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将来如何,若是现在能攀上沈家这个关系,必定是有些好处的。
“母亲说的对,况且那沈公子长得一表人才,看上去就不像是坏人。”许淑芸低低的开口,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许妙芸给听见了。
许妙芸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是如前世一样的。她这个二堂姐,也是一个心大的。只是那结局终究是让人有些叹息的。
许淑芸是二房庶出的闺女,她一出生生母就死了,从小便跟着韩氏长大,大约也是因为如今的新思潮,韩氏倒是没亏待过她,处处带她如亲生女儿一般。但这只是许妙芸前世的看法了。
后来她才知道韩氏的心思,竟是看在许淑芸容貌不俗的份上,想送了她去给别人做小。前世因为许淑芸对沈韬也有非分之想,最后被韩氏撵回了苏州老家去。
许妙芸想到这些便觉得有些不值,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外表光鲜的男人,终究糟蹋了自己的一辈子。她这厢心里同情许淑芸,却不想其实她自己也是一样的。
就因为那张脸……可知这世上无论男女,都有美色误人之说的。
“你说这话,就说明你还是小孩子,好人坏人岂是看相貌就能看得出来的?按你这样说,那长得好看的就都是好人?长得丑的就都是坏人了?”
老太太倒是没怎么在意,她这几日身上不好,自然也没瞧出两个大孙女的异样来,只笑着开口说道。
许淑芸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低着头便不再接话了。冯氏向来看不惯韩氏那张狂的样子,便推说许妙芸旅途劳顿,要先回房休息。
许妙芸回房之后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上了簇新的中衣,半靠在自己的绣床上。冯氏坐在一旁,轻轻的梳理着她的长发,只缓缓道:“你父亲说,等你这次回来,就要把你送去中西女校,说现在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都送女孩子去那边念书,我们家独有你一个闺女,没道理将来让你出去的时候低人一等的。”
许妙芸因实在累着了,这时候早已经昏昏欲睡,前世自她从巴黎回来之后,心里只有新派二字,许长栋一提出去女校,她便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可这辈子,她还当真要考虑考虑了。
去了女校,就意味着将来接触的人少不了,况且沈韬的妹妹沈欣也在中西女校,两人总免不了要碰面。
可她这厢还没想明白呢,眼皮子已经沉的抬不起来,竟然靠在床头就睡着了。
冯氏见她睡下了,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她也知道如今的时兴,大户人家的男孩,各个都是要留洋的,就连女孩子也是要上学的,仿佛不做这些,就跟不上这个时代了一样。可她心疼许妙芸,舍不得她去外头抛头露面的。
晚上本该是一家人吃团圆饭的,但许妙芸这一觉睡得沉,竟没有醒来。冯氏便没让丫鬟喊她,只命厨房里留着火,若是她醒了觉得饿,随便什么菜都可现热了送过去。
……
沈家的婚宴放在了和平饭店,用过了晚宴还有舞会,沈家还请了西洋乐师现场演奏。觥筹交错中,水晶灯金碧辉煌,一派高雅奢华的作风。
这是一个各种思潮和文化碰撞的年代,新派老派的名人汇聚一堂。许长栋穿着一身绸缎长袍,端着酒杯站在人群的外围,大少爷许霆正在舞池中和大少奶奶吴氏跳舞,年轻人在这样的场合总是容易放得开一些。
许长栋年近五十,十几岁跟着父亲来申城开绸缎铺子,后来引进洋布的时候,投了一个洋纱厂,那时候洋纱厂少,他靠着这个挖到第一桶金,从此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是上海滩的巨贾了,两个儿子各自成家立业,也唯有一个女儿,尚且待字闺中。掐指算算,等过了这个年节,也就十六岁了。
如今时兴女子念书,并不像旧时需要那么早嫁,许长栋想把她送去中西女学,那里有西洋来的教师,可以教她们洋文、礼节、还有西洋艺术。
许家的女孩子不会缺钱,那些精算、数学,倒是可以不学了。
许长栋想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今日本是他那宝贝女儿回国的日子,只可惜他不能早点回家看她。她那宝贝女儿,经了这么一趟,也不知胆子大了点没有。
电报是他发过去的,不让他二哥跟她一起回来,有事情耽误了是一节,但关键还是想历练历练她的胆量。从小被教养惯了的,不来点狠料不行。
“亲家,怎么一个人喝酒?”
