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白马跟随邵明渊已久,很通人性,时不时会用马脸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喷着鼻息。
“哎呀,那匹白马真有意思。郎君,要不要进去坐坐呀——”一名女子冲着走来的年轻男子甩着手帕。
随着手帕挥动,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邵明渊鼻子。
他清冽的目光蒙上一层薄雾,抬头看了看。
灯火璀璨的高楼,欢笑声隐隐可闻。
这里怎么比春风楼还热闹?
邵明渊头疼欲裂,闭了闭眼睛。
也许是喝多了,眼花。
“呦,好俊的郎君啊!”女子看得真切了,不由眼睛一亮,立刻伸了手去攀邵明渊手臂。
多年来养成的警惕之心在面对陌生人时立刻发挥了作用,饶是酒意已深,邵明渊还是快捷如电,捏住了伸过来的手腕。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因为声调太高,刺得邵明渊耳朵发疼。
从高楼里立刻冲出来一群打手,领头的嚷道:“怎么了,怎么了,有来闹事的?”
“痛痛痛,痛死我了——”女子杀猪般惨叫着。
邵明渊松了手,无视冲出来的一群打手,抬眸看了看高楼招牌。
“碧春楼——”他一字一顿念着,黑而浓的长眉蹙起,有些困惑。
这是哪家酒肆?新开的?
“臭小子,找事啊?敢动我们碧春楼的人!”几个打手围上来,领头的人抡起棍子就照着邵明渊打去。
直到棍子到了眼前,邵明渊才手一抬把棍子抓住,随后手上略一用力,棍子立刻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握在领头人的手里,前端一截直接掉下去,正好砸在那人脚尖上。
“哎呦!”领头的打手惨叫一声,看着棍棒整齐的断面,惊疑不定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
久在青楼做事的人,当然练出了一双亮眼,此时哪还看不出来眼前这位衣着寻常的年轻人很不好惹。
领头打手改了语气:“朋友,您要是想进来玩,我们欢迎,要是没兴趣大可走人,出手伤人就不对了。”
软话放在前面,真的闹起来,他们碧春楼也不是好惹的。
身着白袍的年轻男子语气淡淡:“你们酒楼为何用女子迎客?”
他又没用多少力气,若是男子,至于这样惨叫吗?
第116章 醉酒
“酒楼?”一群打手怔住,面面相觑后,哄堂大笑。
邵明渊久居高位,哪怕性情温和,平日里也无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地笑,
年轻的将军不由蹙眉。
领头的打手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笑了:“我说朋友,你喝多了吧?青楼都认不出来了?”
青楼?
邵明渊表情一呆,抬头看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楼?
领头打手伸手去拍邵明渊肩头:“看来朋友以前没来过啊,来来来,第一次给你优惠!”
邵明渊忙避开,面对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年轻将军此刻却颇尴尬:“抱歉,认错了。”
他说完牵着马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后干脆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几名打手愣了愣,看向领头的人:“老大,就放那小子走啦?”
领头的人收回目光,冷笑一声:“不放人走怎么样?你们以为那小子是好惹的?”
几人低头看了断成两截的棍子一眼,齐齐摇头。
那迎客的女子缓过劲来,揉着手腕道:“原来是个初哥,真是可惜了!”
领头的笑了:“可惜什么?那样的愣头小子哪有哥哥们懂得怜香惜玉啊——”
女子挥开领头打手的手,甩甩帕子道:“去去去,赶紧回去吧,站在这客人都不敢上门了。”
碧春楼前又恢复了祥和热闹。
邵明渊骑着马一路回了靖安侯府,到了门前翻身下马,有仆从上前接过缰绳,恭敬道:“二公子,您回来了。”
邵明渊点头示意,抬脚走了进去。
他酒量不浅,但今天藏着心事,面对好友又是敞开了喝,此时已是半醉。好在他自制力强,走路时宛若常人,只是满身凛冽酒气是骗不了人的。
有人悄悄去禀告靖安侯夫人沈氏:“夫人,二公子才回来,好像喝了不少酒。”
“喝了酒?”沈氏眸光一闪,问报信的人,“醉了么?”
