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霎然自他指缝中汨汨涌出,一瞬便在身下积成了血泊,人们脸色顿时大变,纷纷僵在远处,不知该继续动手还是立即撤离。
为首之人已经倒下,余下众人不足为惧,但纪识秋与魏疾依然没能松懈下来,他们所看的方向,是火光传递而来的方向。那些火光如今已是到了近前,甚至自林间树叶后方,还能听见他们踏着落叶的脚步声响。
来者不知是谁,但他们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
魏疾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往前一步将纪识秋拦在身后,凝神看向那处火光透出的林间。
火把的光影晃动着像是侵蚀黑暗的巨兽,终于步步到了他们的面前。魏疾凝神屏息,催动着胸中剑意便要出手。
窸窣脚步声踏破诡异的寂静来到此地,火光顿时照亮整片山崖,崖间战斗的痕迹照在其间,魏疾与纪识秋的身影也于这片光明中变得清晰无比。魏疾抬手遮住那片对他而言显得过于刺目的光线,沉默便要拔剑,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当先闯入了他耳中:“师父!”
这道声音对魏疾来说自然再熟悉不过,听见这道声音,他当即心神一松,缓缓放下了遮挡视线的手。对面正站着数十人,不少人正举着火把关切的往这处看,而居于人群正中的,正是他那个宝贝徒弟林芜。
本以为的敌人突然变作了援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魏疾吐出一口浊气,朝着虽不明白林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却也忍不住满脸轻松笑骂起来:“过来让师父看看,有没有受伤?”
魏疾说着往林芜招了招手,上前两步。
他这一动,方才被他遮挡于后方的纪识秋便露出了身形。
林芜脚步匆匆连忙上前,魏疾笑着抬手要如以往一般揉自家徒儿脑袋,然而抬手之间,林芜身形已飞快自他身旁掠过,匆匆到了纪识秋的面前。
魏疾:“……”他的手顿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莫怪林芜这般仓促,纪识秋的模样是实在是太让人忧心,林芜几乎是在刚靠近那人,他便已经苍白着倒了下来。林芜恰好接住对方无力的身子,她两手环着纪识秋后背,紧紧抱着他,一路上山担忧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她急急唤着纪识秋的名字,甚至带上了些哭腔:“识秋?”
“小芜。”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纪识秋松懈心神,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无尽的疲惫,腹中的疼痛不断撕扯着他,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靠在林芜肩头,无奈苦笑着小声道:“孩子……恐怕不太好。”
林芜紧咬下唇,更加紧张地抱住怀中的人,魏疾远远看着他们,却不知状况究竟如何,就在他担忧之际,后方人群分开,一名年轻女子自其中走了出来。
她面色沉郁,模样清冷,紧蹙眉头看着林芜纪识秋,正是苍玄教大长老。
几乎就在看清大长老的同时,魏疾便已怔住。
“阿瑶……”魏疾迟疑着上前,想要唤住那人。
大长老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更没有回眸看他一眼,她只是径自往纪识秋走去,在探过纪识秋脉后她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当即便道:“不能耽误,现在就要下山。”
林芜咬牙点头,紧抱着纪识秋不肯假手他人,立即往山下赶去,后方众人虽不知教主伤在何处,亦是神情凝重,匆匆忙忙紧跟而上。
第17章
纪识秋的状况的确糟糕,匆匆回到山下之后,大长老花护法等人很快便在屋中忙碌起来,扎针喂药几乎来来回回的跑,林芜心中担忧,也要跟着帮忙,却被大长老给阻止了下来。
他们要林芜帮忙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呆在这里。
林芜顿感无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纪识秋的手不放。
纪识秋见林芜的样子,竟是自细密缠绵的疼痛中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声音虚弱却牵动着笑意:“他们的意思是,你在这陪着我就好了。”
林芜抬眸看向床上的纪识秋,他如今的模样实在不是该笑得出来的样子,他面上全是冷汗,几许碎发被汗沾湿黏在颊边,衬得面容更无血色,林芜从未见过纪识秋虚弱诚这般模样,只觉得一颗心被揉成了团自乱石间滚过,疼得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她甚至不敢用力去碰那人,只能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无奈低声道:“我陪着你,你就能不疼了吗?”