许长栋正担忧之余,许霆的岳父吴有财领着一个年轻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许长栋认得他。应该说整个上海滩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认得他……少帅沈韬。
对于能干的年轻后辈,许长栋一向是赏识的,但对于沈韬,他却不敢用赏识这个词。沈家的势力太大,申城乃至华东六省的富贾权贵,都要仰其鼻息,他虽然是长辈,却不敢在他的面前托大。
“阿韬,这是利丰纱厂的许老板。”吴有财和沈家有些姻亲关系,又是长辈,称呼上就随意得多了。
沈韬素以他的那一双桃花眼著称,许长栋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细细看这年轻人,许长栋才发觉传言误人。沈韬确实俊朗出尘,风度翩翩,但大约是太好看了一些,以至于让人觉得有些轻浮,可这样的场合,他一身正装出席,眉眼中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清冷干净,让人觉得心思正派。
“沈少帅,久仰久仰。”许长栋终于伸出手去。
沈韬也跟着伸出手,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清俊的微笑。他这边才打过了招呼,就又听见沈督军喊他,便转身朝着许长栋道:“晚辈有事,今日稍稍失陪,一早在码头惊了小姐的驾,改日自会亲自登门致歉。”
沈韬说完,便转身而去,只留下许长栋半晌仍旧愣在原地。
吴有财看着沈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许长栋,缓缓开口道:“亲家,你家三丫头回来了?”
许长栋一时还没回过神来,又见吴有财发问,当即醒了醒神,开口道:“船期确实是今日到港。”
吴有财听了这话却心下担忧,他虽然官运亨通,现是申城的财政司长,却有个惧内的毛病,偏他年轻时候又管不住个屌,还在外头留了些风月,虽然后来人是接进了府上,但从此只得看着老婆的脸色办事,这不如今他家的小儿子才将二十岁,他那母老虎婆子便看中了许家的三小姐。
沈韬怜香惜玉,艳名在外,但若说当真却也没见他把什么人正经往督军府带,这次却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去许家登门致歉,八成是对那许三小姐有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的儿媳妇要飞了,吴有财这眉心就拧得更紧了。
许长栋没看透吴有财的心思,却对沈韬的心思猜出了七八分,顿时只觉得后背一阵阴寒,不觉已是一身冷汗。
沈家虽好,终究是刀尖上添血的营生,况且三丫头如今才十五岁,嫁人……这也太早了……再者,以如今沈家的门楣,他们许家怕是高攀不上的。
许长栋心下一惊,莫不是沈韬要让许妙芸做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沈韬:岳父啊!我就是想在您跟前刷一把好感度,您咋这么想我捏???我冤不冤?
许长栋:妙妙,此人心术不正,切勿被他骗去!
许妙芸:爹爹说的是!
苏苏:小伙子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沈韬:切切……渣作者,话都是你说的!!!
☆、005
夜里许妙芸醒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见房里圆桌上点着的油灯,她的一颗心终于又平静了下来。
虽然申城的人讲究新派,但许家住的是中式的宅院,还没有拉电线进来。
她在床上稍稍有了点动静,苏妈妈就挽了帘子进来,拉开帐子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来,心疼道:“小姐这一路上风霜劳顿,身子都虚了。”
许妙芸机械的摸了摸额头,上面冰冰凉的,自己的掌心也是冰冰凉的。她是真怕自己醒来的时候,又在沈公馆那张欧式的大床上。
“妈妈,我饿了……”她方才睡的熟,错过了晚饭的时辰。
苏妈妈让丫鬟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擦脸,递了热毛巾对她道:“老爷刚赴宴回来,正在正房用些点心,小姐是在这边吃,还是去正房同老爷一起吃?”
“那我起了去正房和父亲一起吃。”
许妙芸住在正房东厢,离那边只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况且她有些时日没见到许长栋,心里想念的紧。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冷雨,淅淅沥沥的,秋意就更浓了。许妙芸披了件大衣在身上,许长栋今日去了沈家,她心里有些害怕,若说没有今早在码头的偶遇,她只当这一切和前世是如出一辙的,可如今偏偏就不一样了,就像是有一张网,细细密密的笼了上来,让她不自觉有些担忧。
前世沉迷他的皮相,未嫁他之前,也曾期许过两人琴瑟和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的,哪里料到他会是那样的衣冠禽兽,将她对他仅存的一丝好感都磨灭了。
……
正房客厅里头,冯氏和丫鬟们正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好。外头的宴会都是难得的生意场,男人们哪有吃饱的时候。
许长栋换上了家常的袍子,冯氏给他泡了一壶茶递过去,他对着壶嘴吸了一口,才抬头问:“三丫头回来了?这一次有没有看上去懂事些?”
