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一焦躁,放茶盏的手就重了些。在悠然的琴声中,茶盏与案几碰撞发出的响声格外刺耳。
陈易手一顿,停下弹奏,起身向楚珺行礼,“殿下恕罪。”曾鸿等人也纷纷起身,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楚珺摆摆手,“曲子很好,不干你的事。”
曾鸿见她神色不对,拱手告退,陈易也要开口,翡扇突然跑进庭中,直朝楚珺冲过来,冲到跟前,才觉得格外失仪,生生停住步子。
楚珺看她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招手示意她近前来。翡扇附在楚珺耳边,匆忙说了几句话。
曾鸿等人只见太女神色变幻不定,等翡扇说完退开,太女脸色沉凝,半晌,突然将手边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四溅,浅色茶水在青石砖上流淌开来。翡扇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太女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几乎没什么脾气,曾鸿等人何时见过太女如此盛怒的样子?一时间全都跟着翡扇跪了。
卫珩刚迈进庭院,见着的就是这幅情形。他的脸色也很不好,见楚珺明显是怒极的样子,叹了口气,上前来,有些担忧地摸了摸楚珺的发顶。
曾鸿听见太女长长舒了口气,“都退下吧。”
陈易曾鸿等人纷纷告退。陈易抱着琴回自己的居所了,众学子则围在曾鸿身边,“曾师兄,太女这是……”
曾鸿深吸了口气,“看样子出事了。”他叮嘱道:“平都的大事不是我们能参合的。马上就是春闱了,诸位务必谨言慎行,就算进不了殿试,也不能给太女惹麻烦。”
众学子都拱手道:“谨记曾师兄告诫。”
很快,曾鸿就知道惹得一向宽厚的太女当众砸了茶盏的“大事”是什么了。
奉德二十年二月初,距当年春闱不过几天时,平都突然传开这样一件事。武国公世子到雍州办事,在街上被一个浑身狼狈的女子拦住马,张口就哭诉不止。旁边的百姓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女子自称是武国公世子养在雍州的外室,都已经有身孕了,不知怎么让太女知道了她的存在,派了人来杀她。幸好下人婢女拼命相救,这才逃出来。本欲逃到平都向世子求救,又想到太女也在平都,就一直在雍州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等到世子到雍州,怕世子听旁人乱说、以为她死了,这才大着胆子当街拦马,求世子救命。
而世子当时脸色极不好,直接把人带回平都了。
此事一传开,在平都引起轩然大波。
大兴律明文规定,尚公主者不得私自纳妾。更何况武国公世子娶的是太女,竟敢养外室?
再说太女,之前传闻是个亲厚之人,没想到也能做出这般草菅人命的事?如此行径,怎能担任春闱主考?
曾鸿暗自感叹,若传闻是真,太女当为世子心寒;若传闻是假,被这样构陷谁能不气?不管是真是假,都够糟心的,怪不得太女会这般生气呢。
曾鸿实在不愧是楚珺最看重的一人,将楚珺的心思猜了个八成。这时的东宫正殿,楚珺就在和卫珩商议这事呢。
楚珺前前后后喝了六七盏茶,想到这事还是忍不住怒气上涌。
楚珺正要拿茶盏的手突然被按住。她抬起头,对上卫珩担忧的眼神,“别喝茶了,喝太多不好。”他顿了顿,“玥玥,你……”
楚珺打断他,“我当然不可能信这种鬼话。一听就知道是背后有人在算计你我。”
卫珩知道她不会信,但听到她亲口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心下一松。
楚珺看到他的表情,无奈一笑,“阿珩,我当然不会当真,若是真的,我岂不是还雇凶杀人了?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干过这种事?”
她对着卫珩原本温和的表情陡然一转,“下这么个下作的套,就想把咱俩都套进去?二皇姐打的好算盘!她怎么不直接逼父皇废太女呢?”
卫珩一听她最后这句话,就知道她是气急了,“别气别气,气坏自己就不值当了。”他想起这件事,神色同样不如对着楚珺那么好了,“我把人带回来了,一起审审?”
楚珺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个“外室”,冷笑道:“走,我倒要见识见识,二皇姐找了个怎么样的女子当你的外室。”
卫珩没有把人带到东宫,而是关在了武国公府。跟卫珩出宫到国公府的路上,楚珺甚至都听见了街上的传闻。
“虽说雍州离平都近,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平都来。要说背后没人故意散播,有点脑子的都不信。”楚珺扫了一眼马车外慌忙退开的百姓,眼神冰冷。
卫珩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先休息会儿吧,等下肯定不消停,照这传开的速度,明日朝会定也是不安稳的。”
楚珺知道卫珩说的是实情,明天估计不会好过。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小憩片刻。
武国公府后院偏房。
楚珺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十分娇媚动人的女子,“还真挺好看,二皇姐在哪找到你这么个美人?”
那女子只瑟缩在墙角不说话。
楚珺轻笑,“你不是说自己是世子的外室么?世子就在这儿,怎么你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那女子飞快瞟楚珺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民女不敢冒犯殿下。”声音婉若莺啼。
“呵呵……不敢?已经如此污蔑世子和本宫,还说不敢?”
楚珺拉着卫珩在她面前坐下来,“这儿就本宫和世子,你也不必兜圈子了,说吧,盛安公主承诺了你什么,你肯豁出命来拉本宫和世子下水?”