纪识秋因疼痛气息微有些散乱,却依然调笑道:“好像是有用的。”
林芜看他的模样又担心又着急,也不管有没有用,放轻了声音道:“休息一会儿吧。”
纪识秋摇头,没有说话。
若是换了旁人,忍着这般疼痛此时怕是早已经昏死过去,但让众人欣慰却又担忧的是,纪识秋始终清醒着,纵然已虚弱成这般模样,他依然没有丝毫要昏迷的意思,只是一只手小心护在腹间,偶尔与林芜说上几句话,却连声音都是虚弱得几不可闻的。
这般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窗外天色都有了朦胧的微光,花英燕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子。
林芜小心将人扶坐起来,小口地替纪识秋喂药,花英燕在旁静坐片刻,小心探着纪识秋脉象,良久才终于舒缓了眉眼,松了一口气道:“教主放心,孩子算是没事了。”说完这话,他收拾着屋内桌上零零碎碎的药瓶药罐,起身又道:“不过这次伤了元气,须得好好休养,若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也是今夜林芜才知道花英燕除了是苍玄教护法,还是教中医术最好的大夫,听了他的叮嘱,林芜连忙应下,看着花英燕离开房间合上房门,这才终于暂且放下了心中担忧,回头低声道:“花护法说没事了。”
“嗯。”纪识秋轻轻应着,笑意里多了一抹释然。
让人心惊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晨光遍布窗外天际,林芜怕那光亮扰了纪识秋休息,起身将窗户合上,待再回到床边,才见那人已经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纵然是睡梦间依然轻蹙着眉,眼下的倦色怎么都遮掩不住,林芜坐回纪识秋床畔,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疼得想要紧紧拥着他,却又怕任何动作都会打断他难得的安眠。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纪识秋是怕孩子出事,所以纵然虚弱至此也要强撑着不肯昏睡过去,直至此时听花英燕说孩子已经平安无事,才终于能卸下满身疲惫。
这个孩子为他带去过许多辛苦,但他却从未对自己提及过半分,纵然连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他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林芜心中百般复杂,她轻轻俯下身,吻过纪识秋苍白唇瓣,指尖所触,全是他皮肤的冰凉。
·
经过此次一事,苍玄教内潜藏的祸患也终于浮出水面,大长老与四大护法一刻也没有闲着,与教中叛徒对抗,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便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这两天里纪识秋始终未曾醒来,林芜守在他的房中,纵然听他们说起纪识秋已并无大碍,却依然没能够当真放心下来。
“教主夫人放心,教中现在已无大事,教主多休息是好事。”花英燕这次例行替纪识秋探完脉,却没有立即离去,见林芜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开口解释道,“教主的功法异于常人,他如今身体太过虚弱,便会主动陷入昏迷调整内息,等他能够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大抵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林芜也不知是否相信了这话,她回眸看着犹在昏睡中的纪识秋,颔首对花英燕轻声道:“多谢,还有教内的事情……”
苍玄教如今发生这种大事,身为教主的纪识秋却昏迷不醒,若非有大长老花英燕等人顶在前面,纪识秋此时怕是也已经凶多吉少。
花英燕以扇掩唇,眨眼笑到:“夫人怕是不知,我们如今所做的事情,都是教主提前所计划安排好的。”
这话的确是林芜所没有料到的,花英燕见她神情,便又道:“若非有教主提前计划,我们哪能做这些决定哪,他在丰长老出手之前就已经将要做的事情吩咐下来了,我们不过是依言而行,若真要说,还是教主神机妙算。”
林芜听着这话,不禁也摇头笑了起来。
她早该想到的,纪识秋身为苍玄教主,能够在苍玄教最乱的时候接过手来,能够稳稳走到今日这一步,总不会当真是全靠旁人相助。只是他从当初游历世间的单纯少年,变成如今的苍玄教主,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也只他自己能够知晓。
这两天以来林芜始终未曾好好休息过,花英燕等人也劝过林芜休息,林芜却不肯离开纪识秋半步,有时候实在倦了,也只是趴在床边睡上片刻。这日夜里林芜如往常一边在床边小憩,却不知为何睡得尤其的沉,等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林芜揉着眼睛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抬眸去看床上的纪识秋,然而一眼之下,见到的却是纪识秋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翻着书页的景象。
她看得霎时怔住,竟有些没反应过来是真实还是梦境。
纪识秋见了林芜的模样,眉眼弯成了漂亮的弧度,笑容竟比那透过窗沿洒落的阳光还要干净,“醒了?”
“……”林芜被抢了该说的话,一时没想出用什么话代替,干脆便不说话了,撑着身子拖着在床边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起身便自旁边找来了厚重的外衫替纪识秋披上,这才道,“花护法说这段日子要小心调养,不能着凉了。”
纪识秋没得反驳,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得从衣袍下面探出手,没花什么力气就拉着林芜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林芜盯着的却是他手中的书册,有些替这个不肯好好休息的病人着急:“你醒了多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看什么书?”
