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见旁边有个中年妇人伸手拿了那盒子茉莉粉起来,看着沈沅笑道:“大小姐肤色好,想必是从来不用擦这些粉的吧?”
沈沅皱了皱眉,抬头看她。
近四十岁的年纪,穿着松花色的夹袄,桃红色的裙子,料子都是绸的。头上还簪了一支金裹头的簪子,打扮的较一般仆妇好许多。
沈沅知道她是沈湘的奶娘,姓冯。
不过沈沅不是很喜欢这个冯妈妈,嫌她说话总夹枪带棒的,倒将旁人都当做傻子,就她一个人精明一般。
但母亲在的时候,总是劝她,说这冯妈妈好歹也奶过沈湘几年,服侍沈湘也还算用心,最重要的是沈湘极看重她这个奶娘,投鼠忌器,还是多少忍耐些。
于是沈沅当下也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一年多未见沈妈妈,沈妈妈瞧着倒是越发的年轻起来了。连松花色配桃红色这样娇艳的颜色都能压得住。”
冯妈妈并不晓得沈沅这话是在笑话他,反倒面上有得意之色,还抬手抚了抚鬓角。
沈沅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了炕桌上的盖碗喝茶。
沈湘这时却瞧见了青荷手里捧着的另外一只锦匣,就忙问着:“这是什么?给谁的?”
“这是给泓儿的。”沈沅放下手里的盖碗,微笑着同沈湘说道,“我在常州也给泓儿买了些东西。想着要先来你这里,过后再到泓儿那里,所以就将要给他的东西也一并带过来了。”
沈湘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不过目光不时的就会瞟向那只匣子。
沈沅知道沈湘的心思,必然是以为她给沈泓买的东西比给她的要好。于是沈沅就让青荷将手里的匣子打开给沈湘看,又笑着说道:“泓儿喜欢看书练字,我也没有给他买什么,就买了一方红丝砚,一块松烟墨,并着两部新书罢了。”
沈湘懒怠读书,对这些自然是没有什么兴趣的,当下她就移开了目光,不再看。不过面上的形容总是懒懒的,沈沅说三句话她都未必能说一句话,而且有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那个冯妈妈又不时的在旁边开口阴阳怪气的说几句话,极没有规矩。
沈沅对这个冯妈妈真心不喜,几次想要开口呵斥,不过看在沈湘的面上,总不想因着这个冯妈妈的缘故将她们姐妹两个之间原就不好的关系弄的更僵,所以她还是忍耐了下去,没有说什么。
有些事总归是要慢慢的来的。
沈沅再坐了会,就从炕沿上起身站了起来,温声的问着沈湘:“我现在要将这些东西给泓儿送过去,湘儿要不要跟长姐一起过去?”
沈湘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
她是瞧不上沈泓的。话都说不利索的一个人,而且性子还那样的温吞懦弱。
“我乏了,要歇了,就不过去了,你自己送过去罢。”
她斜倚在大迎枕上,身子纹风不动,一些儿要起身送沈沅的意思都没有。
沈沅也不以为意,反倒还面上带笑的和声说着:“那长姐过两日再来看你。”
沈湘这次只鼻中轻哼了一声,话都懒怠说的了。
沈沅带着青荷转身出门走了。沈湘立时就坐正了身子,拿起了装茉莉粉和玉簪粉的盒子打开来看。
果然细腻洁白,比市面上卖的那些粉要好。
冯妈妈看着那盒茉莉粉,口中却是说着:“这个大小姐也真是。哪里没有茉莉粉和玉簪粉卖?倒巴巴儿的非要从常州带了回来送您?她这明摆着就是笑姑娘您肤色不如她的白呢。”
沈湘平日极在意自己肤色暗沉的这事,又因着沈沅肤色白如初雪,早就心中不自在的了。现在听冯妈妈这样一说,她心中果然生气,就将手中的粉盒子撂到了炕桌上,一张俏脸上满是恼意:“她不过是长的稍微白了一些而已,倒生怕别人不晓得一般,不时的就要显摆一番。”
又赌气说着:“这粉我不要了。”
不过心中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过了一会就伸手拿了粉盒子在手中看来看去。想了想,又叫了丫鬟木莲过来,吩咐她:“你出去打听打听,长姐送给二姐和四妹的分别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倒要看看沈沅是不是心中对她这个妹妹最差。
木莲应了一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沈湘则是继续的摆弄着沈沅送她的那些个东西,只觉越看越喜欢。而冯妈妈在旁边瞧着她这个样子,心中只想着,待会儿这事要去跟薛姨娘说一声才是。
薛姨娘吩咐过的,至好是让三姑娘和大小姐一直不睦,这才好。所以冯妈妈但凡逮着机会就要在沈湘面前说沈沅的不好。
沈沅出了绿绮苑的院门之后,就想着待会儿要去好生的问一问徐妈妈有关冯妈妈的底细。上辈子她从没有关心过沈湘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关心她身边一个奶娘的事了,不过现在倒是要好好的打探一番。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停,带着青荷一径的往泽雅轩去了。
泽雅轩是个近水的院子,里头栽了芭蕉和青竹,极是雅静。
沈沅让青荷上前去叩院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个生的极俏丽,年约十五六岁,打扮的极娇艳的年轻丫鬟过来开院门。
看见沈沅,那姑娘一双丹凤眼眼尾斜斜的向上翘了起来,目光上下打量她,然后开口问着:“你是谁?”
