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孔玲珑的话,楚云愣了愣,片刻才露出自失的一笑来:“是吧?连你都想的出来,看来林秀当初就这么想了。”
孔玲珑看着她浸入悲伤的一张脸,胸中从宫里带出来的疑问,终于还是问出来:“楚绣娘,你进宫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你那时候在宫外,是不是已经有了……可以论及婚嫁的人?”
民间女儿十五岁及笄,在更早的时候,婚事都是早早定了。
孔玲珑还能记得,林尚宫栽赃给楚云的罪名,逃离宫廷和野男人私奔。
看的出来,林尚宫就算盗用了楚云的绣艺,楚云的性格,也没有到恨她入骨的地步,甚至,恨不恨都还两说。这林尚宫所做的,也定然不止是盗用了别人绣画这么简单。
楚云手上还拿着针,直直刺进了她的指腹,她的手指更是抖个不停。
孔玲珑下意识要上前,但她很快看出,这一针是楚云故意刺的。
“楚三哥……”楚云颤抖着声音,“那时候我进宫已经五年了,楚三哥说要等我,就在他准备放下一切,重新娶妻的时候,他却被林秀派人给杀了。”
孔玲珑半晌没有出声,杀人?林尚宫手上沾的居然是一条人命?
楚云的眼泪掉落下来:“我已经告诉过她,说我不会与她争夺尚宫的位置,我待在绣坊里,可以一直给她绣画,我可以不在乎她盗用我的名字,她却那么狠毒,连无辜的楚三哥都不放过!”
进宫五年,和宫外的联系也就割断了五年,可那个林尚宫居然不依不饶找到曾经和楚云有婚约的男人,直接下了杀手。
进了宫暗无天日也就罢了,连心里唯一的念想也被切断,这是哪一个女人都无法忍受的。
孔玲珑不愿再听下去了,手上沾了罪恶的人这世上有很多,可罪恶到林尚宫这种地步的,就没有人性了。
楚云对着即将走出绣坊大门的孔玲珑,忽然幽幽说道:“孔小姐,谢谢你。这么多年我是真的……很想她死。”
后面四个字轻若无闻,可那里面的恨意和畅快就好像空气中有毒蛇一样在吐信。
能把一个善良的女人逼到这样,那林尚宫九泉之下都要不得安息了。
孔玲珑从门口静静转过身,目光和阴影里的楚云相对视:“还记得那匹献给皇后的刺绣吗,皇后很快就会知道当初是谁李代桃僵,她不仅会死,还会死的很惨。”
赔不了楚云这几年受的罪,但也足以让林尚宫知道她享受的那些富贵,现在就化为刀子来找她了。
孔玲珑离开了绣坊,就回到了绸缎庄,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笑眯眯太监打扮的人站在那里等着。
她愣了一下,玉儿赶紧过来:“小姐,这些都是贵妃派来的人,说是要等您回来领赏。”
孔玲珑目光慢慢移到了那太监身上,太监满脸堆着假笑,说道:“咱家奉贵妃娘娘命,特意来给孔小姐的绸缎庄送些东西,方才说小姐外出了,咱家就只好在这里等着了。”
孔玲珑迅速收起了任何外露的情绪,对那太监微微一笑:“想不到是贵妃娘娘的人,我这点小铺面,如何当得起贵妃娘娘赏赐,实在惶恐了。”
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孔小姐谦虚了,娘娘都说,孔小姐年纪轻轻,就能经营起这么大一间绸缎庄,实在是能力过人。因为花宴上有些误会,娘娘担心孔小姐受了委屈,特意让咱家过来看一看,娘娘说,如果孔小姐有什么要求,一定不要忘了和娘娘说。”
孔玲珑立刻露出紧张之色:“这如何使得?能去花宴已是承蒙娘娘不弃,哪里还有委屈之说,至于赏赐是万万不敢当。”
太监眯了眯眼,笑笑:“娘娘既然赏赐了,孔小姐就不要推辞了。来人,把赏赐拿上来!”
两个随同来的小宫女立刻捧着托盘走上来,托盘上,是几匹珍贵的云锦缎,还有两盘黄澄澄的金子。
太监看着孔玲珑脸色,悠悠一笑:“孔小姐给宫中送的刺绣品质很高,这些赏赐一半是小姐应得的,一半是贵妃娘娘亲自加的,小姐可不能辜负了这份心。”
这样的暗示孔玲珑很快就明白,她继续露出受宠若惊的笑:“自然,以后娘娘有任何吩咐,尽管差遣,民女一定竭尽全力为娘娘效力。”
太监仿佛戴着一张笑脸面具:“那就好。”
孔玲珑立时说道:“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玉儿,可有给公公准备茶水点心?”
一边眼色和玉儿相对,玉儿立即反应过来,主动走上前:“奴婢都准备了,刚才小姐不在,奴婢已经为公公泡了上好的碧螺春,还有从聚德庄定的最精致的点心!”