“瞧着倒是清醒的,不过一身酒味。”
沈氏想了想,吩咐一个婆子:“去请二公子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婆子领命而去,沈氏立刻对心腹华妈妈道:“去把你们那口子买的货安排好。”
“是。”
等华妈妈出去,沈氏指着香几上的鸭嘴香炉,吩咐大丫鬟素蝶:“这香有些淡了,把华妈妈那日带回来的蔷薇香露滴几滴进去。”
素蝶忙取来蔷薇香露,滴几滴香露到香匙上,添进鸭嘴香炉里。
香炉里炭火不熄,不久就从金鸭嘴中散发出袅袅的蔷薇香气来。
素蝶一边收拾香匙等物,一边赞道:“夫人,这蔷薇香可真好闻,婢子听说,这样的香露可金贵呢,是从海外来的。”
沈氏笑意深深:“是很好闻,行了,你去门口候着,二公子来了便领他进来。”
素蝶应一声,扭身出去了。
沈氏靠着太师椅,弯了弯嘴角。
那个冷心冷肺的东西竟然喝了酒?这可真是天助。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素蝶立在门口喊:“夫人,二公子过来了。”
“请他进来。”
不多时邵明渊走进来,行礼道:“母亲。”
“怎么这么晚回来?”
“和几位朋友聚了聚。”
沈氏语气不悦:“家里乱糟糟这么多事,以后少出去闲逛。”
邵明渊没吭声。
习惯性的厌烦涌上来,沈氏暗暗吸口气平复下去,淡淡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乔氏出殡那天,对打幡抱罐的人你有什么想法?”
邵明渊怔了怔,问沈氏:“此事母亲与父亲商议过么?”
按大梁风俗,为逝者打幡抱罐的人便是被认可的继承人。
沈氏冷笑一声:“你父亲我还不知道么,自然是什么都听你的,所以不如直接问你,且便宜些。”
“我们没有子女。”邵明渊垂眸,缓声道。
“就是因为没有,我才问你!”沈氏加重了语气,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邵明渊抬起眼帘,静静看着沈氏。
沈氏垂下眼帘错开他的视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我自己来。”
“咳咳咳——”沈氏被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一旁的大丫鬟素蝶忙上前替她拍背。
沈氏缓了缓,瞪着邵明渊:“你说什么?”
“我可以自己来。”邵明渊语气平静。
“住口!”沈氏重重一拍桌子,怒容满面,“我跟你父亲还没死呢,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她缓了缓,冷冷道:“你大哥有两子,东哥儿是长子不合适,就让秋哥儿来吧,秋哥儿今年也有四岁了。”
邵明渊静静听沈氏说着,心更冷了。
他有爵位在身,母亲这是逼着他将来把爵位传给侄儿?
爵位这两个字,在他的生命里,还真是如跗骨之蛆,从不散去。
年少时,他的兄长何尝不是因为忌惮他会抢了世子之位,处处防备他呢。
也许,若不是当初的无路可走,他也没有千里救父杀敌的勇气。
“你觉得怎么样?”
邵明渊眉眼淡淡,许是饮了酒,自控力稍减,让他语气里的强硬分明起来:“秋哥儿虽好,却是大哥的孩子,替乔氏抗幡并不合适,还是儿子来吧。母亲或许忘了,若是逝者无子无女,便可由最亲近的人来替代。”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淡淡道:“还有谁比我更亲近的呢?”
他此生不会再娶妻,爵位不是不可以给侄儿,可不能是别人逼着他给,哪怕是母亲亦不能。
今天叫邵明渊过来,沈氏本来也没想把这种大事定下来,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次子心眼太多,若是没有个正经理由,定会起疑心的。但她确实是这么考虑的,此刻见他断然拒绝,不由大怒。
这可真是翅膀硬了!
“与你最亲近,你不也亲手杀了她吗?”沈氏轻飘飘道。
邵明渊心头钝痛,望着沈氏轻声问:“儿子还有别的选择吗?”
又是谁,一定要把他逼到如此境地?
眩晕感袭来,邵明渊抬手扶了扶额,额头冰凉一片。
沈氏弯了弯唇角,挥挥手:“罢了,我看你今日饮酒不少,此事还是改日再说吧。素蝶,送二公子回去。”
“不必了,我不要紧。明渊告退。”
邵明渊习惯性回了书房,头晕上来,脱去外衣直接躺下,迷迷糊糊中听门外有人喊:“二公子,夫人让婢子送醒酒汤来。”
第117章 愠怒
这是邵明渊的书房,平时会有邵知与邵良歇在附近,而今,邵知与邵良各有任务,便只剩了他一人。
“二公子,婢子进来了?”
