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会儿磕头诚心一些,仔细向佛前诚恳的许愿,求她给你一份好前程……”
周氏嘱咐着许颜华,推她和许宜华一道在菩萨前跪拜求签。
她也是愁,周氏风光了半辈子,谁知先是被商户人家抱错了孩子,栽了人生第一个大跟头。
现在女儿又面临着大龄“剩女”的问题,似乎所有的不顺节点都在许颜华这个女儿身上。
同时周氏她又是最好面子的人,最怕女儿被人扣上一个“嫁不出去”的帽子,到时侯被人说在脸上丢了份儿,只能急的带着许颜华和许宜华一同去寺里烧香拜佛了。
在又捐赠了湛山寺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后,周氏在大殿外,抬眼看着两个纤细的身影一同跪在蒲团上,终是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周氏是想把许颜华嫁回周家的,许颜华怎么也不可能真的没人要,只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多是嫡次子或者不是长房的嫡子,入不得勇毅侯的眼里。
偏偏勇毅侯不愿意再度与周家联姻,而京师符合勇毅侯相女婿的条件的嫡长子,又不是一抓一大把的,所以一时半会儿年貌相当的真不好找,所以周氏只能焦急的广撒网之余,寄希望于神佛了。
当年她在湛山寺求了百年未出的凤头钗的签,一时风头无两,虽然解签大师关于“凤命和贵子”的话太过招摇,为免多生事端,这些年她和勇毅侯谁也没有说出去,但是心里都是当做一回事的。
谁知现在别说“凤命和贵子”了,就连嫁出去都不容易,这签到底灵是不灵呢,倒是让周氏有些心虚了。
当初解签的大师早已云游,罪魁祸首找不到了,现在就连勇毅侯都有点失去信心,这些东西玄而又玄,说不得是胡诌的呢?
周氏却不肯死心,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有个好姻缘,便想着再让二人亲手求个签试试。
之所以许宜华也在,又因许颜华婚事未定,便是周氏想为许宜华打算,勇毅侯也不同意,理由就是宜华是养女,怎么能在嫡女为落实婚事时先行议婚?
所以许宜华也同许颜华一般,一样未知前程,而且处境比之许颜华更加艰难些。
她已于去年女学结业了,比起许颜华还在女学里上学,许宜华的同学婚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便是也有在室女,也只是婚期未到,要在家里绣嫁妆,不便出门交际了。
幸而许宜华早已是女学诗社的社长,又是孙师傅的关门弟子,在女学里以全优的成绩结业,有她的珠玉在前,继任社长竟是久久选不出来。
故而她还是继续兼任诗社的社长,便是结业后,也时常被孙师傅请回去指导新生们古琴,这般优秀独到,倒是不愁嫁。
哪怕许宜华出身委实低了些,但好歹也是侯府嫡女,宫里的娘娘也颇为看重,还能背靠勇毅侯府,连同周家也能攀上半门亲戚,娶了她实在不亏,所以早一两年前,就有不少看重实惠的小世家的夫人,使人给周氏递了话,想要为自己的嫡子求娶许宜华。
许颜华最先睁开眼睛,用余光扫了一下身边的许宜华,发现她还是闭目嘴里无声的蠕动着,表情虔诚的很。
嘴角微撇,许颜华一向笃信求人不如求己,所以面对一脸慈悲的佛像,心里并没有什么诉求,唯一能够称得上是愿望的,就是希望外祖母能够身体能够好起来。
这两年外祖母身体越发不好起来,前年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了,把周氏吓得不轻,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
她任性半生,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的母亲并不能一直陪着她护着她。
索性后来外祖母撑了下来,周氏带着许颜华和许宜华一同回娘家,住了两个多月照顾外祖母,直到她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了,才回来。
但是外祖母总归是到了年纪,人力不可逆转,目前连榻都起不来,许颜华的舅舅特意上奏求恩典,延请了宫里最好的御医诊治,也只是让她能够多熬过些日子。
而对于自己,许颜华并没有什么值得向神佛祈祷的。
上辈子起她就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这一辈子都能嫁给爱情,所谓的白头到老儿孙满堂,只是一个人的机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是祈求不来的。
更何况在大秦,无论嫁给门当户对的哪个人,都会有娇妾美姬,别说是世家贵胄的郎君,就是市井小民多赚了几吊钱,都想买个妾享受一番呢,所以她直接已经过滤掉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在这个世界,就得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走,许颜华一向适应良好,因而对于婚姻,她并没有如她这个境况的同龄人该有的焦灼感,而是更加的随遇而安。
对于婚姻生活,只求相敬如宾,等到她生了嫡子嫡女,不想再生了,就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她自管养育儿女,经营内宅,庶子庶女和姬妾们只要不出幺蛾子,她也不会主动针对。
而且她将来的婚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摸着手腕上那对雕着盘凤云锦沁丝鸽血玉的镯子,许颜华心里叹息一声,随着年纪渐长,与六皇子仅有的几次碰面,六皇子看她的眼神更是愈发的炙热,她没法当做视而不见。
而且六皇子今年太学还没结业,就已经入朝堂领了差事,百忙之中却依然还能抽出空来私下里与她见一面,并且更是无声无息的渗透到她的生活里。
吃穿玩乐只要她想到,马上就能捧到他的面前来,这用心连许颜华自己都无可否认。
更如甚者,许颜华在家里说上一声想吃东城严记的茯苓糕了,隔天醒来,六皇子就借着许仲骐或者是周家她外祖那里的人,把茯苓糕送到她面前了。
许颜华把身边的人暗自怀疑了三五遍,都没找出谁是六皇子的人,这种细节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许颜华一直没能找到机会问出来,总不能六皇子和自己真的心有灵犀吧?