说着玉儿还从袖子里拿出了早就包好的一个包裹,递到太监面前:“这天热跑腿不易,还请公公笑纳!”
那包袱一看尺寸就很大,太监拿在手里一掂量,更是沉甸甸。
太监眉毛舒展开来:“也没什么,孔小姐毕竟是娘娘看上的人,以后孔小姐得了赏识,咱家都还要仰仗三分呢!”
孔玲珑含着笑,一起把太监送到了门口。至于他说的话,当然是直接当空气算了。
宫里的人一走,孔玲珑就收起了笑,玉儿也撇撇嘴,看到桌上冒着烟的茶水,低声嘟囔着说:“真是浪费了我们几两好茶叶。”
孔玲珑回身看着那些赏赐,不管是金子还是布料,都带着宫里特有的标识,根本不能在宫外面流通,这赏赐真还不如没有。
玉儿抚着胸口,跟孔玲珑一起走进了雅间,看到门都关好了,才敢说:“夙夜公子说这贵妃会安抚我们,这就是安抚吗?”
宫中贵人安抚的方式,还真是不一样。
孔玲珑拿过红梅茶喝了一口,淡淡道:“他们只觉得抬出贵妃名头,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玉儿犹豫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问:“那我们,要不要告诉夙夜公子一声?”
孔玲珑顿了顿:“要。”
——
夙夜回来就派出了人探查都督府和梁贵妃的关系,要不是花宴上亲眼看到,他都不知道宫中的贵妃这么多年得宠,居然会是一个二品武将的背后靠山。
华红绡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和孔玲珑作对,而是一副巴不得孔玲珑和孔家彻底消失的脸孔。
出动贵妃之尊压制一家商户,这是不是也太吃相难看了?
骆从容这时从外面走过来,看到自家少主皱眉的样子,心里思忖了一下,故意说道:“孔小姐让人传信来了。”
夙夜果然从沉思中恢复过来,立刻看着骆从容:“信?在哪儿?”
骆从容幽幽地:“是个口信,只有一句话。”
夙夜顿了顿,道:“说。”
骆从容把刚才听到的话复述一遍:“孔小姐让对少主说,林尚宫是死有余辜。”
这口信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粗暴,但夙夜竟然脑中浮现起孔玲珑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不由就笑起来。
骆从容看着自家少主的样子,已经到了一个口信都能打发的地步了,以后不知怎么发展。
华红绡从宫中回来之后,几乎第一时间找了母亲白夫人,听说了花宴上面发生的事,白夫人脸色巨变。
这时候,不管华红绡再惶恐,也已经于事无补,她只能寄希望于母亲白夫人。
而白夫人第二天就进宫求见梁贵妃,却被贵妃宫里的人挡了,说是梁贵妃身子不适,无法起身。
华红绡坐在帐中忐忑的等,听说母亲没有见到贵妃,她脸色刷的就白了。
“这都是那端阳灵搞的鬼,她一直想害我,现在终于如愿了!”
白夫人显然没有她这么天真,狠狠一瞪眼:“端阳灵跟你不对付很久了,凭什么等到现在才害你?你有没有脑子?!”
更不要说花宴上端阳灵的做法,连白夫人都感到不合常理。
华红绡哭起来:“母亲,除了她还有谁这么恨我,还有谁这样陷害我!”
现在的华红绡,根本不觉得是有人为了孔玲珑这样做的,端阳灵会突然站出来帮那个女绣工和孔玲珑,一定是为了跟自己作对,真正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借机踩她一脚。
白夫人道:“你把宴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尤其是那端阳灵出现的时机!”
华红绡没敢瞒着,一五一十都说了,见到白夫人脸色越来越拉长。
白夫人几乎是咬着牙:“那端阳灵虽然是四大家族嫡女,可她的脑子从来都蠢,在花宴上她一步步逼你,甚至无视你的挑衅,这种城府,是她端阳灵能有的?”
华红绡似乎已经完全懵了,她还没有从花宴受辱的阴影中出来。
白夫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就恨铁不成钢:“可惜你也跟那端阳灵一样的蠢,和她交手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几斤几两,没知没觉就着了别人的套!”
华红绡被骂的脸色煞白,根本无从反驳。这么久以来,她一直是压着端阳灵的,能让四大家族的嫡女都在自己手下出不了头,她一直为此很得意。
可没想到只是一朝,端阳灵就借由花宴翻了身。
白夫人阴沉着脸孔:“她背后一定有人,你给我好好想想,花宴上还有什么人是你忽略的?”
这个问题刚才白夫人就在逼问,可华红绡真的快崩溃了,“母亲您也说端阳灵是四大家族嫡女,她又是那样跋扈的性子,怎么会有人能指使她?”
