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将包厢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从房里出来,和那位带黑色礼帽的男人擦肩而过。那人手里拎着一个长方形的皮箱,看他握手的姿势,似乎里面装着很重的东西。
许妙芸稍稍有些疑惑,跟着跑堂的去了隔壁的房间。
她这边才将东西重新放好,眼看着台下就要开戏了,客人们也都来得不少,大厅里早已经热闹了起来。
洪诗雨去了洗手间,许妙芸推开窗子,却见隔壁房间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关了起来。
她方才分明是已经把窗子打开了的,若是对方只是过来听戏,那为什么要在开戏之前把窗户关起来呢?许妙芸心下疑惑,脑中闪过一丝不安。
可到底哪里不对劲,许妙芸一时半伙儿却也说不出来。
台上已经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戏马上就要开始,洪诗雨却还没有从外面回来。花子君一开戏就会出场,按说洪诗雨不会错过了开场才是,许妙芸有些焦急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下忽然间咯噔了一声。
她前世对花子君这个人并没有什么记忆,是因为自从她开始关心上海滩的实事之后,上海滩上已经没有花子君这个人了,然而,她潜藏的记忆中,似乎也曾听人说起过,上海滩曾有一位名动一时的戏子,在隐退前被人在台上枪杀,凶手却不知所踪。
如果那个戏子就是花子君的话……许妙芸不敢想象。
台下传来了开场的奏乐声,许妙芸推开门,走廊里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往来的客人,大家都在等着花老板退隐前的最后几场戏,许妙芸有些忐忑的走到洗手间门口,轻轻的唤了一声:“诗雨?诗雨你在吗?”
然而里面并没有人回应,许妙芸走进去,洗手间隔扇的门都开着,里面并没有洪诗雨的人影。
忽然间,从戏院的大厅里传来一阵尖叫声,许妙芸反射性的转身跑出去,听见大厅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她正想走到楼梯口看个究竟,却被一个陌生男人拦在跟前。
“许小姐别怕,我是少帅派来保护你的人。”
许妙芸闻言松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二楼的包间里忽然有两个客人摔下去,其中一个可能是刺杀花老板的凶手,已经被我们的人击毙。”
“那另一个呢?”
许妙芸急忙问道,这时候大厅里的枪声已经停了下来,吵杂的人声也安静了下来,许妙芸心下一紧,只听那人开口道:“还有一位小姐被那刺客的枪打中了,情况似乎不太好。”
许妙芸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只急忙就往楼下冲过去,大厅里经过枪战,客人们早已四散逃亡,许妙芸看见洪诗雨躺在血泊中,靠在花子君的怀里。
“叫救护车了吗?”
许妙芸带着哭腔跪在洪诗雨的身边,洪诗雨脸上却没有半点悲伤的神色,只是握住了许妙芸的手,脸上却透出一丝笑来,气若游丝道:“你知道我一向脸皮薄,有些话……我……我想……单独和……”
洪诗雨已是弥留之际,言语混乱,但许妙芸却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捂着唇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这就走开,你有什么话慢慢说,没有人会听见的。”
许妙芸这句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洪诗雨这才松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看着花子君。
可她终究连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只有眼角的一道泪痕,缓缓的从脸颊上滑下去。
第97章 097
鸿运楼因为出了人命官司, 被巡捕房查封了。
巡捕从二楼的包厢里找到了刺客安装的□□,从现场的情况来推断, 大约是刺客选择了二楼的包厢作为枪杀花子君的最佳位置,却不小心被洪诗雨撞破。
那刺客就把洪诗雨打晕并且捆绑在角落,正要行凶的时候,洪诗雨却醒了过来, 用自身重量将那人撞下楼,自己也一并从二楼的窗口坠落。
