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卫珩的讲述,楚珺良久不语。卫珩道:“怎么了?”
楚珺叹了口气,“懿轩,我觉得……我怕自己不如他们。”
卫珩思索了一瞬,“陛下和颜皇后?”
楚珺苦笑道:“懿轩,你果然明白我想什么。”楚珺捏着自己已经不灵活的右手手指,“父皇自是不必说,母亲身为华颜圣使,能让像陆无尘、秦暮云这样的人为她驱驰,我难忘其项背。我觉得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每走一步,都需要父母的扶持。”
卫珩伸手握住她的右手,帮她活动着手指,“青玥,我觉得,这样的话,不像是现在的你会说的。”
“是吗?”
卫珩点头,“现在的你,在我眼里,已经完全可以自己撑起现在的局面了。即使没有卫家、段家,你也可以应付接下来所有的困局。你已经不是最初回京那个孤立无援、四处掣肘的皇五女了,你是奉德朝的太女,是我大兴的太女,仅凭自己的能力就能让刑部为你所用,将来,也会让更多人成为你的臂膀。”
楚珺一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刚刚的话似乎真是有些怯懦和多愁善感了。”
卫珩笑道:“那么,太女殿下,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准备去江南的事宜了?”
楚珺偏头,“太女殿下还要迎接舅舅舅母,准备册立礼和孟党案结案,这种小事,太女殿下就交给你了。”
卫珩笑着拱手,“是,臣遵旨,必不辱使命,请太女殿下放心。”
楚珺大笑。
第二日,颜缜和叶拂湄到了平都。其实两人在接到楚珺传来的信之前,就已经料到楚珺会请他们来,早准备妥当出发了。只不过因为叶拂湄有孕在身,所以走得极慢,直到现在才到。楚珺亲自去迎接,将一行人在武国公府安置妥当后,催着颜缜进宫。
颜缜与楚珺并排走着,右手拉着的叶拂湄跟在颜缜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上。到汤沐殿外时,被楚珺从扶凤殿调来照顾元文谡和柳嫔的悦书、悦画齐齐出来行礼。
从宫道上过来,一路上的宫人离大老远见楚珺,就毕恭毕敬地行礼,除了恭敬还有些许畏惧。楚珺知道,这多半是那日元文谡杖杀内侍的“功劳”,心里无奈着,面上却还是板着,从跪着的宫人面前走过。到这儿又见了悦书悦画,颜缜停下来对楚珺道:“珺儿,看来,现在这宫城,是你在做主啊?”
楚珺微微一笑道:“舅舅慎言,这句话我可当不起,是要掉脑袋的。”
颜缜挑眉笑道:“现在的平都里,还有谁能让你掉脑袋?”
楚珺刚要笑着回话,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敛,拱手道:“谢舅舅提醒。”
颜缜说的是“平都”里没有威胁,那么,威胁就在平都之外了。她都差点忘了,兖州还有个元紫琰呢!
颜缜见她明白,便不再多说,径直向殿中走去。楚珺跟在后面,也进了大殿。
元文谡靠在榻上,青璇跪在榻前捧着药碗,柳嫔站在榻边,元墨珏站在榻尾。楚珺跟着颜缜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看清进来的人,元文谡有一瞬的吃惊,随即回归平静,“兄长,你来了。”
楚珺内心里把元文谡对颜缜的称呼来回想了一遍。
颜缜顿了顿,还是微微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虽然这个礼行的一点也不走心,但对方是颜缜啊,天下间谁能让他躬身?楚珺是略微知道颜缜对元文谡的怨气的,对于颜缜能向元文谡行礼,还有些出乎意料。
元文谡无奈地笑笑:“兄长,是珺儿这孩子非要请你来的吧?”
颜缜神色一动:“陛下何出此言?“
元文谡依旧无奈地笑着:“兄长,你不愿见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怎会不知?”
颜缜没有说话。
元文谡也不管青璇柳嫔元墨珏一众人还站在这里,自顾自地说下去:“再不愿见我,你也还是来了,也不知珺儿是怎么跟你说的。见了我,发现我还不至于气息奄奄,你也不要怪罪珺儿。”
楚珺忍不住唤了一声:“父皇!”
颜缜终于开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希望你活着呢?“
楚珺感觉话头越来越诡异了,偏生这两人还一点没有要避人的意思,忙对元青璇道:“青璇,柳娘娘在这里侍候了好一会,也该累了,你扶柳娘娘去歇一会吧。”
在场的没有笨人,青璇本来也在想怎么找个借口下去,楚珺的话来得正好,青璇一口应了,扶着柳嫔就出去了,元墨珏跟着就说去帮着照看柳嫔,也出去了。这下,房间里就只剩下元文谡、颜缜夫妇,和楚珺。
见人都出去了,元文谡说话便更没有顾忌了,“小纱一个人在那边多孤单啊,难道兄长不希望我去陪她吗?”
颜缜面无表情,“你就是这样揣度我的心思,才故意把毒药喝下去的?“
楚珺心中微惊。之前元文谡告诉过自己,他明知敬王元文谦端来的药里有毒可还是喝了下去,颜缜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可颜缜远在瑶谷,元文谡也不可能跟他说过这种事,颜缜是怎么知道的?
元文谡却像根本没想到这层似的,“呵,这倒是没有,我不过是有别的打算罢了。”他抬头看向颜缜,“莫非兄长来,就是问我这些的?”