说到这里,华红绡却脸色剧变,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白夫人立刻反问:“怎么了?你想到什么?”
华红绡脸上掠过不可置信,甚至说的都磕磕绊绊的艰难:“那,这次的花宴,还有,还有淮阳王府的云世子也去了……”
白夫人眼中露过一道精光。
☆、176章 医馆毒蛇
华红绡这句话纯属有点病急乱投医。
而白夫人却郑重了起来,她一下子想起了淮阳王府,脑子里迅速过滤了一遍。把这王府的各种根基都细细筛选。
可一样,一无所获。白夫人想的越细,越觉得淮阳王府八竿子打不到边,不可能和她们有交集,而且华红绡自己都对这话不信,更是想到宴会上见到那云世子的情景,生生憋得脸更红了。
白夫人忽然道:“那端阳灵中途离开花宴,过了那么久才回来,那人一定是她出去以后遇见的。”
那就无从知道是谁了,白夫人折断了一根指甲,狠狠瞪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女儿。
因为白夫人知道,这一切远还没有到头。
不知是京城哪里走漏了消息,说是华红绡在花宴上污蔑一个给宫中进宫刺绣的绸缎庄,攀咬人家犯了欺瞒之罪,差点在花宴上,让人家血溅当场。
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根本就差把华红绡说成一个妒妇形象,说华红绡根本是因为一己私怨,才对人家绸缎庄的东家催生恨意,不择手段地想要借贵妃娘娘的手把人家一个无靠山根基背景的绸缎庄抹去。
但传言还是说,幸好贵妃娘娘英明睿智,才没有上当,当场洞悉了那华红绡的阴谋,不仅没有怪罪人家绸缎庄,更是亲自赏赐了不少东西,作为安抚之用。
这传闻一出来,白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
都是内宅手段辛辣的女人,谁还不知道谁。从前华红绡如日中天,又有贵妃娘娘这道暗锁保护着,一路走来风调雨顺,根本没有人有机会下手。
现在花宴一役,华红绡不仅露出了破绽,更叫有心人看出,她还得罪了最大的靠山。
华红绡再次急的懵了,这次她根本没哭,而是整个人都半呆了。这些年她在京城苦心经营善良温柔的形象,在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那里她就是冰清玉洁一样的人,这样的人一旦沾上一点污迹,就意味着往昔种种都灰飞烟灭了。
人们可以容忍凡人犯错,怎么可能容忍仙子杀人。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花宴一场,对她的影响有多深。
其实这纯属华红绡自己作死,平时不会做人,花宴上她的举动更是得罪了一大片名门闺秀,但彼时她风光得意,什么都不在乎,现在这些明里暗里的怨恨化成了刀剑,让她有心招架都招呼不住。
这天,孔玲珑一大早就来客惊醒,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徐子然徐大夫。
徐大夫看到孔玲珑,百感交集,甚至连来意都忘了。
还是孔玲珑指挥方隐把人请进了门,又让茯苓和玉儿也起来招呼。看到茯苓,徐大夫脸上掠过一抹大男人不应有的晕色。
但只是一瞬,他就郑重对茯苓作了一揖:“还没有感谢茯苓姑娘这段日子对内子的照顾。”
茯苓也像模像样回了一礼:“徐大夫客气了,不敢当。”
孔玲珑瞅着这二人,茯苓这段日子待在绸缎庄居多,隔三差五才去一趟徐宅,她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
结合徐大夫的态度,她蹦出一个有些诧异的可能,难道?
就看到徐大夫已经转过脸,脸上有微微的赧然,接着却郑重其事对孔玲珑行了一礼,半是压着的欢喜:“少当家,秀娘她,有了。”
秀娘她,有了,得说孔玲珑好一会儿才把这两个词糅合到一块儿,顿时惊了惊眸色。
但看到徐大夫的笑容,她又觉得一切定然已经尘埃落定。
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恭喜。”
她看得出徐大夫和秀娘的感情,二人琴瑟和鸣,可之前住在徐宅里的时候,秀娘时不时的愁苦还是会在无人处显现出来,孔玲珑明白秀娘因为无子的心里压力。
特别是孔玲珑自身说出的那个理由,让她明白孩子对女子来说,真的是另一个天上,
孔玲珑接着道:“多久了?”
徐大夫说道:“已经足月了,之前都还不敢轻易断脉,但近日,已经能确认喜脉了……”
孔玲珑看着茯苓,心想这妮子的确有本事,最主要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好。
茯苓却老神在在干咳一声:“徐大夫今日不坐馆?生意还好吧?”
虽都只是寻常问话,也引起了孔玲珑注意力,因为百善庄只有徐大夫一个人有坐馆资格,他若是在这,可以说不会有人能代替他守着百善庄。
徐大夫这才忙正色说:“是这样的少当家,我今天来正是要跟少当家禀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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