巡捕从包厢里除了找到了枪械之外,还找到了一方素色的手帕, 许妙芸认出那是洪诗雨的东西, 大约就是因为这一方帕子,洪诗雨才会又进了那个房间。
刺客身份隐秘,被击毙之后便断了线索,洪诗雨的尸首被洪家认领回家, 因为是还未出阁的闺女, 连丧事都办的非常简单。
下葬的那一天,沈韬陪着许妙芸一起去了墓地。对于这重活的一世, 太多的事情, 已经完全偏离的前世的轨迹,许妙芸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可是, 这样的结局对于洪诗雨来说, 却未必是最糟糕的,如果她还同前世一样嫁给一个包办婚姻的中年男子当续弦,长期忍受家暴的折磨, 也许还不如这样能死在心爱的人怀中更让她欣慰。
然而她喜欢的那个人,却最终还是没能听见她最后的表白。
“花老板今天会来吗?”许妙芸忽然想起花子君来,如果不是为了他,一向胆小的洪诗雨又怎会有这种死也不怕的决心。
“我已经安排人送他去苏联,他应该不会来了。”沈韬伸手搂住许妙芸,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在脸颊上轻蹭道:“洪小姐的事情,你不要太难过了。”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在粉饰的太平之下,战乱的火焰早已经悄悄点燃。
“要杀花老板的,是日本人吗?”前世的许妙芸,对于日本人的阴毒狠辣,都只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过,可如今置身在内,才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年代,真的不是她前世所见到的岁月静好。
其实……她的前世又怎么说是岁月静好呢?最后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她都没有弄清楚过。许妙芸靠在沈韬怀中的身子陡然僵了僵,抬起头看着沈韬道:“少帅,如果有一天,我也死了呢?”
许妙芸的脸颊上落下泪来,她伸手抚上沈韬的下颚,第一次这样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他的唇瓣轮廓分明,当许妙芸小巧的舌尖就要抵开它的时候,那人终于忍不住激烈的回应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死的,放心!”沈韬松开许妙芸的唇,将她颤抖的身子搂在怀中,轻声的安抚道。
“你真的不会?”然而许妙芸心里却还是害怕,只往沈韬的怀中靠了靠,阖上眸子道:“我死了也不打紧,你要好好的活着。”
她心里难过,细数着前世同沈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仿佛已经时日不多的样子了,眼泪便忍不住又要落下来。
然而沈韬却托起了她的脸颊,低头将她脸上的泪痕一一吻干了,一双桃花眼中满含着情愫,慢慢道:“妙妙,这一世,我发誓绝不让你死在我前面。”
许妙芸大惊,来不及伸手堵住沈韬的唇瓣,那人又继续道:“如果有人用枪口对准你,我一定挡在你的面前。”
“你……”许妙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隐瞒什么,他们两个,终究是一起回到了现在,“你……你是我以前认识过的那个沈韬吗?”
许妙芸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他,她看见他眼底闪过的光芒,而她此时可以的做的,就是闭上眼睛,抬起头送上自己的唇瓣。
……
他们来到洪诗雨墓地的时候,洪家的人已经离去了。新垒的坟头上种着两棵低矮的松树,花子君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站在洪诗雨的坟前。
他实在不知道要跟这个对自己饱含深情的姑娘说什么,因此反倒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像一旦说了出来,就破坏了这种感觉。
他从会说话认字就唱戏,对于人世间的这些男欢女爱看的极淡,戏文里千古传唱下来的,也都是悲剧,尤其在这样国仇家恨的时代,爱情两个字太过微不足道,他的心,永远不可能被这些世俗的小情小意所温暖。
可他虽然不崇尚这些,但也从来不鄙视,不然就不会帮着花想容传信,但他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在一个女子的坟头,迎风落泪。
“你怎么没走?”
