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墨珏按照接茶的礼数行过礼,接过杯子。楚珺就又端了茶给陈赞送过去,“子嘉。”
陈赞却行了大礼,“外臣谢过殿下。”
楚珺看了一旁正瞧着自己与陈赞的元墨珏,反应过来,却并不打算像陈赞暗示的那样做出一副生疏的样子,“子嘉请起。”等陈赞接过茶杯,她没有回去坐下,而是站在那张紫檀月纹琴前面,伸手抚着琴弦,“《阳春》此曲,有万物回春,和风淡荡之意;演奏须冲和雅淡,不可铅华。子嘉曲中虽有春暖回苏之景,却更盛亭台珠玑之华,离了曲作本意。”
陈赞的手指微微一动,“原先我只道五殿下不擅抚琴,却还不知,五殿下亦是精通琴论之人。”
楚珺笑道:“我也是纸上谈兵,动动嘴皮子埋汰你罢了,真说起抚琴来,我可是两眼一抹黑了。”
陈赞看了看一旁坐着的元墨珏,他只是低头喝茶,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可他又不是没事会来闲坐的人,估摸着有什么事要避开自己,于是起身告辞。楚珺也不留他,将他送到殿门,才让悦画送他出去。
元墨珏等楚珺重新坐下才道:“五妹似乎与公子赞很熟识?”
楚珺平静地道:“不过君子之交。怎么,皇兄今日特意亲自前来,是要问公子赞的事吗?”
元墨珏笑道:“自然不是。事关五妹,又极其重大,我只能亲自来一趟。”
楚珺好奇道:“哦?关于我?小妹不知最近有什么有关我的大事,还要劳烦皇兄亲自前来?”
元墨珏道:“五妹可知皇后在为三皇妹议婚?”
楚珺的目光闪也不闪,道:“有这事?这也在情理之中,三皇姐年已双十,也不能再拖了。”
实际上陈赞方才与她说的正是此事。之前陈赞已经告诉她皇后在为元引珂相看,她拜托了陈赞打探皇后可有选中之人。今天陈赞来告诉她,皇后看中之人十有八九是武国公世子卫珩,她一瞬间竟难以接受。她自幼与卫珩相识,知道卫珩是多好的人,她恨孟氏入骨,根本无法想象卫珩会娶孟氏之女,也变成她的仇人。陈赞见她一时愤懑,提出为她抚琴以缓,这才有元墨珏进来时看到的一幕。
元墨珏见她不为所动,话语间丝毫也不肯露出破绽,不禁欣慰又无奈,只好接着道:“皇后已经召见过武国公了。”
这跟陈赞告诉她的消息一致。虽然已经知道,但再次被提及,又想到卫珩与元引珂,楚珺心里依旧是一阵抑郁。她道:“这么说,皇后已经定下来了?”
“尚未。武国公以商量世子为由拖了下来。”
楚珺自己都没发觉地松了口气,“想来也是。皇兄与世子交好,武国公怎么会答应与三皇姐的婚事?”
元墨珏摇摇头,“然而拖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皇后又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人。为今之计,只能是让卫珩快些定下婚事,以此推托。”
他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个?楚珺心里一跳,莫非……“请皇兄直言,若是小妹能帮的上忙,定当效绵薄之力。”
元墨珏这才不再绕圈子,“同样身为嫡女又能让父皇赐婚的,只有五妹你了。”
对于这样只考虑局势利益不考虑她个人情感诉求的婚姻,按照楚珺本来的性子,应该是一口回绝。然而她自己也没注意到,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排斥。她定定地看了元墨珏半晌,道:“这是皇兄的意思,武国公的意思,还是懿轩的意思?”
