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童子惊愕的目光中,两人携手朝前走去。
玄衣青年没有错过童子的目光。他低声对少年道:“你简直是引火烧身……便是真正的纨绔子弟,也不会牵着男宠的手在外面走啊!”
少年嘻嘻一笑,“就凭你我气质,若不如此,他们恐怕不会往那方面想呢!”语气还颇有些自得。
青年无奈,“有这样夸自己的么?”
少年笑笑,复又正色,“说真的。我了解过了,秦先生的学生皆是品行端方之人,若不如此,他们恐怕不会想到那方面去,只当你我是知己好友呢!”
青年看了她一眼,“总是你有理。”
这两人正是楚珺与卫珩。在这之前,楚珺已经弄明白在这个世界女扮男装为何不现实——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女子走路的形态动作、说话的方式语气,都与男子大相径庭。就算做男子打扮不出破绽,只要一动一开口,马上就露馅。
不过,楚珺自是与那些女子不同。她行走在外,一点没有女子的扭捏拘束,一方面是有前世的习惯在,一方面缘于瑶谷的教导,还有她身份的原因。也是经过这样的考虑,楚珺才敢真的打扮成少年,还装作是卫珩的男宠,大摇大摆地跑到黎川书院来。
到达楚州后,楚珺与卫珩停留下来,元墨珏与卫瑛则继续向北,朝兖州荣安侯府而去。
提前到达楚州的廖辰星已经见过秦暮云,跟他说了楚珺将至的事,秦暮云让楚珺这一日来黎川书院,便能见到孟蔼。
黎川书院内有三三两两行走的读书人。楚珺大概一扫,见大多都是穿着圆领袍的,未穿圆领袍的年纪都不大。
在大兴,白身是不能穿圆领袍的,没想到黎川书院内的学子,大多都是考中功名的。怪不得黎川书院被尊为天下书院之首。
楚珺与卫珩并肩携手而来,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幸而黎川书院的学子都十分懂礼,恪守非礼勿言非礼勿看之道,只一眼扫过,眼神并不多做停留,也并不议论。
只是读书人本就清高,最看不起游手好闲、凭家族吃喝玩乐的纨绔,又加之楚珺一心将自己向“男宠”形象表现,这样的身份自然比纨绔还要不堪。是以学子们虽不言不看,但对楚珺已经心生轻慢,眼神里的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童子似乎也觉得,领这样的人进书院是件很不堪的事,只垂首快步走,一句话也不多说。
到了一排青瓦学舍前,童子语气不善地道:“先生在授课,你们在此稍候,先生授课毕,自会来见你们。”不等楚珺应声,就转身离去。
楚珺勾唇看了一眼卫珩。卫珩似乎知道她要干什么,摇摇头,“别看我,你又不会听我的。”
楚珺笑道:“谁说的?你说要怎么办,我听你的。”
卫珩道:“认识秦先生的又不是我……还是按你的办。”
楚珺笑着颔首,“这不还是听你的了么?”
卫珩无奈,“我不都说了么——总是你有理。”
楚珺笑笑,转而面向学舍,一抬下巴,扬声喊道:“秦先生——颜先生批注的《易传》,我给你带来了——”
几只飞鸟扑棱棱从林间腾起,呜呀呀鸣叫着飞向天空。
楚珺身后刚走了两步的童子恨不得上来捂她的嘴。
一阵寂静过后,学舍的门打开,一位广袖傅带、玉冠束发的儒者大步行来,身着素衣的学子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那位儒者走到楚珺面前,眼神莫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少……主?”
楚珺将儒者打量一番。
比起廖辰星陆无尘,他的容貌就太过平凡了,甚至连身为暗卫的褚风都比不上,但他通身儒雅的气质模糊了年月,连容貌都被气质所掩盖,让人一眼看去记不清他的长相,只记得那种高渺雅致的气度。
楚珺一笑,“扶春去,看山河不老。”
“邀冬来,庆云翰如初。”
暗语对上了,楚珺拱拱手,“秦先生安好?”
秦暮云又将她这身打扮打量一番,“我尚可。只是不知少主这……”
楚珺的笑容里带上几分狡黠,“我有妙用。”
见学子们已经走近,楚珺向秦暮云拱手一揖,朗声道:“晚辈见过秦山长,特来送山长所需之书。”说着,从卫珩手中接过一个锦函。
秦暮云一招手,一个素衣学子上前接过锦函,期间一直半低着头,非常守礼地没有直视看住楚珺。
因楚珺从卫珩手里接过锦函,秦暮云将视线投在卫珩身上,“这位是?”
楚珺故意笑得暧昧起来,朝卫珩一伸手,“这是江宁侯子侄,晚辈的……好友。”
楚珺那个笑不同于说起友人的愉悦,倒有近乎恋人的亲昵,再加上她话语中引人怀疑的停顿,让人不想歪都难。
常人或许不会注意这些细节,可黎川书院的学生都是心思通透悟性极高的,所以这会儿,秦暮云身后的学子都注意到了,楚珺与卫珩似乎不是……正常的好友关系。
楚珺发现那些学子眼神情绪的变化,心中一笑。
秦暮云何许人,一下就明白了楚珺的意图,眉毛一挑道:“不知林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江宁侯姓林,于是秦暮云称卫珩林公子。
楚珺笑答:“晚辈不忍离别,便央他与晚辈同来。”
秦暮云身后学子中有低低地吸气声。
那个迎接楚珺的童子毕竟年纪小,不像其他人,这会还能忍住,愤愤叫道:“先生,这等不堪之人怎能踏入黎川书院?”
