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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雀——Miang

时间:2017-12-26 15:48:02  作者:Miang
  窗棂下的小桌上,叠着数封书信,那是姜灵洲一段时日前寄出去的家信。
  “我本想给皇兄寄信报个平安,却未料到连信都不让我递出府外,今日统统退了回来。”她说。
  白露一怔,喃喃道:“竟然这般欺负人……”
  “又岂止是欺负人?”姜灵洲摇摇头,依旧淡笑着:“我带来的宫人,都不得出门去。采买添购,都由竞陵王府的人来做。你看,王爷不在此,我亦不得去外面,可不是孤苦终老么?”
  她虽说话的声音温和平静,可话里的意味,却让白露觉得脊背一寒。
  若是真如公主所说的一样,那这偌大的竞陵王府便是个奢华些的囚牢,像困麻雀一般困着公主,让她终生不得自由,只能在此独自老去,蹉跎青春。
  “这太过分了!”白露咬咬牙,急的差点滚出眼泪来:“我去求求兰姑姑……”
  “算了吧。”姜灵洲说:“便是做一只笼中雀,也没甚麽不好的。”
  她远嫁魏国,便是将己身之幸置之度外,早已不再期许着寻常夫妻的白首相携、子孙满堂。与其让她与萧骏驰共枕而眠却同床异梦,倒不如天各一方,各自生活。
  而且,在这魏国之中,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萧骏驰虽将她困在了王府,倒也保证了她的安全。如果她一定强求离开王府,反倒给了那些小人可乘之机。
  正在这时,为霜前来通报,说宋采薇的婢女阿茹来了。
  姜灵洲允了阿茹进楝花院来。不多时,便听得一阵轻轻的铃铛脆声,阿茹被晒成蜜色的脸蛋带着两团酡红,出现在了姜灵洲的视野中。
  “小姐感激王妃帮她找回了发簪,所以命阿茹送些礼物来。”阿茹说着,捧上了两个不及巴掌大的小瓷盒,说道:“这是我们小姐自制的香膏。小姐虽然双目失明,闻香调味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这些小礼,就请王妃收下吧。”
  蒹葭替姜灵洲收下了小瓷盒,姜灵洲又问了些宋采薇的日常起居,得知宋采薇的脚已好得差不多了,便让阿茹回去了。
  阿茹走后,姜灵洲望着那小瓷盒,说:“这王府中还有人作伴呢,倒也不错。”
  |||
  阿茹给姜灵洲送礼去,宋采薇的屋子里便静了下来。
  她是看不见的,因而听觉格外敏感些。外边的风声雨声、往来脚步,落在她耳里一清二楚。
  她靠在桌案上,用手指捻着一小朵柔嫩花瓣,将其绞出汁来。她虽阖着双目,手指却翻飞灵活,丝毫不因目瞽而有所拖累。嫣红的花汁染红了她白皙的指尖,发髻上的缠银簪子盈着窗外的光。
  忽而间,窗外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吹叶之音。
  虽只有几个简单的音调,那轻悠的吹叶之声却奏出了一段完整的调子来,好似一只鸟雀在山林里啾啾啼鸣,又似清泉撞岩,水花四落之声。
  宋采薇原本灵敏的手指,渐渐慢了下来,最后便安静地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这吹叶之声断断续续、或远或近,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阿茹欢快笨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才戛然而止,消匿无踪。
  “小姐!我把东西给王妃送去了。”阿茹推开门,颇为兴奋地说道:“那王妃可真是好看,漂亮得像个仙女儿。”
  宋采薇微微含笑,柔声细语:“阿茹,齐人重礼。河阳公主与王爷还未完婚,称她是‘公主’才比较妥当。”
  阿茹不懂汉人的礼教之说,撇了撇嘴。她瞄见自家小姐桌上的花瓣汁液,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说:“小姐又要做些什么?想要什么花,阿茹给你采。”
  宋采薇静了一会儿,轻声道:“把我放在小屉里的花囊取出来吧。”
  阿茹翻箱倒柜地找起了宋采薇托人制好的香囊。而宋采薇则坐在床边,双手托腮,喃喃自语。她手上还染着嫣红花汁,指尖不小心划过脸蛋,留下几道滑稽的痕迹,可她全然未觉。
  “针尾凤养血辟秽,辛夷温中走气……”
  她绵软的轻语声,飘散在风里。
  不知何时,吹叶之声又响了起来,清远悠长。
  |||
  魏国国都,太延。
  秋日已深,太延的夜格外严寒,再兼之已入宵禁,街上寂寥无人、一片寂静,唯有巡防司的卫兵手持灯盏,四下巡逻。那灯笼中昏黄灯火,是□□夜街中的唯一光亮。
  忽听得街道上响起一串马蹄声,竟是有人疾驰而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肆意策马而奔。
  巡防司的卫兵见了,急急忙忙避开飞马前行的方向,灯笼昏黄的光一时乱做一团。
  “什么人!”
