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站着个中年的男人,苏婉如没有见过,猜测应该是董大老爷。
李珺走出来,微微福了福,道:“给公主请安。”
董大老爷跟在后面也拱了拱,却没有话。
“德庆侯,还好吧?”苏婉如问道。
房间里传来一声怒吼,德庆侯道:“我死不了,就必定会让你们死的难看。”
“公主,我爹他……”李珺要解释,苏婉如摆了摆手,绕过她和沈湛进了房里,德庆侯就坐在房里简易的铺着稻草的床沿上,他昨晚被带到这里以后,就一直和李珺待在这里。
“你死了可惜呢。”苏婉如打量着德庆侯,“你女儿可是散尽家财来换的你的命,你要是死了,这家财可就白散了。”
德庆侯脸色铁青。
“你有话和他?”苏婉如问沈湛,沈湛点了点头。
苏婉如退了出来关了门,李珺和董大老爷站在门口,柳伯站在路口蹲着抽水烟,二狗子来回巡逻。
“公主。”李珺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京?”
苏婉如回道:“随时都可以。”
“好。”李珺点了点头,垂着视线没有话,董大老爷看着两个人,顿了顿,壮了胆子上前问道:“公主,张……张府的人不会找我们吧?”
苏婉如看着他笑了笑,道:“找势必要找的。所以你们一路要心点。”
董大老爷其实是想试探苏婉如。她收了李珺八十万两银票,这足够后宋的兵吃上半年多的口粮了,这么多银子换德庆侯一条命,她还一副亏本的样子……关键,这个女人,不定还有别的心思。
比如,在半道上借着张家的名义追杀他们。
“舅舅。”李珺咳嗽了一声,“细节上的事,公主已经和我交代过了,您不用担心。”
董大老爷颔首,朝苏婉如拱了拱手,转身而去。
李珺打量着苏婉如,心里犹如惊涛骇浪,她一开始就猜测苏婉如将德庆侯关在张府是不是另有图谋,比如冲着汝宁的吴氏去的,比如挟持他们而弄粮草?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苏婉如真正的目的,是下啊……她要开新朝,就要得民心。
可民心如何得?不是有钱有人就行,得用巧计。
她先是煽动了周巢和吴家斗,断了吴家三个姻亲,绑在一条船上的刘、张、朱三府的退路,然后逼着他们不得不来找她……或许,苏婉如本来是有别的计划的,可恰好她和舅舅送上门了。
苏婉如顺势就将父亲送去了张府,守株待兔的等着她来。顺理成章让她担了偷救父亲的名义,将张、刘、朱三家的逼的无路可走,不得不拼死一搏,对他们夫妻下毒。
毒未下成,却被她和陆大人一唱一和,诓了三家人的田。
三家吐了半数以上的田,还得对苏婉如感恩戴德多谢她的不杀之恩。
或许,接下来苏婉如还会给三家敲锣打鼓立生祠,让下氏族知道,后宋名下的氏族是如此的和谐,没有被压迫,而是心甘情愿的孝敬顺从。而百姓呢,不但能有学堂送孩子读书,还能无偿得到田地。
后宋多好,他们治理下的州府,贵族和百姓间和睦相处,简直是人间乐土。
往后,苏婉如再在别的府邸遇到这样的事,就有前车之鉴,那些氏族心里就有数了,只有她咳嗽一声不高兴了,就主动效仿刘、张、朱三府就好了。
“您放心。”李珺低声道:“您答应我的事,您办到了。我李珺虽非君子也不是人,必然会将您交代的事办周全。”
苏婉如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李珺应是道谢,以前她只觉得苏婉如聪明虽聪明,可到底身份地位,算计谋划的也不过是做买卖和动男人的心思,现在看来,是她眼界太浅将人看扁了啊。
苏婉如算计的,从来都不是他们所见的那一点微薄利益。
“不可能!”德庆侯的声音从屋子里穿了出来,“你休要为了策反我,就在这里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沈湛没有话,德庆侯又道:“沈湛,你不要再多费口舌,你的我一个字都不信。”话落,传来砰的一声震动,李珺惊了一跳,想要进去,却又站住,回头看着苏婉如。
“没事,沈湛不会对德庆侯怎么样。”苏婉如道:“他若真有杀他的心,你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德庆侯。”
李珺尴尬的笑了笑,“是我太紧张了。自从父亲出事后,我总是一惊一乍的。”
苏婉如笑笑没话。
“公主。”李珺声音低低的,少了以前的沉稳和自信,“您……真的没见过赵仲元吗?”
苏婉如嗯了一声。
“也没有打听过他吗?”李珺道:“你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
这话她在燕京的时候就问过一次,只是当时的语气不好,心态也不好,所以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以前是朋友,现在我在他心目中大约不是了。”苏婉如一笑,无奈的道:“大地大,他只要过的好活的舒心,也就够了。”
李珺有些失望,可又觉得应该是这样,她应是,道:“还是您想的通透,我的格局终归太过儿女情长了。”
苏婉如没有回她的话,因为沈湛从草屋里出来了,她迎了过去牵了沈湛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你们一路顺风。”苏婉如和李珺道:“尽量走路。不过,就算碰到了他们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放心吧。”
李珺应是,福了福,“公主慢走。”
待苏婉如和沈湛走远,李珺进了草屋,德庆侯阴沉着脸坐在床边,听到女儿道:“父亲,我们启程吧。”
“你除了给她银子,你还答应她什么要求了?”德庆侯盯着李珺,“你背叛朝廷,背叛圣上了?”