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感,不仅让人忽视不得,反而让许颜华心里纠结的要命,更是有些发毛,有种一直活在六皇子的视线内的错觉。
六皇子甜起来是真的很撩人,从几年前许颜华就发现了,可是他这种无声无息的渗入又让人恨的咬牙切齿。
说起来六皇子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可是她能被撩到,微甜有,困扰也有,可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真的动过心。
有一点不能忽视的是,尽管六皇子心意难得,但他总归是个皇子,将来至少还是王爷,是整个大秦身份最尊贵的人之一,所以注定他将来侧妃和美妾也不会少的。
夫妻两个人之间还插入别的女人,哪里还能再谈情说爱,反倒是如明珠糟渎后更叫人生厌,许颜华想一想未来会发生这样的场景,心里就始终热不起来。
这时许宜华终于祈祷完了停了下来,许颜华抬头从蒲团前面的小供桌上,摸索到了抽签的签筒,扬扬唇对着许宜华轻笑,“我先来?”
说完后没等许宜华说什么推让的话,许颜华手上握着经筒就已经开始晃了起来。
摇晃间一支竹签掉落下来,上面描着牡丹,写着四句让人看不懂的诗。
“是大吉!”
等许颜华摇完后,一旁等候的小沙弥便接过那支签兴奋的嚷了一句,等在外面的周氏听了,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好彩头。
看着许颜华摇出了一支上签,许宜华难免眼神有些微热,自己紧跟着也摇了一支,可是掉落的却是描着芙蓉的签文,四句诗看起来就不如许颜华的。
“中下签”,小沙弥说完后,当即她的面色便不好起来。
签文上写“月照天宅静处期,忽逢迷雾又分离,宽心守待云雾散,此时更改好施为。”
“再抽一次吧……”
许颜华好心说道,抽签这种事反倒是心理暗示更严重些,自从知道自己的婚事未定,也耽误了许宜华议亲,她心理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难得主动示好。
“不用。”
许宜华犹豫了一下,咬着下唇,终是摇头拒绝了。
比起许颜华根本不重视这个,许宜华心情就难免因为没抽到好签有些低落。
凭什么呢?有人天生好命,自己想要的都能轻而易举的获得,眼下连运气都比自己好强上些。
抽到中下签,许宜华心里是不甘心的,可又担心再来一次若还是下签,到时候岂不自取其辱,更加让她笑话了?
尤其是在她佛前许了那样的愿望后,转眼就抽了个下签,让许宜华心里不觉添上一层荫翳。
许宜华犹豫了一下后,终归是没有再抽,可是表情却始终不轻松,看着她纠结的样子,许颜华也不再管她,好心说过一次就算了。
两人走出大殿后,便随着周氏去解签,周氏听说许宜华抽的签也觉得有些不祥,事关女儿家一生命运的关口,求来的却不是好签,总归让人多想。
解签的同样是寺里的住持,面对贵人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尽捡了好的说,可周氏又总觉得有些晦气。
末了周氏到底不甘心,硬是催着许宜华又去摇了三次,直到摇出大吉才罢休。
“一会儿在这里用过素斋咱们再回去吧……”
目的达成后,领着二人上完香后,周氏拉着表情依然不怎么自在的许宜华,和许颜华道。
她一大早便起来张罗,这阵子周氏只觉得自己操的心比前面半辈子都要多,此时有些困倦,便想在寺里歇一下。
湛山寺的素斋也算有名,尤其是豆腐包子,更是一绝,寺里的沙弥自然早就吩咐下去,此时带着她们前往一座客院。
却没想到在她们歇息的客院里,倒是惹来了一场官司。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写的仓促,质量太差,对不住了,刚才又重新修了一下。
☆、68
湛山寺本身就是京师香火最旺的寺庙, 贵人们也多来此地, 所以许颜华他们去了暂时歇息的客院后, 才发现院子里一侧的厢房也有人在休息。
在隔壁歇息的不是旁人,正是阳宁侯夫人于氏。
听到传来的下人回报, 勇毅侯夫人周氏也在寺里, 还与自己在同一处客院,于氏心里很是膈应。
因当初两家议亲时,于氏是想再转圜一下的, 虽然舒二郎染病,可是那病不过人, 又一直在寻大夫治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彻底治愈了呢。
而且关键是舒二郎当初是见过勇毅侯府的颜姐儿, 早就心里有意, 最初知道两家要议婚时表现的那么开心,可是最后议婚不成。