  “大胆!宵禁后还敢在街上策马而行!”
  杂乱的呵斥声响了起来。
  那策马者未曾停下,依旧纵马向前。
  他自卫兵面前经过时,昏黄灯火映出他容貌。诸位卫兵认出他是竞陵王麾下副将宋枕霞,连连噤声后退。
  宋枕霞一路驱策,至摄政王府侧门才下了马。
  仆役牵了他的马,他便掸一掸衣上尘埃,向着王府里走去。
  萧骏驰正在书房里与费思弼议事,听闻宋枕霞回来,便出门迎接。
  但见宋枕霞走上书房前台阶,嬉皮笑脸说道:“王爷,你要是再不回去娶妻,怕是老婆就要被毫州王抢走了。”
  萧骏驰立在阶上,食指磋磨着玉谍。
  萧骏驰之母大且渠氏乃是位羯部公主;萧骏驰继承了其羯部血脉,生得挺鼻墨眉,五官英气;一双眼于暗朱灯火下,泛着琥珀之色。
  “何来此说?”他问宋枕霞:“你自胶州来,又如何得知王妃在竞陵的事?”
  “人在胶州,可我心在竞陵。”宋枕霞抱一下拳,道:“想必王爷也知道,那河阳公主过陈王谷时遇了埋伏。伏兵身上皆带着‘竞陵’令牌。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者,除了那毫州王别无他人。”
  萧骏驰松开玉谍,慢慢挑了眉。
  “王爷?”宋枕霞见他久久不回复,又催道:“再不把这河阳公主接来身边,怕是好端端一位绝世佳人,便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萧骏驰还是没答他。半晌后,萧骏驰闲闲叹一口气,说:“明天还要去大庄严寺,路途甚远,着实麻烦。枕霞可要早些做准备。”
  大光明寺在太延城外,是魏国萧家皇室礼佛之地。
  萧骏驰说罢,便折身走回了书房中。
  “王爷!”宋枕霞低嘘一声,跟着走上去,说:“好端端一个美人,你却放着不受用?”
  “美人?”萧骏驰卷了袖口,提起桌案上的紫毫笔来,说:“那河阳公主还太小了些。”
  宋枕霞噎住了。
  魏国男子大多在二十五六的年龄才娶妻生子,有些人甚至在三十而立后方开始议婚;女子则在满二十岁时嫁人。姜灵洲今年才十七,放在魏国,确实是个未长成的小丫头了。
  “王爷,这,这不一样啊。”宋枕霞说:“齐国女子可是十三四便要听婚嫁,那河阳公主的堂姊妹都是十三岁便嫁做人妇。公主在齐国宫中多留了四年,已算是嫁得晚了。王爷既然娶了齐女,那就按照齐人的惯例来,不就好了?”
  萧骏驰默。
  他扯出手腕上一串念珠,拨了两下,沉声说:“先将她养在竞陵吧。她要什么,便都给她送去。吃穿用度,莫要苛待了她。娶她虽是下下之策,可我也不想亏待了她。”
  宋枕霞撇嘴,心里知道这是没戏了。
  管那河阳公主貌美如花、洛神在世,王爷连见也不愿见,当然是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王爷想得可真多!
  还担心人家太小受不住!
  啧!
  作者有话要说:
  受不受得住不试试怎么知道啊
 
 
第13章 送画卷
  宋枕霞风尘仆仆赶回太延,萧骏驰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让他回自己府中休息。
  只是宋枕霞不肯走,还站在书房里迟迟不去。
  萧骏驰对新王妃无甚兴趣,捻着手里沉红串珠,两眼散漫扫着案上一本半新不旧的经文。书页折了数角,订线也有些散乱,看起来时常翻阅。书页上恰好写着“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萧骏驰一眼扫到底,丝毫没做停留。
  宋枕霞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萧骏驰看书不理他,他就自顾自绕着书房里的费思弼老爷子转悠起来,闷闷说着一些话。
  “费先生,你说齐国足有四位公主,王爷怎么就挑中了河阳公主?”宋枕霞问。
  费思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一捻花白胡须,语重心长道:“枕霞小友,这河阳公主乃是有尊号的公主。上了尊号的公主,与没上尊号的公主,那可是天上地下、云泥瑜瑕,差得远。”
  宋枕霞方想说些什么,便听得“啪”一声轻响,是桌案后的男人合上了手中的经书。
  “枕霞,你为何不直接问我?”萧骏驰扬首,问。
  “若是我问了,王爷又不答我,岂不尴尬?”宋枕霞说。
  “那你且问。”萧骏驰说。
  “王爷,敢问齐国四位公主里,您怎就一眼挑中了那河阳公主?”宋枕霞不敢卖弄,连忙做老实模样认真询问。
  萧骏驰朝椅背上一靠,俊朗面孔上露出一抹促狭笑意。
  “娶老婆可不得挑个漂亮的?”他似是甩掉了平日的威严仪态,语气里有一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北有梁妃,南有河阳’,这一句说的便是河阳公主堪当国色,艳压群芳。”
  宋枕霞:……
  他们王爷说的这太有道理了,他竟然无言以对。
  “多漂亮?”宋枕霞纳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