女子微不可查的一抖。
“不会吧,本宫那二姐还承诺可以保你一条命?”楚珺笑出声,“你污蔑本宫,事情查出来是假,你自然活不了。就算成了,你以为,满平都的宗亲会放过把事情挑出来的你?”
那女子抖得厉害了些。
楚珺悠闲地道:“本宫若不堪,父皇和宗亲脸上能好看?本宫到底还姓着元呢!”
见那女子虽然抖得厉害,却还咬着牙不吐口,楚珺了然,“盛安公主手上还有什么把柄?让我猜猜……”她的手指在案上轻敲两下,“你孩子的父亲……在哪儿呢?”
卫珩之前告诉过楚珺,他请大夫来把过脉,这个女子确实有身孕。
那女子神色大变,楚珺趁热打铁:“看来你很爱他嘛,不要自己的命就罢了,连未出世的孩子都能舍,就为了他能活?”
女子的表情转为坚定和柔和。
楚珺将事情的前后猜了个七七八八,语气突然森冷,“不过,你大抵还不太了解本宫。盛安公主不能保的人,本宫能保;盛安公主想保的人,本宫能让他死!”
那女子终于开口了,“殿下……”
楚珺打断她,“本宫没工夫听你啰嗦,给你三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三天后,你若不能让本宫满意,等着收尸吧!”
见楚珺和卫珩起身要走,女子急了,“殿下,殿下!我想先见他一面!”
楚珺头也没回,还是卫珩停下步子,“你要明白现在的情况——你没资格谈条件。给你三天考虑是殿下仁慈,你若不识抬举,我可没那么好脾气。”他回头,用森然的目光盯着女子,“毕竟,你可是让我好一场没脸啊。”
在卫珩毫不留情的目光中,女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理会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见犹怜的女子,卫珩拉着楚珺扬长而去。
屋门在面前重重地关上,女子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两人来了武国公府,不能不见卫朗。三人十分默契地绝口不提这次的麻烦,只随意聊了聊。卫朗知道两人还有事,没一会儿就劝两人回宫了。
马车上,楚珺想到明天的早朝,不由头痛。
卫珩道:“可惜我不能与你一起去,你只能一个人应付了。若有应付不过去的,尽管推到我身上。”
楚珺笑笑,“我哪有那么没用?放心吧。”
卫珩颔首,“虽然知道你足以应付,可还是忍不住担心。”他顿了一下,“这次,盛安公主算是将把柄递到我们手上了,一定要好好做一番文章……”
楚珺眼神一亮,“你想到什么主意了?”
卫珩摸了摸她的发顶,但笑不语。
题外话
一场你来我往连环计的序幕正式拉开。从这里就完全是权谋的范畴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二月初四早朝,吏部尚书崔史文并工部、户部两尚书奏禀雍州传闻一事,门下省、中书省附议。
户部尚书张从道:“陛下,这件事就发生在街上,雍州的百姓都看着呢,太女若不站出来承担后果,恐无法向百姓交代啊!”
楚珺目不斜视,“本宫不明白,没有做过的事,谈何承担后果?”
工部尚书刘勤道:“太女如何行事,自然没有臣等置喙的余地,可那个女子当街向世子哭诉,这件事雍州百姓有目共睹,太女总不会不承认吧?”
楚珺道:“那女子倒是确有其人,可她上街一哭,说的话就是真的了?刘大人为官多年,就是这么判断是非的?”
刘勤气急:“臣惶恐,不明白太女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这个女子在胡言乱语、诬陷殿下了?一个平民女子,无缘无故,诬陷殿下,是活腻了吗?”
楚珺忍不住笑出声:“刘大人,本宫还以为,这件事,在列诸位都心知肚明,”她微微侧脸,用余光扫了刘勤一眼,“现如今,想要构陷本宫的幕后之人还少吗?”
见刘勤无言以对,户部尚书张从赶紧接着道:“刘大人不过就事论事罢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只是臣等为殿下忧虑,这件事发生在雍州街头众目睽睽之下,现在雍州和平都的百姓都议论纷纷,对殿下的影响极不好,殿下可不能罔顾民意啊。”
楚珺道:“清者自清,本宫坦坦荡荡不怕查。”她向元文谡拱手,“父皇,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儿臣愿配合大理寺调查,望早日真相大白。”
一直没出声的吏部尚书崔史文出列道:“太女殿下坦荡,臣等自愧。然百姓却不知殿下坦荡,都传言世子罔顾律法、私纳外室,殿下派人行凶;眼下就是春闱,殿下身为主考却德行有亏,如此一来,朝廷恐不能立德于民啊。”
这厮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了……楚珺盯着崔史文不回话,半晌,崔史文低下头去,却转向元文谡,“陛下,春闱之重不必多言,绝不可见疑于天下士人学子啊!”
元文谡顿了一会儿道:“太女何意?”
楚珺拱手躬身,:“父皇,崔大人所言有理,儿臣暂时蒙受冤屈无妨,万不能因儿臣之故动摇朝廷。儿臣愿辞去春闱主考一职,配合大理寺查清实情。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儿臣愿闭于东宫,不参与一切朝政议事。”
满朝噤声。
太女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辞去主考就罢了,闭于东宫不议事,这相当于圈禁啊。太女若不是真清白,焉敢说这种话?
帝允太女之请,命大理寺详查始末。
接着,礼部尚书史迁禀奏,太女乃礼部举荐,太女蒙冤,礼部愿交出主持春闱之权,与太女一同接受清查,以示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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