秦暮云瞥了他一眼,“她带来了若舟先生亲笔批注的《易传》。”
童子看了眼一旁学子捧着的锦函,“先生,他这等人,怎会有颜若舟先生亲笔批注的典籍?”
楚珺淡淡笑着道:“千金求之,何不可得?”
童子眼中鄙夷更显,“商人行径!”
楚珺眼神一动,“我本商人子,这般才是常理。”
学子们闻言,便不那么掩饰眼神中的不屑了。
楚珺了然——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身为士人的学子们自然瞧不上商人子。纵使修养再好,读书人对商人的鄙夷也是无法避免的。听闻楚珺自言乃商人子,学子们对她是江宁侯侄子的男侍这件事就更肯定了——生为男子,却容色秀美,身份还低贱,为权贵之男侍也是常事。
楚珺不打算再纠缠这个问题,直入主题,“秦先生,晚辈想见之人在否?”
秦暮云道:“随我来。”
楚珺跟在秦暮云身后,见一众学子小声交谈几句,一些人跟在秦暮云身侧,另一些却散开快步朝几个方向而去。
楚珺心中苦笑,自己这是被当成洪水猛兽了啊,还要这么防着?
楚珺跟着秦暮云走到一处小广场,广场中有一个竹木搭建的低台,台上有数百矮案和蒲团,像是讲学的地方。此时,矮台前站了数十学子,正在相互交谈,像是在讨论什么问题。
秦暮云停下步子,朝一众学子扫了一眼,却没有引见的打算。
楚珺心中苦笑,这是专门配合自己呢,还是故意给自己下绊子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舌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
楚珺顺着秦暮云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肯定了自己要找的人。
黑压压一片都是头戴儒冠、身着或圆领袍或交领袍的的读书人。中有一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气质极其出众。即使是站在一群人中间,也能轻易分辨出他与旁人的不同。
楚珺径直朝着那人而去。秦暮云见她一副分明的样子,饶有兴味地跟了过去。
学子们不知楚珺是何人,但见山长秦暮云跟在后面,纷纷让出一条道。唯有一人,还站在中间,直到楚珺一直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楚珺不着痕迹地将面前的青年打量了一番。他身形如竹,挺拔清逸,气度如水,沉静宽广。虽穿着魏晋文人最喜好的广袖大衫,衣服的质地却像是细麻的。发髻上是一根木簪,通身无华。
楚珺不禁感叹:他确实不再需要任何外物的装饰——只要站在这里,他的姿容气度就是最好的勾勒。
在这时,方才知道楚珺来历的学子已经站到了广场上学子的中间,低声三言两语,就把楚珺的身份和刚才发生的事说清楚了。这时,广场上学子朝楚珺看过去的眼神就全然不同了。
楚珺贸然出现,直直停在他面前,也不出声,就这么无礼地端站着。周遭学子的低声交谈,他也是听见了。可即使如此,他也不见丝毫愠色,微笑着拱手一礼,袖袍摇荡起流丽的弧度。
“在下孟蔼,表字意之,不知这位同侪如何称呼?”
楚珺没想到,这样的情况下,孟蔼还能率先行礼。她本来也不是无礼之人,此时颇有些惭愧,忙还礼道:“孟先生多礼,小可卫氏青玥。方才形状无端,实在失礼,还请孟先生海涵。”
孟蔼一笑,“无妨。足下尚未及冠?”
男子二十而冠,行冠礼并命字。楚珺没有提及表字,孟蔼便当是未命字。
她本来也没有双十。“是,孟先生称在下之名便可。”
孟蔼点了点头,依旧微笑着,“清越?可是清扬激越之清越?”
楚珺下意识地要纠正,话到口边又改了:“正是。”
孟蔼笑着颔首,“名如其人。”
如果不是提前了解过孟蔼的秉性,楚珺真要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那些学子的议论他明明听见了啊。
楚珺挑眉,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我不过一商人子,当不起先生赞赏。”
孟蔼笑容未变,“商人子又如何?我不过是赞一个好名字,有什么当不起的?”
楚珺决定挑战一下所有人的底线,“那权贵的裙下之臣呢?可当得起先生一句赞?”
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
那个童子毕竟年纪小,实在忍不住了,“你无耻!”
楚珺抚了抚眉角,低低笑起来。
童子气急败坏,“为何发笑?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样的话,不是欺辱孟先生,欺辱诸多学子?”
众学子都没说话,但他们的眼神都表示了赞同,站在童子身边的学子还拍了拍童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楚珺一直看着孟蔼。他的神色并未变化,眼里不但没有丝毫鄙夷,甚至还有一丝亲和之意。
楚珺心道,她专门把自己塑造成这样,似乎管用了。
孟蔼出身贱籍,且因此终生不得入仕,不管他再豁达再看得开,这也必然是他最大的遗憾。而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就与他差不多么?如果自己再能表现出一些才能……
楚珺偏头看着一众人,嘴角还挂着笑,“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自己,怎么就欺辱诸位了?不过说自己是裙下之臣,就污了诸位的耳了?韩子高虽侍奉陈文帝,却也战功赫赫、德服天下,韩君之名,是否也污了诸位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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