在知道勇毅侯府的人因病嫌弃自己时,舒二郎便一下子颓了,整个人彻底的没了精气神,现在连屋子都不出了, 更让于氏对勇毅侯都牵连上了, 既恼火又心碎。
原本亲眼看过舒二郎身上的病症之人并不多, 找个借口倒也能掩下,但是正好勇毅侯府这个关口毫不留情面的将婚事作罢,摆在有心人眼里便知这舒二郎身上的病症不浅。
于是这几个月来于氏想为舒二郎另寻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也都不成了。
纵然阳宁侯和勇毅侯不似女子般多心计较, 在朝中相见关系一如往常,但是实则阳宁侯府和勇毅侯府还是起了罅隙。
说起来,这几年于氏过得少有顺心的日子,长子早逝,对她的打击尤为严重。任何一户人家里,已经长成,将来要顶门立户的长子死了,对整个家庭都是打击。
随后次子又染了怪病,看了多少大夫都不好,导致都要议成的亲事黄了,甚至还被宣扬出去,现在儿子不仅婚事不顺,还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郁郁寡欢。
嫡女舒然倒是一贯争气,当初在京师贵女圈子里是最拔尖的,可是嫁到了王家两年后好不容易怀孕,前些日子生的又是女儿。
若没有儿子的事,于氏也不会如现在这般一下子心态崩了,但是现在于氏只觉得整个天都是灰色的。
她半辈子只生了这么两儿一女,三个孩子都这般,简直是往她心里扎刀子,这阵子于氏的头发都白了一半。
现下于氏听说周氏使人来打招呼,恼火之余又觉得周氏是来看笑话的,便借口不方便见面,直接打发了来人回去。
“哼……给脸不要!当初他儿子染了那么荒唐的病还瞒着我们,就知道这人不是个好的,幸好没有与他们家结亲,你看现在,议亲不成就这个嘴脸,谁和他们家结亲才叫晦气呢!”
周氏本来也不是多想见于氏,只是到底碍于面子,知道于氏也在此,不好直接无视而已,打个招呼互相寒暄几句也就算了,谁知道于氏就这么撅了她的面子,因而周氏也气的不轻。
“是啊,要不怎么说颜姐儿是个有运道的呢,偏就在议亲前发现了此事。这事儿总是他们家先欺瞒在先,又无礼在后,太太和这样的人家哪犯得着生气。”
许宜华素手拢了拢鬓发,又笑着为周氏倒上一杯热茶,轻轻柔柔的劝着。
听着许宜华的话,许颜华忍不住微微侧目,总觉得开头那句话这味儿有点不对呢。
仔细品品,似乎还是在意着方才抽签的事儿。
“可不是嘛,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当初和这舒然闹成那样了,这子随母,阳宁侯夫人这般小心眼,这做女儿的也必然是随了母亲。”
许颜华舒服的坐在榻上靠着矮几,低笑着说道,还对许宜华眨了眨眼睛。
她这些年也摸透了许宜华的个性,对于许宜华这种绵里藏针的性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正面直对,就像那蜗牛般,环境安全时总要伸出触须来戳一戳,可是你真的朝它伸了手,它就又立刻缩回去。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当初舒家的丫头还欺负过宜姐儿呢,见我们宜姐儿作的诗比她好,就气红了眼,可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阳宁侯府从上到下就没有个好的!”
周氏还在生气,听过许颜华的话后,想起是有那么一桩事儿来,又把阳宁侯府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对于舒然和许宜华的事,周氏知道的并不全,只道是诗社里舒然挤兑过许宜华,举行过诗社的内部评议,要把她赶出去。
女学的诗社是太,祖皇后所办,只收女学里诗才极佳的小娘子,这方面许宜华是符合的,但是女学招生又有一条件,非勋贵世家不行。
于是舒然等人便咬着校规,以许宜华不合女学要求为借口,把她逐出诗社去。
许宜华认真说起来,其实是商户出身,一旦舒然等人把许宜华逐出诗社,那就意味着许宜华连女学的就读资格都没有了。
关于许宜华的出身还能不能继续就读女学,这件事私下议论的人不少,只是卡在了养女这个身份到底合不合规范上。
只是因为女学的掌事和师傅们都没有说不合规范,认真说来许宜华一概成绩又都是优等,侯府对她和对许颜华各项应度也大差不差,所以只是暗地里排揎,也没有人会费那么大力气针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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