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朝移开了眼睛,默默跟上去。
此时太医们已经下衙,只有几个轮班的聚在一起喝茶聊闲天,面对黑压压一群闯进来的锦鳞卫,惊得目瞪口呆。
江堂把江诗冉放下来,揪住一位太医的衣襟:“你们院使呢?”
“江大都督?”太医懵了,“临下衙的时候宫里传话说太后有些不舒坦,李院使进宫去了。”
“十一,你去宫门外守着,李院使一出来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江堂立刻吩咐道。
此刻江堂的言行明明很荒唐,江十一却一言不发领命而去。
江堂把太医拽到江诗冉的尸身面前:“你们先给我女儿看看!”
几个太医只看了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
“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女儿看病!”江堂吼道。
一名太医白着脸道:“大都督,令爱……令爱已经没了啊——”
开口的太医尾音化成了一声惨叫,江堂死死捏着他的脖颈,越捏越紧。
“义父,您冷静一点——”
江堂冷冷看了江远朝一眼,手上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倒霉的太医脖子就被拧断了,头垂下来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另外几个太医直接就吓尿了裤子。
众锦鳞卫愈发安静了。
他们这些人什么高官都收拾过,见过的场面无数,然而闯到太医署把一名无辜太医捏死还是第一次。
“给我女儿看看。”江堂看向其余的太医。
这一次再没人敢说江诗冉已死,围着她的尸身强忍恐惧装出诊治的样子。
“义父,李院使来了。”江十一带着李院使走了进来。
李院使倒没有什么怨言,毕竟江堂在皇上心中地位非同一般,他们小小的太医可得罪不起。
一看江堂难看的脸色,李院使笑着劝道:“大都督莫着急,下官先瞧瞧令爱的情况再说。”
他一眼看到躺在长椅上的江诗冉,脸上笑意顿时凝结,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令爱已经死了啊。”
一个“死”字立刻激怒了江堂。
一见李院使被江堂捏住了脖子,与刚才的场景如出一辙,几名太医再也受不住,接连瘫倒在地。
江远朝当机立断拍向江堂背后,江堂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597章 纷乱
明康二十六年的正月原本还抓着过年的喜庆尾巴,却因为锦鳞卫指挥使江堂独生女儿的惨死而笼罩上一层沉重压抑的阴影。
那几日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四处可见锦鳞卫来去匆匆的身影。
江堂捏死一位太医的事情直接被明康帝压了下来,这位一国之君摆明了对他的奶兄不会追究的态度。
这个态度,让许多人更加关注江府的动静。
江堂已经冷静下来。
或者说,这位走到锦鳞卫指挥使位置的权臣,终究有着常人难及的承受力。
看着三位留在身边的义子,江远朝、江五、江十一,江堂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冷冰冰问道:“十三,你和冉冉具体是什么时辰分开的?”
“应该是午初时分,我陪冉冉逛了几处铺子,冉冉说想吃羊肉羹,我们便去了百味斋。”
“午初?你们在百味斋用饭花了多长时间?”江堂直觉有些不对劲。
在外用饭不比家中方便,总不可能坐下两刻钟就能离开。
江远朝沉吟一下,如实道:“冉冉与我闹了别扭,最终没有吃饭。”
锦鳞卫干的就是侦查的活儿,他即便不说,义父早晚也会知道的。与其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不如他早些说个明白。
“闹了别扭?”江堂盯着江远朝的眼睛中几乎要喷火,“为何闹别扭?”
他的女儿他清楚,对十三一心一意的稀罕,就算脾气大了些,两人一起逛街吃饭按理说也不会闹别扭的。
江远朝垂眸:“我们在百味斋遇到了冠军侯与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江堂闭了闭眼睛,顿时明白了。
冠军侯的未婚妻可不就是黎三姑娘,而冉冉偏偏与黎三姑娘最不对付。
“把你们遇到冠军侯与黎三姑娘后说过些什么,全都告诉我!”