“推迟了一班火车,时间还赶得及。”
花子君叹了一口气,偏过头去,像是怕人看见他脸上的泪光。
许妙芸是第一次看见花子君这幅样子,在她的记忆中,花子君的脸上永远都透着淡然的笑意,是别人口中人品风流、却孤傲不群的人。
许妙芸从随身带着的包中拿出一条帕子,递到花子君的面前:“这是诗雨的手帕,那天她就是因为这块帕子,才会又回到那件房里的。”
如果那天洪诗雨没有回去,那如今躺在这冰冷的棺椁中的,就是花子君了。
花子君从许妙芸的手中接过了手帕,细腻的真丝帕子,有着柔软的触觉,一角还绣着洪诗雨的闺名,他有些凌乱的把帕子握在掌中,转身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再回头的时候,便又是曾经那风华无两的上海滩名伶。
“文瀚,保重!许小姐,保重!”
花子君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凌厉,同沈韬和许妙芸两人分别作了一揖,视线最终又落在了洪诗雨的墓碑上。
过了良久,他终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许妙芸蹲下来整理放在洪诗雨坟前的鲜花,只见那同花子君形影不离的怀表,正放在洪诗雨的墓碑前。
……
老太太在苏州老家住过了韩氏的七七,冯氏寻思着再过不了多久,就是许妙芸大婚的日子了,便派人回去将家里的人都接了过来。
吴氏这几日却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是张罗许妙芸的婚事闹的,却还有另一桩繁难的事情。那吴德宝原本就是一个看似外表老实的花花公子,虽说和许淑芸定了亲,可无奈婚期没有定下来,如今又有了韩氏的事情,想着少不得许淑芸还要守孝三年才能过门,他也就乐得在外面胡闹起来。
谁知这一胡闹,却将他同校的一个女学生的肚子给搞大了。那女学生虽然不是申城本地人,却也是在他们那地方有头有脸的人家,因遇上了这么个事情,便托了南京政府那边的高官来说亲,如今听说吴德宝已经定了亲,便撺掇着要让吴家退亲。
这事情若是摆在许妙芸还没和沈韬订婚之前,只怕吴家跑的比谁都快,可如今许妙芸定下了沈韬,眼看着吴德宝和沈少帅要当起连襟来了,吴家怎么可能舍弃这门关系呢,这两天女方家仍在吴家闹腾,幸好许家除了吴氏,是没有人爱听八卦的,不然这事情只怕早就瞒不住了。
前几天吴太太就打了电话过来,问吴氏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吴氏为了这事情头疼不已,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把老太太回来的日子告诉了吴太太。
这不老太太头一天才回来,第二天吴太太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因为上次在吴家出了点意外,如今连冯氏对吴太太也生分了,觉得她实在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况且看那许淑芸的样子,将来也必定是个白眼狼,因此冯氏便不打算掺和到这件事情里头,只让吴氏带着吴太太直接往老太太房里去。
老太太哪里知道吴太太是来退婚的,还只当是吴家听说她回来了,赶忙就过来瞧她的,心里还觉得挺受用的,至于许淑芸,那就更不用说了,听说吴太太过来,便寻思着是不是吴德宝一起跟了过来,大约是因为她久不在申城,那人是想她了。
只可惜自己命薄,嫡母死了,要不然她真是恨不得早早的就嫁到吴家去,能当她的大少奶奶呢!
她这厢美梦还没醒,吴氏已经领着吴太太进了老太太的房里。
吴太太毕竟是来退婚的,气势上便不如以前咄咄逼人,且在老太太跟前又是晚辈,又谦逊了几分,开口的时候便格外殷勤,只笑着道:“老太太最近身子骨可还硬朗?上次二太太的事情,我们倒是想亲自去的,只是正巧那几天老爷不在家,家里离不开人。”
韩氏在老家办丧事那几天,沈韬带着督军府的人倒是住了几天,可吴家这二房正儿八经的亲家,却只派了两个下人过来奔丧。这件事情老太太心里本就耿耿于怀,可后因为事情多,也就忘了,如今吴太太再次提起来,老太太便又想了起来,只冷冷道:“多谢您还记挂着,我只当你忘了这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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