颜缜皱了皱眉,不再说什么,让开面前的位置,一直静静听他们讲话的叶拂湄便上前,向元文谡伸出一只手。
元文谡没有一点推拒的意思,将手伸了过去,“劳烦夫人了。”
叶拂湄眼也不眨一下,“陛下言重了。”
楚珺正在心里感叹,这都是一家子怎样剽悍的人啊,就听见元文谡道:“珺儿。”
楚珺连忙回神,“父皇?”
“你去一趟敬王府,请敬王进宫。”
楚珺一边思忖着,就算要支开自己,也不用让自己去请敬王啊……一边应了,“是,父皇。”
待楚珺走了,元文谡道:“我还能撑多久?”
叶拂湄也不拐弯抹角,“没有解药的话,我和夫君尽全力,也不过保陛下一年。”
元文谡闻言神色未变,只是微微闭眼,“一年啊……还是有些不够呢……”
颜缜冷笑一声,“这会知道不够了?把药喝下去前怎么没有想过今天?”
元文谡对于颜缜的态度并没有一点愠怒,“我本以为,那一点药量,我至少能撑两三年……如果时间少了一半的话,计划就全要改变了……”
颜缜气的一拂袖,一旁案上的药碗应声落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计划计划!小纱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要逼死她吗?”
面对颜缜一直没什么脾气的元文谡突然硬声道:“她身为太女,如果不能应付这些,迟早是死路一条!生在皇族,要么筹谋着活,要么天真地死!“
颜缜闻言更气:“所以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拗不过小纱,让她嫁给了你!”
元文谡一反常态地没有退让,“小纱是我的妻子,我本该一直保护她,她出了事,是我的错,你怎样恨我,想杀了我,我都觉得理所当然。但珺儿不同。她是小纱的女儿,更是元氏皇族,是大兴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我绝不能保护她一辈子!她生来就要比别人背负更多责任!”
颜缜刚要说什么,就被元文谡打断,“兄长,天下人都可以说这不公平,唯有你不能——颜氏一族,不是一样吗?小纱生来就要为承担华颜圣使的责任失去自我,这不是也不公平吗?”
颜缜第一次无言以对。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解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元文谡长舒了一口气。再开口,声音已无一丝波动,“兄长,一年就一年吧,能久一些当然更好,不能更久……也无妨。”
颜缜此时也恢复了平静,似乎两人之前并没有任何争吵,“我会尽力。不过,你特意支开珺儿……她迟早要知道的。”
元文谡笑笑,“她当然会知道。”
再说楚珺这边。莫说楚珺想不通元文谡为什么要此时请敬王进宫,就是敬王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元文谡大概也是知道的。可要是为这件事来,没道理让元楚珺来啊?想这些也没用,敬王没有多说,跟着楚珺从容出府,向皇宫而去。
走到内殿门外时,就能听到殿内的说话声。楚珺正要出声提醒,敬王就停下脚步,竟在殿外听起来。楚珺想到元文谡特意支开自己,鬼使神差地没有出声,也跟着敬王听殿内的说话声。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兄长也不必过于担忧了。”
这是元文谡的声音。不过,颜缜怎么看也不像是会为元文谡担心的样子啊?楚珺正这样想着,又听见颜缜的声音:“你知道?没有解药,你最多还有两年,这你也知道?”
楚珺浑身一抖,脑子嗡嗡地响起来。
敬王元文谦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站在原处,看样子是要继续听下去。
殿内元文谡道:“我知道。皇弟端来那碗药的时候,朕就已经知道了。”
元文谦的神色微微一变。
颜缜的声音:“既然你知道,还喝下去,那就是在寻死了。”
元文谡笑笑:“死不死有什么区别吗?从小纱永远离开的那天起,活着与死了,对我而言就没有分别了。”
颜缜怒道:“你如此糟蹋自己,对得起小纱吗!当年,要是知道小纱会把世间唯一的解药给你,我说什么也会拦下她!“
仿佛又一个炸雷在耳边炸响,从这只言片语里,楚珺已经得知两个秘密——当年中毒的,不止母亲,还有父皇;原来这种毒是有解药的,但只有一份,被母亲在父皇和舅舅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父皇。
元文谡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要是我知道,不会拦住她吗!就算是没有解药、我们一起死,也比现在我一个人活着好过千百倍!“
颜缜也不相让:“小纱打的什么主意,你不知道吗!若不是因为你是皇帝,我会在知道你用了本属于小纱的解药后,还让你活到现在吗?”
元文谡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还是皇帝!既然用本属于小纱的命活着,我就要把本该做的事做完!”
颜缜也笑了一声:“本该做的事?包括寻死吗!”
元文谡稍微平静下来,“只要是能帮珺儿稳定朝局的,我都会做。”他顿了顿,“要是孟氏端来的毒药,我或许还会缓一缓,可这药,是皇弟端来的啊……这叫我怎么能拒绝呢?”
门外的元文谦浑身一抖。
颜缜冷笑道:“若是当年,小纱爱上的人是敬王,我便没有这么多年的痛苦了。”
元文谡苦笑,“是啊,若是她当年,嫁的是皇弟,现在大概和颜纤一样,过着只属于自己的平安喜乐的人生……我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便觉得自己也是欢喜的……”
颜缜短暂沉默了一会,“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以小纱的心思,嫁给你之前,会想不到她将面临什么吗?如果因为前路多艰,就能放弃爱人,她还是颜纱、还是颜家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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