江远朝心中早有准备,如实说了那日的事。
江堂听到最后,脸上青筋突起,狠狠一捶桌子:“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他那天没有提议让冉冉给黎三姑娘去庆生,冉冉就不会赌气进宫,那么就会好好待在家里了,而不是出宫后又去找了十三去逛街,偏偏在百味斋遇到了黎三姑娘,赌气跑了。
“你为何没有拦住冉冉?”江堂冷冷问江远朝。
“我想着冉冉暗中有锦鳞卫保护,她正生着气,与其追上去再吵起来,不如等她消气再说。”
“消气?”江堂脸色越发难看,“十三,你难道不清楚,冉冉生气时只有你可以哄好她?只可惜你却懒得去哄!”
他的冉冉,直到死的那一刻恐怕都等着这个混蛋追上来!
他错了,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当妹妹般疼爱,与当成心上人相比,用心程度是绝对不同的。
如果十三心悦冉冉,又怎么舍得让冉冉独自一人生闷气呢?
江堂不由想到了妻子还在的时候。
那时候他年轻气盛,二人时而会有口角,可每次吵了架妻子赌气不理他,他就算还在气头上也不会让冷战的时间超过一刻钟。
哪怕抱着她继续拌嘴呢,他也舍不得让她独自垂泪。
“冠军侯警告冉冉不得再招惹黎三姑娘?”江堂忽而又问道。
江远朝抿了抿唇角,回道:“冠军侯没有警告冉冉,只是提醒了十三——”
“你在帮着冠军侯说话?”失去爱女的巨大痛苦令江堂思绪无比敏锐,很快从江远朝的措辞中听出了袒护之意。
十三在袒护谁?显然不是冠军侯!
那么,是黎三姑娘么?
江堂黑沉死寂的眼睛眯了起来。
十三对黎三姑娘的心思他早就有所察觉,不然也不会软硬兼施把十三与冉冉的亲事定下来。
要知道他最开始的打算,是等两个小儿女感情水到渠成,十三主动求娶的。
江堂的态度令江远朝心中一凛:“义父,十三只是如实说出那天冠军侯的反应,绝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冉冉是我的义妹,更是我的未婚妻,十三此刻亦是心如刀绞。”
即便他娶义妹不是心甘情愿,那只是因为他心中有了人,而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看到义妹出事。
十几年的兄妹之情,他的心也不是铁做的。
江远朝眼中的痛苦令江堂神色略缓,淡淡道:“你去把冠军侯与黎三姑娘请来,我要见一见他们。”
“是。”
“你们也出去吧。”江堂痛苦闭上了眼。
江远朝三人先后离去。
江堂呆坐着不动,很快有脚步声传来。
“义父。”江十一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江十一的去而复返让江堂睁开了眼:“进来。”
江十一推门而入,一言不发立在江堂面前。
“有什么事,说!”
江十一伸手入怀掏出一物,递到江堂面前。
江堂看了一眼,眼神一缩:“这是——”
江十一手心上是一块穿着绿绳的双鱼玉佩,江堂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江远朝惯戴的。
“十一在义妹手中发现的。”江十一声音冷淡无波。
他是第一个发现江诗冉尸身的人。
江堂接过玉佩死死捏着,一言不发。
“十一告退了。”
直到江十一无声退下,江堂都没有动弹一下,心中却翻江倒海。
十三的玉佩出现在冉冉手中,也就是说,事实并不像十三所说的那样他们在百味斋吵了一架就分开了,不然冉冉不会临死抓着十三的玉佩。
又有脚步声传来,江堂看向掩好的门口。
“义父,我可以进来吗?”这一次是江五的声音。
“进来。”江堂嘴角动了动。
这个义子,又会私下说些什么呢?
江五虽然气质阴冷,却不像江十一那般沉默寡言,来到江堂面前后便道:“义父,有一件事,小五不知当不当说——”
“说!”江堂冷冰冰打断江五的废话。
“元宵节那晚,我无意中看到十三弟趁乱带走了黎三姑娘。”
江堂心头一震:“带走是什么意思?”
江五垂眸:“当时有一座树高的花灯突然倒塌,保护黎三姑娘的人去扶花灯,我就看到十三弟拉起黎三姑娘的手转眼消失在人群中。”
第598章 怀疑
听了江五的汇报,江堂整个人都开始往外冒寒气,室内明明摆着炭盆,却让人感到刺骨得冷。
“后来呢?”
江五态度越发恭敬:“当时人太多,后来我便再没见到他们了。”
江堂眼中陡然射出精光,厉声问道:“为什么不早说?”
