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刘邵还是轻轻抬起了那块扇坠,轻轻瞥了一眼。质地轻盈柔滑,触手冷硬,看着是普通玉石,最多是上等的材质,却也值不了几百两银子,更不要说五十万两。
他微微一勾嘴角,正待讥声,就看到对面夙夜的目光隐隐含笑,笑中更有一丝狡黠。
刘邵立刻就震了一下,手里的扇坠不由握紧,目光也再次更谨慎地落在扇坠上。
扇坠的中间似乎有一道暗纹,纹路的颜色似乎一下子变了变,刘邵手一抖,此时正是正午,他便小心翼翼地把扇坠对着光亮的方向照了下,见到纹路已经变成了血红色,缠绕在扇坠一周。
离得比较近处的,孔玲珑主仆,包括王大人也都瞥见了,可王大人只是有些惊奇,但并未问出声。
左右只是一块玉而已,即便有些花哨,价值最多加上一两成,也不会怎么样昂贵。
王大人自然还不信能值五十万两之巨。
旁边的百姓等着等着就有些不对劲,这刘公子拿着坠子都好半天了,怎么一直盯着看,还不说话?
王大人也干咳了一声:“刘公子?您看的怎么样了?”
刘邵轻轻放下了手里的坠子,他白皙的脸孔上,神情变得颇有些难看起来。
眼看刘邵紧紧把扇坠握在手里,似乎不肯承认的样子,夙夜便微微一笑,故作讶异道:“怎么了刘公子?莫非在下的扇坠真的不值钱?”
刘邵的手捏的十分紧,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而夙夜的问话更让他陷入一种有些难堪的境遇。
王大人本来觉得万事休矣,可是见到刘邵迟迟不说话,现在竟连神情都变得这么不可预测,王大人骤然心里一跳,暗道怎么回事,难道,难道这破坠子还真有什么门道不成?
刘邵咬紧了牙关,终于缓缓松手,却问道:“在下敢问,夙夜公子这坠子,究竟是何做成?”
夙夜眸光闪了闪,竟然露出一丝莫名的笑。
王大人一听,再也按捺不住,伸头就问刘邵道:“刘公子,你是本县请上来鉴赏这扇坠的,这扇坠是何材质,造价应是多少,本县还在等着你评判呢?”
可不是嘛,刘邵刚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更是被百姓瞩目来到这堂上,难道这价值不该他来说吗?
刘邵只觉得愈发的如芒在背,却是只能不甘地道:“恕在下眼拙,认不得夙夜公子这块扇坠,是用何等玉石打造。”
☆、067章 重回孔家
刘公子竟然认不得一块扇坠用的什么材质?
这可真是不一般的奇了,刘公子是何人啊,咸阳土皇帝一样的刘家嫡长子,更是几年前就随着刘老太爷入京,那见识自然见多识广,可他看着这一块扇坠,竟然不是说值钱或不值钱,而是说根本认不出来?
王大人惊喜的都有些难以置信了,他赶紧收敛了自己的神色,以免被人看出来,还故意殷殷地追问了刘邵一句:“刘公子真的没认出来?不是说笑吧?那这块坠子价值多少,也没法估量了?”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只要这坠子真的没有人知道价值多少,那这伙贼人说是为了它争执,那就有了绝对理由,他大可以在卷宗上写,此扇坠价值连城,无法估价,所以贼人为了分赃,闹得以命相搏,这样才说得过去。
刘邵扫了一眼王大人,那眼神说什么也说不上善意,他目视着王大人,如他所愿重复了一遍:“这扇坠用的不是任何在下已知的材料,所以在下估不出价格。”
衙门口围观的百姓都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话,都抬起了满含讶异的眼眸,重新看向了旁边站立的夙夜,只是这次的眼光就大不一样了,难道这位依附在孔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夙夜公子,真的身上一块扇坠,就能值得五十万两银子?
可是夙夜只淡淡含笑,露出对于刘邵的言词似乎吃惊的神色来:“这可如何是好,若刘公子估不出价格,那在下这块坠子,岂不是无法在王大人这里得到证实吗?”
他还先担心起来了,最先说自己的扇坠值五十万两的时候,他不是没有半点迟疑吗?
王大人也故意为难的样子,实际心里乐开了花,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机,先前夙夜那一番看似荒唐的说词,好像都有了应对。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尤其这些黑道上的贼寇,为了钱财出人命的根本不是什么奇事。
王大人嘟囔着:“是啊,这让本县怎么断案呢,唯一的物证扇坠,没有任何的人可以证明其价值……”
“夙夜公子,”一道淡淡让人听着悦耳的女声,始终安静地当个看客的孔玲珑,这时一双清眸,和夙夜缓缓相对,“你的扇坠可以让我看看吗。”
夙夜神情微动,连声音都低了几分,“小姐要看,自然可以。”
孔玲珑伸出了手,纤白皓腕像是一截白藕,带着淡淡清气,好像给这个有些血腥的公堂都带来一丝活气。
夙夜垂了垂眼眸,慢慢将那扇坠握在手里,轻轻走了几步,亲自郑重递到了孔玲珑手里。
孔玲珑捏住了扇坠,便凑到了眼前。
玉儿也好奇地看了看,不可否认当刘邵说不认得这块扇坠材质的时候,她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这世上竟然还有旁人认不出来的玉质?
