过记得提醒令尊一下,到时候的治疗方法和今天给邵将军的治疗方法是一样的,希望他能适应。”
“一样?”年轻的将军呆了呆,面色微沉,“黎姑娘说的一样,是指——”
“哦,要脱掉上衣。”乔昭波澜不惊道。
邵明渊猛然咳嗽起来。
乔昭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邵明渊喝了几口水压压惊,颇有几分狼狈对乔昭道:“不知黎姑娘还有没有驱寒丸,在下想厚颜求一些给家父用。”
“不需要我替令尊诊治了吗?”
“不需要,不需要,还是等李神医回来吧。”
乔昭暗暗好笑。
靖安侯的寒毒与邵明渊的不同,原本就不算严重,如果长期服用驱寒丸是可以缓缓祛除的,哪里需要赤身驱毒。
嗯,其实她就是瞧着这人都半死不活了还能想着别人,有些不痛快罢了。
这种病人就知道添乱。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乔姑娘一脸遗憾。
邵明渊:“……”在黎姑娘眼里,病人果然是没有男女之别的,他先前竟以为黎姑娘对他是有些许不同的,实在惭愧。
“那邵将军宽衣吧。”
邵明渊下意识抓住了衣襟:“我——”
乔昭脸一沉:“难道邵将军觉得,我看到你的身体,是在占你便宜吗?”
“不是,是在下……太古板……”邵明渊想了想,找不到更合适的说法。
乔昭无声看着他。
邵明渊被看得颇不自在。
乔昭叹了口气:“邵将军,你是在抗拒治疗吗?”
“我没有。”他只是没法在一名年轻姑娘面前宽衣,哪怕这个女孩子一直强调自己是大夫。
“你有。我在你眼中,看不到求生的意志。”乔昭一语道破。
这个笨蛋,他或许没有自杀的念头,但也没有求生的欲望,大概就是顺其自然过一天算一天。
他是和尚吗?
就算是和尚,也没有真的盼着早登极乐的。
邵明渊顿时沉默了。
乔昭跟着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先开口:“因为那些信?”
她其实理解邵明渊的痛苦,靖安侯夫人沈氏,说是心如毒蝎也不为过。
别说是邵明渊,即便是她,知道今天的事后,那一匣子信就成了压在心头的小山。眼前这个人,似乎也不再是一个让她想起来就又恼又怨、代表着丈夫这个名头的符号了。
他曾经给她写过一封封家书,她若是能收到,早早就能积满一匣子了。
有她的回信,他也许会写得更多。
不知为何,思绪飘到这里,乔昭心中蓦地一酸。
当时她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可怎么办呢?
因为知道了,所以才知道,如果永远不知道这些是多么遗憾。
乔昭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
“黎姑娘——”邵明渊轻轻喊了一声。
“邵将军是见惯生死的,应该比我更明白,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样的大道理,她本来不必要讲,可谁让眼前这个笨蛋似乎钻牛角尖了呢。
邵明渊惨淡笑笑:“黎姑娘说的是,人死了,就什么可能都没了。”
他的妻子死了,所以他再没有了照顾她、保护她,甚至……爱她的可能。
“那也不一定。”乔姑娘伸手,落在邵明渊衣襟上。
第264章 反悔
她的语气有些奇怪,让邵明渊一时之间忘了反应,直到独属于少女柔软的指腹落到衣襟上,才如梦初醒。
“我自己来,呃,不,让晨光来吧。”意识到屋内二人独处,邵明渊忙走到房门前,伸手打开了门。
晨光一个趔趄冲了进来。
邵明渊眉头一跳,强忍着把这偷听的混账再踹出去的冲动,淡淡道:“给我宽衣。”
小半个时辰后,乔昭收起银针,提笔开了一个药方交给一旁亲卫:“邵将军近来情绪波动太大,于病情恢复不利,我开了个宁心静气的方子,邵将军记得按着方子抓药喝。”
她语气温和,谆谆叮咛,邵明渊一时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女孩子不是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而是成熟睿智的青年女子。
“邵将军明白了么?”