元墨珏不语。
楚珺也没打算能听到回答,“不论是谁的意思,请皇兄转告懿轩,除非是他站在我面前,亲口跟我说这件事,否则我绝不会同意。”她并不在乎元墨珏到她这里来之前的过程是什么,她只需要卫珩的表态。另外,卫珩在陇西是驻守边境,哪能说回来就回来?而皇后那边却是拖不得的。楚珺确实也有拖延的意思,等武国公跟皇后拖不下去了,那她这边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元墨珏听到她的话心里一阵惊讶。并不是因为楚珺的要求,而是因为卫珩在给他的信里就已经提到,楚珺一定会提出要他亲自来相商的要求,届时元墨珏只需带消息给武国公,请武国公向皇后表示想调卫珩回京的意愿。皇后想与卫珩结亲,自然会一口答应,让父亲孟德辉上书奏请。这样卫珩回京就顺理成章了。一切都在卫珩的预料和计划当中,而这样的预料除了足见卫珩的谋略外,也说明了卫珩对楚珺性格的了解。
他答的一点也不犹豫,“就如你所说。”
武国公听了元墨珏转告的卫珩的意思后,很快就去见了皇后。然而从栖鸾殿出来,他却没有马上回府,而是又去了紫宸殿面见元文谡。
元文谡听了卫朗的请求,心里很是欣喜,就像正想睡觉就有人送了个枕头,他正发愁怎么扶持楚珺,就有这个助力自己送来。皇后为什么事见武国公他是知道的,他并不担心武国公会答应,他担心的是怎么能让皇后不拿此事做文章在前朝后宫大兴风浪。没想到武国公竟主动提出求娶皇五女楚珺,武国公与皇长子交好,不会贸然亲附其他皇嗣,此举一定是墨珏也同意的。这样看来,目前墨珏与珺儿已经站在了一处,将矛头对准皇后了。卫珩那孩子他是知道的,谁跟了他都不会委屈,珺儿与他又是自小熟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这桩事情怎么看都是尽如人意的。
所以当看到孟德辉所呈请调武国公世子回京戍守的折子,元文谡几乎是一刻也没考虑就批了准奏,然后单独交给吏部和兵部,让他们加急去办。
而当卫珩拿到兵部的调令,连新到任的凉州都督也没等,只将要移交的人事和文书安排好,就片刻没停歇地赶了回来。
于是楚珺根本没想到,卫珩会回来的这么快。
第十七章 重逢
第十七章
这天是十一月十四,逢五大朝的前一天。本来请安应该是逢五的日子,却因为有朝会而提前一天。楚珺按惯例,卯初就到了乾宁宫。到了紫宸殿门口,楚珺却发现那里还站着一人。她有些惊讶,但还是面色恭敬端肃地行礼,“四皇兄。”
元引璋客气地回礼:“五皇妹。”他不等楚珺开口就接着道:“早就听说五皇妹恪敬守礼,今日一见才知果然。皇妹应当是每逢大朝的前一天都会卯初来向父皇请安吧。”
楚珺不敢怠慢,恭敬地答道:“晨昏定省本是为人子女理所当然做的,因为父皇政务繁忙还减了次数,皇兄这样说真叫小妹惭愧了。况且,今日皇兄到的却比我还早些。”
元引璋笑道:“哪里,我平日都要去先生那上课,顾不得晨省,都是哺时后来昏定。今日先生有事,我这才闲下,想着正是请安的日子,就早早来了。”
正说话间,苏寿康从殿里出来,他向楚珺行礼,“五殿下来了。”楚珺颔首,苏寿康这才对两人道:“陛下已经起了,二位殿下请进来吧。”
元文谡已经穿戴好坐在殿中,见楚珺与元引璋一同进来,有些吃惊。两人按次序行礼问安,元文谡又问了元引璋近日的功课,不用看元文谡的表情楚珺就知道,父皇很满意。惠贵妃纪氏果然名不虚传,元引璋虽与元引珂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却除了容貌更无其他相似。看来对于这位四皇兄,她还是要以礼相敬着才好。
元文谡还要去宣政殿,两人不敢耽误太久,就要告辞。元文谡示意元引璋退下,却留了楚珺说话。元引璋看了她一眼,就行礼退下。楚珺丝毫不敢放松,也行礼送他,他向着楚珺温和地笑笑,就退了出去。
元文谡目送元引璋出去,这才转而对楚珺道:“珺儿,先别回扶凤殿,去丹凤门外候着罢,有人从那里来,你去迎迎。”
楚珺停顿了一瞬,答到:“是,父皇。”
虽不知何人需要父皇专门嘱咐她去相迎,父皇也没有告知。但她相信父皇不会做无益之事,既然父皇不说,她也不会再多言。楚珺来到丹凤门时刚到巳时,阳光正好。她站在丹凤门内长道尽头,偏头看看头顶天空,这该是宫城里能看到的最广阔的天空了,可还是被城墙分成有棱有角的一块。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远处丹凤门开启,门轴发出的长叹就让她回神。楚珺舒了口气,站直身子,将交握在身前的双手笼进衣袖。
远处大红的宫门缓缓开启,还未完全打开,一骑便从中飞驰而来。马蹄振振有力,踏散烟尘,落在长道的石板上,楚珺能感到脚下石板微微的颤动。马上一人墨发高束头顶,随着马蹄扬落在风中飞舞。身上银甲映射着阳光却不刺眼,腰间玄鞘佩剑隐隐波动杀伐之气。马蹄很快奔到近前,奔驰之势仿佛还卷着边城的风沙扑面而来,马上之人振臂勒马,黑骏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楚珺不由地后退两步。那人手腕一转,骏马落蹄在一旁,喷了个响鼻,在道上站住。
他翻身跃下马来,虽尽力克制但还是能看出脸上的狂喜,他在楚珺面前半跪行礼,声音里都透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臣,卫珩,见过五殿下。”他依矩垂首没有看楚珺,却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数月不见,五殿下可好?”