那会是什么?
孔玲珑正坐在阳光照到的地方,这县衙的衙役倒是体贴,看到孔玲珑一个美貌少女,来到这尸横遍野的地方,下意识就把椅子摆了个好地方。有阳光照着,总是阴气不会那么重。
孔玲珑对着阳光看了一会,便默默把那扇坠拿在手里,垂眸不做声。
王大人都有些等急了,要不是念在孔玲珑的身份,他必然要出声催促。看来孔玲珑也是认不出来,这才好,最好谁都断不出这扇坠的价值,他就可以在结案陈词上随便写。
夙夜的目光却有些复杂地一直看着孔玲珑,他总觉得孔玲珑不抬头,似乎也是不想看到他。
刘邵则是衣袖里捏紧手心,外表佯作平静地看着孔玲珑。若他认不出的东西被孔玲珑认出来,显然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孔玲珑终于抬起头,淡淡把扇坠还给了夙夜,王大人借机问道:“孔小姐瞧出来了吗?”
孔玲珑拨弄了一下手环,那也是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做成的,只是此时她的动作有些意有所指:“此扇坠用的材料既非玉也非石,而是一种介乎玉石之间的物质,极为罕见。我孔家祖上曾经收到过这样一件材料制成的酒觞,是从极北阴寒之地一个窑洞中取得,但这么多年,也没有找到第二个一样的。想来是因为材料稀有,所以此物就算拿到外间售卖,应该也是有价无市。”
这番话让堂上堂下,都陷入了震惊。包括王大人都盯着孔玲珑没回过神,可是孔玲珑此时抬起头,神情中依然没有半丝玩笑。
而且她是孔玲珑啊,孔家嫡系这一支当家女主人,经营淮北两岸商道,燕云十六州所有孔字商号的头一号交椅,从她孔玲珑口中说出来的,会是玩笑吗?
既非玉,也非石,这孔玲珑说的是有价无市,也就是说,这扇坠的价格根本不是恒定的,很可能随着不确定的因素而标高到意想不到的价格。
做过生意买过东西的人,都明白有价无市的份量有多重。
王大人艰难地咽下了唾沫,压抑住狂喜说道:“孔小姐,这扇坠真如你所说那样值钱吗?”
虽然信是信,但作为县太爷,总要替广大的百姓问一句的。
孔玲珑淡淡地:“我孔家库房中就藏着那只酒觞,需要的话,大人可以随时派人取来。”
这意思就是尽管查验,不怕虚假。
这句保证可是值钱了,连围观的百姓都沸腾起来,他们显然怎么也不相信,那夙夜公子口中说的五十万两,竟然真的就值得五十万两,毫无虚假,货真价实。
顿时所有人看着夙夜手里拿扇坠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刘邵则是捏紧了手,故作无意挤出一个笑:“夙夜公子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竟有如此身家而不为旁人自知。五十万两,便是我刘家的家产加起来,怕是也买不了公子几个扇坠。”
这句话说这有意,听者也有心,百姓们心里一想,纷纷开始盯着夙夜那张脸瞧,是啊,这夙夜公子什么来头身份,竟然身上带着五十万两的扇坠,而众人之前都还以为他是个依附于孔家的小白脸。
这样看来,就是孔小姐本人,身上戴着的东西也不可能有五十万两啊?
孔玲珑也看着夙夜,夙夜感觉到了,这世上所有人的目光他都可以无视,唯有孔玲珑的不能当做不知。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和孔玲珑在半空相遇,孔玲珑目光里,淡的像是一泉水。
没有喜也没有怒,完全是藏住了任何感情的眼睛。
夙夜心里,便一咯噔。他了解孔玲珑,也了解她不露出情绪的时候,代表着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嘟嘟囔囔了一句:“孔小姐跟夙夜公子不是有婚约吗,之前还因为夙夜公子的事情差点掀翻了整个咸阳城,这样巧同样的东西孔小姐和夙夜公子都有,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正啊?”
话语不高,但正好让全部的人都听见,更是将已经欢喜冲上头的王大人直接打击的冷静了下来。
公堂断案,最忌讳人说不公正,尤其他顶着前无古人的压力来审的这一桩十几条命案,有一点风声传入到上头,他都完了。
王大人顿时抓着惊堂木的手又开始发冷,他真是后悔不已,再给他一次选择,他宁愿再当九年的县令,也不想再去博什么连升两级的荒唐事。
就是这天下,哪有天掉馅饼的事?