第17章 弟弟沈泓
沈沅一双纤细的远山眉紧紧的蹙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丫鬟她是不认识的。但关键是,这丫鬟打扮的这般的妖娆,言语举止看着又那般的轻浮……
想起上辈子沈泓被薛姨娘特意授权沈溶和薛玉树引诱的最后成了那个样子,沈沅的面色不由的就冷了下来。
她不想回答这丫鬟的话,就转头看了一眼青荷。
青荷会意,便看着那丫鬟说道:“这是大小姐。你还不快让开,让大小姐进去呢。”
那丫鬟听了,便对着沈沅屈膝行了个礼。但这礼行的也很敷衍,说出来的话更没有什么诚心:“奴婢紫绡,见过大小姐。”
沈沅看都没看她,抬脚一径往院子里面走。
沈泓正在西次间的书房,手中拿了一本《礼记》在看。听到外面的声响,他一抬头从半开的窗子里面看到是沈沅来了,赶忙的就起身从椅中站了起来。
而沈沅这时候已经走进了屋来。
“长姐。”沈泓面上笑容腼腆,开口叫着。
他眉眼长的清秀,但因着说话不太利索的缘故,在沈沅的印象中,他素来便是沉默寡言,又腼腆懦弱的一个性子。不过前世沈沅并没有怎么关注过这个弟弟,反倒是她嫁到李家受着那样冷待的时候,他这个腼腆的弟弟曾有一次冲到李家,和李家的人争论着。
沈沅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沈泓面对李家人赤红着一张脸,脖颈上的青筋都梗了出来的义愤填膺的样子。
想到这里,沈沅就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但她立时就敛去了自己面上的异样,面上含笑的叫了一声:“泓儿。”
沈泓话不多,对着她点了点头,就伸手请她坐。
沈沅落了座,一会儿就有丫鬟手中捧了填漆茶盘过来奉茶。
沈沅留心看那丫鬟,十三四岁的模样。相貌虽及不上紫绡的一半,但生的也有几分水秀。
沈沅收回目光,抬头看窗外,就见先前看到的那个名叫紫绡的丫鬟正站在院中一株芭蕉后面,觑着眼往屋子里面瞧。接触到沈沅的目光,她赶忙的就转过身进了旁侧的厢房。
沈沅面上神色未变,依然带了两分笑意,看着沈泓说道:“长姐知道你喜欢写字看书,这次从常州回来,就给你买了一方红丝砚,一块松烟墨,还有两部新书,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就让青荷将东西捧到了沈泓的跟前去。
沈泓见了,立时就伸手接了,面上喜形于色:“谢长姐。”
沈沅见他这样,面上的笑意一时就更深了。
接下来姐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泓说话说的慢,甚简洁。但即便这样,他有时也避免不了有些小结巴。
这若是在以前,沈沅听到他说话结巴就会笑话他。沈泓心中也这样的担心着,所以一张脸通红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沅这次并没有一星半点的要笑话他的意思,反倒是一直面上带着微笑,专注的听着他说话。
沈泓心中渐渐的放松,到后来话也较一开始慢慢的多了起来。
沈沅一直面上带着笑意的听着他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等到沈泓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就在沈沅跟前说了这么多话的时候,他心中就有几分震惊。
他的这个长姐从没有今儿这样耐心的听他说话的时候,怎么今儿却……
他抬眼看着沈沅。
她穿了牙白色暗花缎面的对襟夹袄,玉色的细褶裙。
印象中她最爱的是桃红,柳绿,鹅黄这样娇艳的颜色,什么时候见她穿过这样素净的颜色?而且她整个人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平和恬淡,再不是以往那样骄纵蛮横的感觉。
沈沅见沈泓看着她出神,就微笑着问他:“泓儿这样一直看着长姐做什么?”