纪识秋随口道:“醒了好一会儿了,不过没怎么看书。”他顿了一瞬,说出了真相道,“本想看书,结果却变成看你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盯了多久,林芜微微有些脸红,纪识秋却毫不遮掩说了实话道:“我昏睡的时候你看我的时间肯定更长。”
林芜还没来得及分辨,纪识秋便“唔”了一声道:“也许还偷亲了。”
“……”两天内偷亲了对方十二次被一语道破的林芜。
第18章
花英燕说得没错,只要纪识秋能够醒过来,他便应当恢复得差不多了。
虽然那日情况危险,让林芜担心了许久,但纪识秋恢复得也十分迅速,不过两天的时间,他便已经能够行动如常。
不过大长老与花护法说过要纪识秋静养,林芜自然也不能让纪识秋离开房间走动。
对此纪识秋十分配合,从来没有提出过想出去走走,这配合甚至让林芜怀疑他本就不想四处走动,这番休养不过是遂了他的意而已。
毕竟当初在青陆的时候,纪识秋就是个宁愿在家待着不喜欢到处凑热闹的性子。
林芜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推门进屋的时候,正见纪识秋倚坐在床头看书,因着正在病中,他不过穿了一身单薄衣裳,只随意将外衫披在身上,长发也未曾扎束,不过随意散落于身后,虽然身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但林芜从未在纪识秋的身上见过传言中的阴狠毒辣,倒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神态似总在若有若无的勾人——
比如现在。
纪识秋听见声音,放下书抬眸往门口的林芜看来,微微挑起的眼尾露出浅淡的笑意,“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林芜不紧不慢进了屋子,对于纪识秋时不时的撩拨已经习以为常,镇定道:“怕打搅了这美人美景。”
从前在男女颠倒的青陆,纪识秋便是名动天下的皇城第一美人,私下里林芜有时候会拿这个名头来玩笑,纪识秋也不闹不怒,甚至有时候还会调笑几句。
时隔许久,林芜突然又说起这番话来,纪识秋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将书放下,眨眼笑到:“识秋想求林大人一个吻,林大人可愿赏赐?”
在青陆的时候,皇城众人的确是这般称呼林芜。
林芜尚未应答,纪识秋便又接着道:“林大人偷偷地也不知占过几回便宜了,怎么当面却扭捏起来了?”
纪识秋是这般说,但林芜抬眸看去,却见他正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林芜自小便受各方大侠教育,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于是她毫不犹豫上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吻过纪识秋,这才将手中汤药递到了对方手中道:“赏赐过了,先把药喝了吧。”
纪识秋:“……”
不愧是正道太初城城主之女,一个吻也能吻得这么正气凛然。
依言接过了汤药,纪识秋也不看书了,这些书本就是林芜怕他在屋中闷着无聊才替他找来的,但如今林芜在这,他自然不会觉得无聊。他垂眸搅弄着手中黑糊糊的一碗药,没有要一口饮下的意思,只随口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丰长老此次计划失败,其他两位护法赶来之后,他便已经逃窜不知所踪。”虽然对苍玄教内的事情知晓得并不多,但林芜判断形势仍是极快,她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纪识秋道,“他还带走了小披教众,宗羽带人去寻却仍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找不到的,当年罗持长老就是这么消失,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也找不到罗持,自然也不可能找到丰原。”
林芜侧目看着纪识秋,低声问道:“你是如何打算?”
“拖着。”纪识秋答得毫不迟疑,显然是早已经有所准备,“中原我们找不到罗持,十之八九是因为他已经去了西域,西域是山海殿的地方,现在还不能动,只能拖着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再做打算。”
林芜明白纪识秋的意思,中原与西域素来有旧怨,山海殿虽早已经退出中原,但两方对峙依然一触即燃,但现在绝不是燃的时候,苍玄教也绝不能做那个点燃一切的引线。
再者,最重要的还是纪识秋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去惹上这些纷争。
林芜在纪识秋床边坐下,看他神情安定透着淡然,在这屋子里待了几日似乎也不觉烦闷,不禁问道:“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纪识秋道:“有什么好走的,这苍玄教哪里是我没去过的?”
别的病人在屋子里闷上一日就闲得受不了了,纪识秋却反倒十分享受这清闲,林芜好奇道:“你不担心大长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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