“咱家的三丫头哪里会有不懂事的时候?”许妙芸一向是冯氏心尖尖上的肉,一句话都不忍心苛责的,只小声道:“也只有你这狠心的爹,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
冯氏的话没说完,鼻腔又酸了起来,只继续道:“三丫头倒是没事,就是瞧着瘦了点,但人确实懂事多了。”
许长栋想起晚宴上沈韬跟他说的话,沉着脸不说话,外面丫鬟说三小姐来了,他抬起头,看着自个儿的闺女从门外进来,外头的夜风吹得她脸颊有些泛白,瞧着当真是瘦了一圈。
许妙芸从小就出落的好,在苏州的时候就是林家宅最水灵的小姑娘,许长栋这些年在上海滩有些人缘,也见了不少的名媛闺秀,但他私心里头,只觉得自己的女儿是这里头最出挑的。
可许妙芸也有缺点,那就是胆子太小了,性子柔弱。这样柔弱的女儿,若是嫁去了夫家,没有自己的见识主意,将来必定是要吃亏的。所以许长栋这回才狠了心让她去法国,在外头多走动走动,见多识广之后,性子也总会刚硬几分。
“给父亲请安。”
思绪间许妙芸已经在他的面前站了片刻,冯氏见他愣神,纳闷道:“方才还念叨着闺女,如今闺女来了,你也不让她坐下。”
许长栋微微醒神,方朝着许妙芸点了点头:“三丫头快坐下吧。”
他一个当父亲的,没理由不心疼自己的闺女,可如今到处都是新思潮,女性也是半边天了,他们这些老式家庭里走出去的女人,终究会被人欺负的。
而那些识文断字的名媛,嫁入豪门自不必说,还能在贵圈中交际,有时候女人之间交际了起来,比生意场上的男人更管用。然而这些……冯氏是帮不上自己的。好在他的眼光看的长远,替儿子物色的两个儿媳,都是很能放得开的人。
至于许妙芸……她还小,还可以慢慢历练。
冯氏给许妙芸装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桂圆粥,父女俩面对面的吃了起来。许长栋吃完,放下手里的勺子,他虽有好些日子没瞧见许妙芸了,然而到底是亲闺女,看了一眼便觉得打心眼里高兴,眼神中满满都是疼爱。见她吃的悠闲,便好似无意问道:“妙妙,你今天在码头上遇到了沈少帅了吗?”
猛得一听沈韬的名头,许妙芸顿时咳了起来,她用帕子捂着嘴角,吐出一颗红枣核来,稍稍定了定神道:“我没瞧见,也不大清楚这个沈少帅是谁。”
前世这个时候,沈韬和自己素未谋面,她又常在深闺,虽然偶然间听过他的名头,但绝对不会很熟。
“这就怪了……”许长栋心下狐疑,继续道:“为什么他说在码头遇上了许家的小姐呢?”
冯氏听了这话却插嘴道:“只怕说的是二房那两个吧?听说她们今儿出门遇上了戒严,还看见了沈少帅,这么说来,倒是没有骗人了?”
许妙芸从小便不曾在父亲面前扯过谎话,虽一时说出了口,可现下还是觉得有些忐忑,见碗中的红枣桂圆粥已经见底,便起身道:“父亲,时候不早了,女儿先回房去了。”
她安静温婉,声音柔软的像羽毛拂过脸颊。
“你去吧。”
许长栋没有追问,心想沈韬莫不是当真看见了二房那两个?许妙芸是坐着洋车回来的,又挡着帘子,哪里就那么容易瞧见呢?再说女儿大了,终究是要出去见人的,他也没想把她藏起来,只是忽然间被那样的人物盯上了,让他一下子有些紧张罢了。
……
沈家的宴会还没结束,沈韬在楼上包下了总统套房,他半倚在客房的沙发上,杯中的红酒散发出温润又瑰丽的光芒,如血一样艳丽,娇媚,就像许妙芸的红唇,让他忍不住狠狠的亲上去,用力的要她。
沈韬抬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她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子,明明有着保守的内心,却要装出豪放的模样。她大概从来不知道,她穿着包裹紧致的旗袍,踏着尖细的高跟鞋,在人群中走过的时候,会有多少人对她垂涎欲滴。
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希望自己的女人是个尤物,却只能由他一人欣赏。上辈子他已经无法改变,唯一的办法,就是这辈子早早的将她擒到手中。
早早的?那要多早呢?沈韬掰着手指数了数,许妙芸今年才十五。
十五岁的姑娘,还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娇花。他真想看看,她本来的面目。
“少帅,怎么一个人在房里?”
张茉莉穿着西洋礼服,露出一小片V字的后背,在这个年代,这样的穿着绝对能算是大胆开放。可如今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女人们被裹了上千年的小脚,很不得能马上解放自己。她们崇尚自由、平等、权利,想站到和男人一样的舞台。
但对于沈韬来说,女性的解放不止是一双小脚,也不止是□□的大腿,而是某些更深层的东西。前世的许妙芸和她们一样,肤浅的让自己的思维停留在一种狭义的平等上。
他想要的并不是名媛许妙芸,也不是交际花许妙芸,而是他的妻子许妙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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