楚珺忍不住笑了,赶忙扶起他,“四月才见过的,不过是回宫,能有什么不好?我说父皇非要我来迎接,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你,倒也是应该了。”
见楚珺笑了,卫珩就不抑着心情,也笑起来,“殿下抬举了。”他顿了顿,笑意有些收敛,“想来殿下在瑶谷六年,臣竟不曾得空去拜访,还要劳烦殿下去凉州;臣回京入宫问安,还劳烦殿下在此相迎,臣实在惭愧。”
“你驻于边关,自然国事为重,我怎么会因此怨怼。边关苦寒,我不过在门内等了等,何足挂齿。”楚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道:“既是常驻边关,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卫珩垂下眼帘,抿唇笑笑,“臣已调回平都,在金吾卫任职,不过正式的旨意还要明天才下来。”
楚珺有些惊奇,忍不住就脱口而出,“这么快?”话出口后又觉得有些失礼,解释道:“我曾对六妹说过你迟早要回京,后来又托了皇长兄带信给你……”她有些不确定地道:“你可收到了?”
卫珩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也知道她有点窘然,不过这事早晚要说明的,就没有回避地道:“臣收到了。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不知殿下何时有空闲?”
楚珺就低下头不敢看他,“我在宫里也不过是个闲人,懿轩只需向宫里递个牌子,我随时扫径相迎。”
卫珩笑着点点头,“好,只要殿下不觉得臣唐突。”
楚珺摇头,“不会,你我之间不必那么生疏。”她突然怕这话会引起卫珩的误会,而解释又怕让卫珩难堪伤了交情,只好赶忙岔开话题,“那你快去面见父皇吧,我不耽误你的时辰了。这就回扶凤殿了。”
卫珩躬身行礼,“臣恭送殿下。”他目送楚珺远去,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然而楚珺却没有回扶凤殿。她从扶凤殿绕过,匆匆去了长思殿。
“他回来了”。
坐了半晌,楚珺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陈赞似乎早就猜到,“卫懿轩?”
楚珺没有回答。
陈赞暗暗叹了口气,“他……很好。”
楚珺突然就冒了火气,“你是让我干脆顺水推舟,遂了皇长兄的意思吗?”
陈赞平静地望着她,“楚珺,我们都是明白现实情况、不会想入非非的人。对于我,一切的前提是保住性命,对于你,就是要站稳脚跟。你现在靠着卫懿轩,站得最稳,也会走的最远。楚珺,我希望看着你一路直上,平步青云,耀于丹陛。”
楚珺默默然。有时候,她希望陈赞能自私一点,自己大胆一点。但现在的她,并不是只身一人,还有诸多负累,更没有随心所欲的勇气;面对陈赞的所有建议,她更是从来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这么多年的经历让楚珺知道,他说的,已经是会有最好结果的办法。
楚珺闭了闭眼,长叹一声:“罢了!”
陈赞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更是什么也不想多说。楚珺却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我明日便与懿轩商量,我会嫁他,但与他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等到我心愿了却,各自婚嫁,互不相干。我会给他我能承诺的最好的条件作为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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