江五把头垂得更低,没有吭声。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了?”江堂再问。
失去女儿浑浑噩噩了两天后,他的思维反而更加敏锐。
“因为冉冉遇害了,我觉得任何异常的线索都应该向义父禀明。”江五坦然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堂没有命江五或江十一去查江远朝的事,而是另外吩咐了一名锦鳞卫:“去查查江十三什么时候回的衙门。”
没过多久那名锦鳞卫就返回来禀报:“大都督,十三爷是临近午末的时候回去的。”
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同是锦鳞卫打扮,另一人则是酒楼伙计的常见装束。
为锦鳞卫的一把手做事,自然不能有丝毫马虎,特别是涉及到江大姑娘,每一个回复必须有佐证。
跟着进来的锦鳞卫先开口:“大都督,卑职可以作证,十三爷是临近午末的时候回的衙门,那时候卑职正吃完饭回来,见到十三爷往内走,随口问了一句十三爷吃饭了没。十三爷说没有,然后卑职就自告奋勇去了咱们衙门外的酒肆给十三爷买了饭。”
他说完伸手一指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伙计:“大都督,当时卑职就是找这个伙计点的菜。”
江堂目光落到伙计身上。
伙计所在的酒肆经常招待锦鳞卫的大人们,伙计的胆量算大的,可是这一刻被锦鳞卫的头号人物盯着看,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位大都督可真吓人,难怪能统领锦鳞卫呢!
伙计默默想。
“找你点的菜?”江堂声音沙哑问。
伙计忙把头垂得低低的,依然无法克制从心头涌出的紧张:“是……是找小的点的菜。当时这位大人点了爆炒羊肝,因为已经是午末了,这道菜恰好卖没了,小的提议换成了爆炒鸡杂。”
这样一看,江远朝临近午末才回到锦鳞卫衙门就毋庸置疑了。
江堂微微点头,锦鳞卫把伙计带了下去。
江堂靠着椅背,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
从百味斋到锦鳞卫衙门,即便是步行半个时辰也能走到了,可十三说午初与冉冉分开,午末才到衙门,那么中间还有半个时辰他干什么去了?
还是说,那半个时辰他其实是与冉冉在一起……
江堂越往深处想,脸色越灰败。
邵明渊在冠军侯府的待客厅中见了江远朝,听他说明来意,沉默片刻点头:“好,我随你去。”
“那么黎三姑娘——”
邵明渊看了江远朝一眼,淡淡道:“我不认为我未婚妻也有去的必要。”
“侯爷应该知道,我义妹死后大都督伤心欲绝,此时拒绝大都督的请求并不明智。”
邵明渊不为所动:“江大人,我们走吧。”
江大姑娘死的那一天正好是昭昭的生日,她们还见过面,甚至可以说闹得有些不愉快,他不想再让昭昭掺和进来加深对那一日的印象,以后每一年的生辰都蒙上一层阴影。
江远朝立着不动:“大都督让我请的是侯爷与黎三姑娘二人,黎三姑娘并不是侯爷的附庸,侯爷就这样替黎三姑娘做了决定,确定她喜欢这样吗?”
邵明渊笑笑。
他看出这是江远朝的激将法,但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
然而他现在不想讲道理。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当眼珠子般看待的女孩去面对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的质问甚至怒火?
“我确定。”
江远朝扬眉:“侯爷凭什么确定?”
邵明渊不由笑了:“当然凭我是她的未婚夫。”
江远朝一滞,不再多劝,拱手道:“侯爷,请吧。”
邵明渊再次见到江堂,才发觉这位威风八面的锦鳞卫指挥使仿佛老了十几岁,瞧着与垂暮老者无异。
人的精气神没了,活着就没滋味了,而女儿就是支撑江堂那股精气神的存在。
江堂摒退了所有人,与邵明渊面对面而坐。
室内很安静,江堂没有开口。
“大都督,节哀。”邵明渊率先打破了沉默。
无论何时,见到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会令人心生不忍。
江堂笑了笑,那笑却比哭还难看:“侯爷能否对我说说那天见到小女的情形?”
邵明渊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到江堂会问这个,略加思索便把那日情形复述一遍。
这些事即便他不说,江远朝也不会对江堂隐瞒。
“那么侯爷与黎三姑娘用过饭又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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