沈泓回过神来,对上沈沅带笑的目光,他期期艾艾的回答着:“长姐,变了。”
沈沅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她声音平静的说着:“母亲走了,往后再没有人如以往那样的一心为我们着想,我的性子总归是要变的。”
顿了顿,她又看着沈泓,笑道:“不过长姐还在,长姐往后会好好的守护着你和湘儿的。”
沈泓一开始听她提起母亲,面上的神情也黯淡了下去。这会猛然的听到沈沅说的这句话,他心中震惊,抬头看她。
两人坐的近,看到沈泓这幅震惊的样子,沈沅就倾身过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的说着:“母亲临终前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往后务必要好好的照看着你和湘儿。泓儿,你放心,就算母亲现在不在了,但只要长姐在一日,就必然会护你和湘儿安稳一日。”
沈泓和沈湘不同,他心中还是有她这个长姐的。而且他原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将这些话明明白白的和他说清楚。
沈泓果然感动。他反手紧紧的握住了沈沅的手,眼中含泪。
沈沅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过完年你就十二岁了,这样动不动的就哭可是不成的。”
又拿了手里的手绢给他擦泪。
再坐了一会儿,沈沅就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过两日再来看沈泓。
沈泓听了,也起身站起来,要送她。沈沅伸手止住了他,又状似无意的问着:“我记得以往在你身边伺候的是个名叫观风的小厮,可怎么方才给我开院门的是个叫紫绡的丫鬟?这丫鬟我以往在家中仿似都没有见过,她是谁?再有奉茶的那个小丫鬟,我以往仿似也没有见过。怎么我才离开家一年多,家中竟然新买了这么多的丫鬟么?观风又去了哪里?”
沈泓断断续续的同她说明了原委。沈沅这才晓得,去年观风病了,薛姨娘就说他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沈泓,索性是打发他出去了。随后就挑了紫绡和那个名叫红绫的丫鬟到泽雅轩来伺候沈泓。
沈沅笑着听完了沈泓的话,也并没有说什么,带着采薇转身走了。
不过站在泽雅轩的院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紫绡进去的厢房。
果不其然,就见正趴在窗子后面往外看的人影立时就缩不见了。
沈沅心中冷笑。
这辈子她可由不得薛姨娘再像上辈子那样的故意让人带坏沈泓。这两个名叫紫绡和红绫的丫鬟,是必然不能再留在泽雅轩了。
等沈沅带着青荷回到漱玉院的时候,就见院子里堆了许多的箱笼和桌椅,围屏这些物件。徐妈妈,采薇和青竹正在吩咐着粗使的婆子和丫鬟搬东西的时候手脚要轻些,别碰坏了这些物件。
看到沈沅回来了,徐妈妈赶忙的过来,同她说着:“依着姑娘您的吩咐,昨儿回去我就连夜将夫人的嫁妆好好的清理了一番,刚刚叫了粗使的婆子和丫鬟过去,也是我亲眼看着,让她们将夫人的嫁妆悉数都搬到了您的院子里来。”
外祖父为官清廉,当初母亲出嫁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嫁妆给母亲。一个庄子和两个铺子已是极限了,其他的也不过勉强凑了三十二抬。
不过再如何,就算只是一根草,往后她也容不得薛姨娘来沾指半分。
昨晚沈沅已经吩咐过采薇,让她今天叫小丫鬟另打扫收拾出一间空厢房来存放母亲的嫁妆,现在那些丫鬟婆子就正在将母亲的嫁妆往那那间方向里搬。
沈沅站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就叫徐妈妈跟她进屋。
等到了东次间,沈沅在临窗木炕上坐了,又叫青荷搬了张圆凳过来给徐妈妈坐,然后她才开口问着沈湘身边那个奶娘的事。
徐妈妈想了想,然后回道:“三姑娘的这个奶娘,老奴记得是夫人怀了三姑娘约莫六个月的时候买来的。当时冯妈妈说家中的丈夫死了,儿子还不上一岁,养活不了,情愿卖身到咱们府中。夫人见她可怜,就花银子买了她。后来生了三姑娘,夫人就让她做了三姑娘的奶娘。”
沈沅想了一会,就问着:“冯妈妈的那个儿子,我记得好像是在大哥身边做了个答应的小厮?”
“姑娘您记得不差。”徐妈妈恭敬的回道,“冯妈妈的儿子,小名叫做平安儿,就在大少爷的身边答应着。”
冯妈妈的儿子在薛姨娘儿子手下当差……
沈沅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她才问道:“徐妈妈,这个冯妈妈,你怎么看?实说。”
她对那个冯妈妈的印象总归是不大好的,不过还是想听一听冯妈妈的意思。
徐妈妈也很痛快,直接说道:“论理,我不该在背后说人闲话。只是这个冯妈妈,早先她刚来咱们府的时候,看着倒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可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打扮的就开始乔模乔样的起来,言语之中也有些自恃。只是姑娘您也知道的,夫人生下三姑娘没多长时候,咱们就和那边儿的大老爷分了家,夫人要掌中馈,镇日都忙,也就顾不上看顾三姑娘,倒将三姑娘都交给了冯妈妈带着。是以三姑娘对这冯妈妈是极依赖的,夫人呢,又是个心善的人,对她礼遇有加。但这冯妈妈不知道感恩,倒镇日在府中以三姑娘的奶娘自居,行动就要说人,言语之间又喜欢挑拨生事,极不知高低的一个人,我是早就有些看不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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