李珺在德庆侯面前跪下来,低声道:“爹,这世上没有背叛,只有求全。我现在所求,就是您平安回家,至于别的我官不了。”
“废话。”德庆侯道:“人活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不能只求自己利益,而不顾大义,不顾圣上,不顾下百姓。”
李珺回道:“爹,后宋,比大周好,纵然您不想承认,可这是事实啊。”
“你!”德庆侯气的摔了拐杖,李珺知道自己这话的有点硬了,就软了一些语气,回道:“爹,您可知道南阳要分田了?”
德庆侯一愣,凝眉看着李珺,“什么意思,分田,分谁的田?”
“苏氏让贵人们将自家的田分出来一半多,无偿给百姓……”李珺将大概的情况了一遍,“这件事谁都想做,可谁能做得到,现在虽只是开始不具规模,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她能做成,让下人人有书读,人人有饭吃!”
“她有这样的志向和本事,苏世元和沈湛又怎么会差。有这样年轻能干的当权人,必定会吸引下无数才子和有志之士趋之若鹜,甘愿效力。”
“这是个雪球,在坡地上狂奔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卷土到京城,掀翻您所信赖的一切,改换日啊。”
德庆侯目瞪口呆。
“爹,她不动声色的做成了许多人想做,做不了的事呢。”李珺低声道:“我们应该感到高兴,您不就是想要为下穷苦做事吗?您您时候过的太苦,您家里没有田,四五岁就跟着大伯父一起放牛,冬光着脚冻的脚底开裂,一走就渗出血来,然后被冻干了,一层一层的,黏在脚底板上,居然像穿了鞋子似的,感觉没有那么冰了。”
“您还您冬从来不洗脚,哪怕再脏也只是擦擦,因为热水一泡所有的伤口露出来,那样的疼痛您无法承受,是不是。”
德庆侯垂着眼眸,脸色极其难看。
“她现在没有做到,但她开了一个头,下人会看得到。可想而知,他们会如何受到拥戴。”李珺握着德庆侯的手,道:“爹,有的事情是我们阻止不了的,您想想泗州城里几千条性命,那么眼前所见所闻就变的顺理成章了。”
“不要了。”德庆侯拄着拐杖起身,道:“我们走,一战败北丢了六万人,我回京会以死谢罪,你和你娘做好心里准备。”
李珺喊了一声,“爹。”
德庆侯出去,董大老爷扶着他过了走在田径的道上,一行人往北而去,这一路走的很顺利,在河南境内都是后宋的地头,不敢歌舞升平,但绝对没有战乱时的凄苦混乱。
“我们在这里歇歇脚吧,走了一了,吃点干粮再走两个时辰,就能到我们今晚要打尖的客栈了。”董大老爷道。
德庆侯没有反对,一行人在茶棚坐下来,西下的日光暖暖的投过来,好些过路的客商靠在柱子上喝茶打盹儿,还有一对父女两个,父亲拉二胡,女儿则唱着调,声音青涩谈不上好听,却却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岁月静好吗?德庆侯惊的一跳,这个时候有什么岁月静好,战不过停了五年而已,现在又开始,他们就不害怕吗。
“刘官人。”茶棚的东家提着茶壶进来,给一个穿着锦袍的商人倒茶,“您这是要回家了吗。”
刘官人点头,笑着道:“我娘子生了,我回家给我爹娘报信去,顺便将他们接出来。”
“你怎么不将你娘子带回南阳去,现在南阳可好了,沈湛和苏氏在那边呢,你娘子在那边最好了。”茶棚的东家道:“现在满城都在做什么人口登记,户籍登记,要分田到户。”
“分田?”刘官人惊讶的不得了,“分谁的田?给谁分?”
茶棚的东家笑着道:“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现在山东那边的人都听到了,你这来回跑的行脚商居然没有听。”他将南阳的事了一遍,“听开封几个氏族也有这个打算,苏姑姑也不要求全拿出来,一半就好了,还给盖生祠,许诺将来一个族里可以有一位学子面试得孝廉呢。”
“那我回家去。”刘官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我爹娘不定也分到了。”
茶棚东家哈哈一笑,道:“你家六口人十亩地吧?你还怎么分,你回去是没有的。”
刘官人一怔,“那给什么人,给一亩田没有的佃农?”
“那当然是啊,苏姑姑就是意思。她不期望人人能发家,只盼着人人能吃饱。”
德庆侯听着,板着脸站起来出了茶棚,茶棚的东家依旧在后面笑着道:“你现在可以往福建广东跑货了,听苏二哥在那边和倭寇浪人打一仗,把那些大的屁滚尿流的跑了,至少这半年他们是不敢上岸了。”
“走!”德庆侯大喝一声,马车飞快的走了,李珺盘腿坐在车里,放了帘子叹了口气,她身边的妈妈低声道:“姐,苏氏让您做的事,您不准备告诉侯爷了?”
“嗯,不了。”李珺道:“我爹有我爹的坚持,我做好本分就好了。”
妈妈应是,她们姐自聪明,她既然要这样做,就必定有她这样做的理由和愿意。
“您真的信服苏氏了吗?”妈妈道。
李珺一笑,摇了摇头道:“服不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比我有能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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