门外的女子声音柔柔的,尾音轻颤,像是勾人魂魄的海妖。
邵明渊觉得有些热,拽了拽衣襟,声音依然冷然:“等等。”
他起身,脚落地时因为眩晕有些发软,穿好外衣,一步步走向门口。
门外的女子低眉敛目,光洁修长的脖颈暴露在月光下。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似乎能隐隐闻到淡淡的酒香味。
屋里的人已经来到门口,停了数息,忽地传来响声,紧接着是往回走的脚步声。
端着醒酒汤的清丽女子脸色攸地变了。
刚刚的声音……居然是插门声!
原来那位闻名天下的冠军侯刚刚叫她等等,居然是过来锁门的?
女子咬了咬唇,声音更是柔婉:“二公子,您是不是喝醉了?您开开门吧,夫人让婢子给您送醒酒汤,您若是不用,婢子回去没法和夫人交差呢。”
屋里已经响起轻浅的呼吸声。
女子:“……”
她还不信邪了,莫非真有坐怀不乱的男人?
“二公子,您开门啊,您若是不开门,婢子只能一直等下去了。”
片刻后,屋内脚步声响起,房门忽地被打开了。
逆着月光,站在门内的男子眉眼清俊,双颊染霞,风采无双。
那一刻,女子心急跳数下,仿佛成了被蛊惑的那个人。
“二公子——”她弯唇浅笑,黑发后拢,露出光洁素净的面庞。
邵明渊眼神一紧,随后平静的神情转为愠怒,拎起女子连人带醒酒汤,一道扔出了院子。
“再踏进一步,我宰了你!”年轻的将军杀气凛凛,居高临下警告。
温润如皓月的清贵公子瞬间转为冰冷无情的杀神,让女子刚刚升起的爱慕还不曾发酵就如泡沫般破了。
在这样的杀气笼罩下,她抖如筛糠,汗如雨下。
邵明渊转身进了屋,关好门,直接倒在了床榻上。
会有这样的母亲吗?竟然派了与亡妻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来送醒酒汤!
母亲在想什么?又把他当成什么?
烈酒在腹中灼烧,怒火与悲哀在心底翻腾,而偏偏,下腹又有另一团火流窜。
那是独属于男人的欲望,哪怕他不曾有过女人,亦是明白的。
邵明渊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叹了口气。
那让他迟钝了理智的酒意仿佛随着这突然而生的欲望一瞬间消散了。
他喝多了酒,素来冷漠的母亲却等不及明天便唤他去商议妻子的丧事,随后送来了醒酒汤。
而送醒酒汤的女子,容貌与妻子有几分相似。
他邵明渊在母亲心里,就是个毫无心智的傻子吗?
多么……拙劣的计谋。
邵明渊讽刺地想。
可任他如何想得明白,身体的反应却不由理智做主。
那不是疼,却比任何一种疼都让他难受,身体是,心更是。
邵明渊干脆起身去了净房,一遍一遍用冷水冲刷着身体,直到身体凉透,夜已过半。
得知结果的沈氏同样气得一宿没怎么睡,翌日一早把头疼欲裂的邵明渊叫来,当着靖安侯的面就发了难。
“邵明渊,昨天我与你说的是正经事,你长大了有主意,不同意我的话是一回事,难道就因为这个,便丝毫不把我这个当母亲的放在眼里了么?”
“儿子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沈氏看一眼靖安侯,冷笑道,“昨晚我好心打发人给你送醒酒汤,你是如何做的?”
邵明渊淡淡道:“儿子酒喝多了,忘了。”
“忘了?”沈氏气得心一哆嗦,扬起眉道,“侯爷您听听,他一句喝多了酒忘了,竟把我派去送醒酒汤的人连人带汤一起丢出了院子!”
“还有这事?”靖安侯眨眨眼。
沈氏心中冷笑:又是这样,每次只要她一说邵明渊的不是,侯爷就打马虎眼!
面对靖安侯的询问,邵明渊依旧神色不变:“儿子喝多了,确实不大记得了,可能是当敌人来袭,顺手丢出去了。”
“顺手?那是敌人吗?那是娇娇柔柔的小姑娘!你是有多大的杀心,竟下这么重的手,那一丢让人至少半个月起不来床!”
“敌人不分男女。”邵明渊语气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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