这时,孔玲珑却又幽幽道:“此玉石有个雅名,叫他山玉。取自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意境,虽然此处难以得见,但是在京城和凉都这样的地方,多的是高价收购的铺面老店,只要是这些店中的人,一见便能认得出他山玉的玉种,王大人甚至可以写在卷宗中,请京中的刑部大人偕同核验,想来并不难确定。”
这句话等于是完全打消了人的疑虑,王大人大大松了口气,若说对夙夜还有不信,但对孔玲珑王大人绝对是信得过,孔门当家要是这么说了,那这扇坠就是名副其实,莫说写在卷宗里,就是报到刑部他也没什么好怕。
顿时,王大人觉得通体舒畅,对着堂下就说道:“此案已经一切大白,有疑点的地方孔小姐也已经作证,夙夜公子作为本案的受害人,今日起可以正常回归孔家,这些贪心不足的杀手贼寇,本县会依照律法,一一定罪宣判之后,按照命案的处理上报刑部。以上,有则再报,无事退堂!”
终于等来了这一句,县衙之中也有小小的激动,这案子断的太不容易,最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圆满结案了。
这可是王大人手上断的第一件命案,第一件就是十几人命的大案,这就算放到知府衙门,也是罕见这样的案子。而这样的案子解决了一桩,就是官员极大的功绩,无论如何都会在政绩上记上一笔辉煌,并且只要为官生涯,都能拿出来好好炫耀。
围观百姓听到王大人说,今日起夙夜就可以回到孔家,那目光简直是微妙又暧昧。人群中藏在树梢上的黑衣,抱拳冷冷看着,这就是他家少主要的结果,名正言顺再回到孔家。
☆、068章 产生隔阂
尽管县衙已经宣布退堂,可是围观百姓还是意犹未尽,这时,刘邵走到夙夜身旁,淡淡一笑:“看来之前我们都误会了夙夜公子,不知夙夜公子的家世是何方权贵?”
这话意有所指,夙夜则是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刘邵:“在下的家世,跟此案无关吧?”
刘邵顿了顿,再次一笑:“自然无关,在下不过好奇一问罢了。”
两人客客气气,互相抱拳告了别,一转过身,刘邵的脸就沉下来。
孔玲珑的马车就停在县衙门口,玉儿已经兴奋地招手:“夙夜公子,这里,这里!”
夙夜一笑,迈步走过去。
刘邵还没走远,耳边听着这些对话,只觉得分外刺耳,不由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好一个非石非玉,他山之玉,他就不信一个毫无根基之人能轻易拿出这种东西。而夙夜这个名字,再次让刘邵心头起了一层阴霾。
夙夜上了马车,一打眼看见坐在侧面的孔玲珑,他心中骤然就是跳了跳,却也是尽量平静地坐到了对面。
玉儿还难掩有些激动的心情,脱口就问:“夙夜公子,你被那些贼寇绑了起来,他们可有为难你?”
夙夜注意力在孔玲珑身上,冷不防被问,只得扯起嘴角,说道:“那群人见财起意,倒是没有为难我。”
玉儿马上换了一副脸孔:“那就好,这几日小姐担心的茶饭不思……”
“玉儿。”孔玲珑寒凉的声线响起,她淡淡的目光落到玉儿脸上,玉儿心里一凛,就闭了嘴,头低下去。
孔玲珑对夙夜淡淡道:“安全就好。”
安全就好,短短四个字概括了这些天的情绪,也囊括了所有的这些天的不可言说的一切。
夙夜眸光震颤:“玲珑……”
孔玲珑已经闭了眼睛,靠在厢壁上,吩咐玉儿:“到了家里再叫我。”
玉儿瞥了一眼夙夜,有些谨慎地应道:“奴婢知道了。”
刘邵一回到刘府,就遣散了所有下人,关起门来和刘老太爷独处。
刘邵语气沉重道:“祖父,那些杀手,全都死了。”
刘老太爷半眯的老眼里陡然射出精光,几乎要将刘邵的脸面刺穿:“你再说一遍?”
刘邵脸色微白,寒声说道:“我们都被那个夙夜骗了,他身边一定有高手,不止一个。那十几个杀手已经是北地难寻的高手,却没有一个活下来,全死了干净。”
刘老太爷的手竟然有些发抖,他死死盯着刘邵:“杀手全死了,你是说那个夙夜还活着?!”
刘邵忽然在刘老太爷面前跪下,额头微低:“祖父,看来今日表妹的哭诉不是她在说谎,所谓的威胁信,怕是也真跟那夙夜有关。今日县令王大人升堂审案,十几人尸体摆满了大堂,单是围观的百姓就有数百人之多,夙夜只说他遭到了这伙人的绑架勒索,编出了一套无人可查实的说词,现在王大人更是直接结了案,明日就要将卷宗封存送到刑部。”
刘老太爷气得脸色突变,手死死抓住面前的扶手,似乎随时就要失控暴怒:“那男人不仅活着,还威胁锦画要她以命抵命,你说的他编出了一套无人能查实的说词,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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