  “我这儿还存着副画像。”萧骏驰站起来,自身后书格里抽出一副卷轴来,放在灯盏下铺开。他一边抚平画卷,一边道:“这可是齐帝派人送予我的。我平日里事务忙碌,还不曾仔细看过。”
  画卷上绘着一纤娜女子,手持纨扇,立于宫窗前。
  这幅画倒是画工精湛,只可惜画法着实朦胧的很,一团白面脸,两抹细线眸,宋枕霞实在看不出她的长相。
  太朦胧了。
  太梦幻了。
  太迷醉了。
  除了为罗衫素衣着上清淡色彩,画者还别具匠心地以“三白法”为这画中女子在面颊、下颚和额头上猛烈疯狂地打了三团白色。末了,女子的两颊上还有红扑扑、圆滚滚的两团腮红,好似两颗初生朝阳。
  宋枕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这女子两眼眯成一条缝,额头闪闪发光,小嘴儿一点樱桃红,驼背弓腰,长袖打脸……若是那河阳公主真是这幅样貌,我只能说齐人志趣怪哉。”宋枕霞感慨道。
  这两人的话引起了费思弼的注意。
  费思弼踱步至书桌旁,望向那画卷。视线甫一接触到画上女子,费思弼便轻轻地“嚯”了一声,蹙起眉来,喃喃道:“妙啊!妙啊。”
  宋枕霞:?
  “枕霞小友,魏人画工多粗犷,齐人彩匠重意境。比之实貌,更重虚意。因而南人仕女图千人一面,却胜在娇韵不同。”
  宋枕霞:?
  “你看这画中女子,眉似远山出岫,唇如樱桃滚水。妙目不描而含情,粉颊微点而生香。更兼之用色鲜妍清雅、浓淡阔细有致,更显娴静之姿。入笔生畅,提笔微弛,一刚一柔,各生韵致……”
  宋枕霞:……
  他当时便想来一套“在下告辞”、“溜了溜了”、“无法奉陪”,只是看在费思弼的面子上,不敢多言。
  费思弼点评起画来,没完没了,喋喋不休。
  渐渐的,不仅是宋枕霞的面色尴尬,萧骏驰也开始不耐地磋磨起手上扳指,目光放空。最后,他以手掩口,小小打了个哈欠。随即,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题外话,来打断费思弼连篇评语。
  “既然这河阳公主的画像在我手里,礼尚往来,本王也得送一副过去才是。”他道。
  “王爷,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宋枕霞笑嘻嘻地接上。
  萧骏驰心里微惑。
  宋枕霞哪儿来的他的画像?
  所幸,他本就对河阳公主不怎么上心,至多也只是在听闻河阳公主于陈王谷遇险时惊诧思虑了一番,生怕她真的死在竞陵府上,会惹来齐国怒火。因而,他也没有多问。
  将近子时,宋枕霞才怀揣着暗暗笑意离开了摄政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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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骏驰不想见姜灵洲,姜灵洲也不太想见萧骏驰。
  她有些想家。
  越想家,她就越不想见萧骏驰,巴不得这个名义上的未来夫君一辈子别回竞陵来,留她清清静静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地过日子。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萧骏驰不急,宋枕霞会替他担忧;姜灵洲不急,白露会气得跳脚。
  姜灵洲也明白,白露年少单纯,以为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便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如意事。殊不知世上还有许多天拆怨侣,恨不得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她嫁到魏时,竞陵的月刚刚自圆化缺。兜兜转转一段日夜,弯月便又化作了一轮澄黄满月。姜灵洲在入魏途中耽搁了中秋之期,如今已是九月季秋了。秋色高寒,夜晚时月明星稀,月轮分外明澈。
  她夜晚时看到窗外那轮月,便心思一动,不禁想起幼时兄长教诗的场景来。
  齐人并不主张女子读书识字,说的更多的是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纵使是皇后、太后那样凤飞九天的朱门女子,也甚少有识字的。只是姜灵洲自小便爱这些书文,又因着受宠,这才跟着兄长一起读书习字。
  正当姜灵洲望着窗外月轮时,她窗前倏忽飘转过一抹嫣红之色。
  竞陵王府里会穿如此醒目的衣裳之人,便只有宋采薇了。
  姜灵洲与宋采薇不熟,但姜灵洲好歹是竞陵王府里唯一的主子。她没听见阿茹发辫上的银铃声,怕宋采薇又在哪儿磕着摔着,便带着侍婢一同出了楝花院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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