邵明渊回神,点头:“明白了。”
乔昭起身:“那我就回去了。”
“好,今天劳烦黎姑娘了。”
邵明渊欲要起身,被乔昭制止:“邵将军不必多礼,你能好好休养,对大夫来说,比什么都强。”
邵明渊看着少女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有些想笑。
乔昭走到门口,回头:“邵将军,明天见。”
邵明渊一愣,而后道:“明天见。”
直到乔昭走了,他还在沉思:黎姑娘对他的态度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邵明渊吐血昏倒的事并没有传出去,摆在江远朝桌案上的,是乔昭一天之内进出冠军侯府两次的情报。
江远朝用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案。
在南方时,黎姑娘认识了长容长公主府的公子池灿,留兴侯府的世子杨厚承,泰宁侯府的世子朱彦,回到京城又认识了冠军侯邵明渊,乔家的公子乔墨。
这丫头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能让这些人另眼相待?
想到这里,江远朝哑然失笑。
黎姑娘也认识了他,他又何尝不是莫名就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呢?
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比旁人耀眼,犹如骄阳,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比如——
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另一道倩影。
自从与义妹定了亲,他已经鲜少去想那个人了,不是忘记,而是似乎连想念的资格都失去了。
叩门声传来:“大人——”
“进来。”江远朝收回思绪,面上波澜不惊。
一名下属走进来:“大人,刑部尚书府有了动静,寇尚书的长子寇伯海亲自去了冠军侯府。”
“寇伯海去了冠军侯府?”江远朝眸光一闪,“这么说,是关于乔公子被寇伯海的妻子沈氏暗害一事了?行了,我知道了,继续盯着吧,有情况速速来报。”
下属走到门口,江远朝开口:“让江鹤来见我。”
不多时江鹤小跑进来:“大人找我?”
江远朝沉默了一会儿,道:“黎姑娘那边,你继续去盯着吧。”
“咦,大人不是说以后不盯着黎姑娘了吗?”
“多话!”江远朝脸一沉。
他后悔了不行吗?
对,他就是反悔了。
原先是出于私人的兴趣对那个小姑娘多留意了一些,可是现在,这个小姑娘隐隐结了一张网,网住了许多关键人物。
他有种预感,黎姑娘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既然与公事有关,他当然可以反悔了。
不知为什么,江远朝忽然就很想知道小姑娘发现被锦鳞卫又盯上后的反应了。
或许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吧。
“还不快去!”
“属下这就去!”江鹤暗暗撇了撇嘴。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他家大人自从定了亲,脾气反而越发阴晴不定了呢?
不过也是,江大姑娘那脾气实在不是普通男人能消受的,他家大人这样算是好的了,要是换成他,直接暴走了。
“若是再被黎姑娘发现——”
江鹤腰杆一挺:“大人放心,属下最近努力提高了潜伏水平,要是再被黎姑娘发现,您尽管罚属下去刷马桶好了!”
“呵呵,出去吧。”江远朝笑笑,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这笨蛋被黎姑娘发现不是必然吗,看来以后刷马桶的差事有人干了。
邵明渊按着乔昭的吩咐老老实实吃了药,一觉睡醒,就有亲卫来报:“将军,刑部尚书府的大老爷过来了。”
“人在哪儿?”
“门厅里喝茶呢。”
“什么时候来的?”
“有两刻钟了,属下们想着您在休息,就没打扰您。”
那位大老爷虽然算是将军大人的舅父,但什么也没将军的身体重要。
反正等等也不会掉一块肉,将军要是责罚,他也认了。
“把寇大老爷请到会客厅去。”
邵明渊穿好外袍,整理一番瞧不出一丝病容,这才抬脚走了过去。
寇伯海已经等得心烦意乱。
冠军侯这是什么意思?他好歹是长辈,就这么把他晾在一边?
最近家里已经让人焦头烂额,调查毒药来源的事迟迟没有进展,雷雨夜那个“女鬼”留下的白绫帕子又成了一家人的心病。
临来前,父亲便叮嘱他,若是冠军侯热情恭顺依旧,那么当着冠军侯的面就不必提毛氏下毒的事,私下让乔墨认一下白绫帕子上的笔迹就行了。
倘若冠军侯态度冷淡,那就证明冠军侯对乔墨在尚书府的遭遇心知肚明,这样的话,就把毛氏的事和盘托出,以免冠军侯误会更深。
如今看来,冠军侯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当初才执意把乔墨接走。
厅内没有丫鬟,就连茶水都是亲卫端上来的,几名高大威猛的亲卫站在厅里,让寇伯海越发坐立不安。
冠军侯总不会为了乔墨对他下手吧?他可是他的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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