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的可就没一点情分了,沈泓当时忍耐不住,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沈沅瞧见,伸脚轻踢了他的脚一下。随后就见沈沅笑道:“三妹这话也没什么不对。既如此,采薇,你去将那卷银票拿过来。”
采薇答应着去了。一时沈沅算清楚了,拿了一千两百零五两银票出来。
银票递给沈湘的时候,沈沅就看到冯妈妈的目光发着亮,紧盯着沈湘手上的银票,就仿似饿了好几日的猫儿看见了鱼鲜饭一般。
沈沅唇角微微弯起。冯妈妈这些日子只怕手头紧着呢,极缺银子的。
一时沈湘拿到了自己该得的那份银子,面色就较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和缓了不少。再坐了一会子,她就带着冯妈妈走了。
沈泓颇有些忿忿不平的意思,只说沈湘太自私,心中再没有一点手足之情,但最后被沈沅给安抚住了。
便是沈湘心中再如何的没有手足之情,但母亲交代过的事她总是要做的。
母亲说过,她是长姐,要让他们姐妹,姐弟三个都要好好的,那无论用了什么法子,她就要做到。
待沈泓走后,沈沅接着开始绣给沈洛的荷包。但不到几日就是除夕了,自然事情就要分外的多。好在沈沅在常州祖父家的时候有很认真的学过主中馈的事,又有徐妈妈在旁边帮着,倒是将一切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错乱的。便是有那等先前不服她的管事媳妇婆子之类,也教她一个个的给慢慢的收服了。
当别人将这些事说给薛姨娘听的时候,她心中还有几分不信。
不过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罢了,便是看着再如何的沉稳,但宅子里的这些个琐碎的事她如何会晓得?还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她明明是有叫那些管事的媳妇和婆子暗中给沈沅使绊子的,但怎么现在看来却……
沈澜就愤愤的在一旁说道:“这事我也让丫鬟打听过了。还不是那些个管事的媳妇和婆子见沈沅是大小姐,她又惯会摆大小姐架子的。现在父亲让她管着这宅子里的事,她自是有处置人的权利,旁人都不敢说什么。她又极会做人情,不晓得如何就晓得了每个管事媳妇和婆子的事,于是她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还有送她们的一些东西,都正好就打到了她们的心坎上去。这样她们如何还不对她信服呢?自是她吩咐的事她们都会妥妥帖帖的去办好。”
这就是恩威并施了。不过薛姨娘原就是个妾室,她管家的时候也担心别人不服她,所以都是威。她又是个极爱财的人,所以这恩是从来不施的。下面的人其实心中早有对她怨言了,不过面上不敢说罢了。这会子遇到沈沅这样一个既会施威,可又会施恩的人,而且沈沅又是个极细心的人,什么事都瞒不了她。在她面前想要扯谎那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不过几日下来,这宅子里一干的管事媳妇和婆子倒都教她给收服了,再不敢小觑她的。她吩咐下来的事也都是小心谨慎的做,再不敢掉以轻心。
薛姨娘原还想着看沈沅忙的焦头烂额,手脚无措,将所有的事都弄的一团糟,最后沈承璋少不得的还是要让她去主中馈,但没想到沈沅竟然这样的厉害……
薛姨娘心中一凛。也不晓得为什么,她忽然就有些心慌了起来。
虽然以往她就晓得沈沅不比以往了,是个难对付的,但今儿她还是头一次这样的心慌了起来。
现在的沈沅,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她想了一想,就叫了瑞香过来,问她:“今儿那个小丫鬟过来了没有?可说了些什么?”
她口中的那个小丫鬟就是青荷。那日她狠狠心拿了一支金簪子出来给青荷,又许诺但凡只要往后青荷不时的就将沈沅做的事告诉她,她就绝不会亏待了她。而那个小丫鬟仿似也动心了,这些日子不时的就会过来说一说沈沅做了些什么。不过都是些很平常的事罢了,并没有什么用。
瑞香听问,忙回道:“先前上午的时候她来过了一次。只是奴婢见您当时正歇息着,便没敢叫醒您,只让她将要说的话对奴婢说了。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说大小姐这些日子忙着做绣活,还有处理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儿,竟都没有什么空闲的。”
薛姨娘听了,心中就有些失望。竟然还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但又听瑞香在说道:“奴婢想起来一件事儿。青荷临走的时候提起过一句,说三姑娘因着那笔银子的事,和大小姐,还有五少爷闹的很不愉快呢。最后是摔帘子走了的。”
薛姨娘便和沈澜对视了一眼。
看来那日沈澜在沈湘面前的话没有白说,冯妈妈这些日子的话也没有白说。
薛姨娘早就发现了,沈沅对旁的都不在意,对自己的这一双弟妹倒都是放在心上。沈泓那边现在她已经没有法子了。挑拨的话沈泓不信,他那里自己也没法子再安排人过去。倒是沈湘是个好挑拨的,身边还有一个冯妈妈是她的人,做起事来总要方便些。
虽然不能如何,但能让她们姐妹,姐弟之间反目离心,让沈沅焦头烂额,心中不快也是好的。
薛姨娘心中较刚刚畅快了不少,便和沈澜说起了这两日沈溶会放年假,从书院回来的事。
沈澜听着她说,又从半开的窗子看到庭院里有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双手还高举了一块石头过头顶。细认一认相貌,是那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
现在已经是腊月了,风大,侵肌裂骨的,那小丫鬟又正好跪在风口里,沈澜瞧着她全身都在打摆子一样的抖。
“姨娘,”她就转头问薛姨娘,“这个小虹又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语气很无所谓,仿似这样的罚跪是再平常不过的。
薛姨娘回答的也很无所谓:“这个小丫鬟做事笨手笨脚的。今儿我见日光好,要去院子里晒暖儿,就让她搬了一张圈椅出去。谁知道她倒摔倒了。摔了她不值什么,我那圈椅可是花梨木的,硬是在旁边的石头上磕掉了一块漆。我这心里一恼,就让她手举着一块石头跪在那里了。倒也忘了让她跪多长时辰了。罢了,瑞香,你去叫了她起来罢。不过她这三个月的月钱领了来也别给她,交给我。也不晓得她这三个月的月钱够不够赔我那一块漆的。”
瑞香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去了。
第53章 续弦之事
青荷也正在同沈沅说小虹的事。
“……我去薛姨娘院儿里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名叫小虹的小丫鬟正手里高举着一块石头跪在风口,冻的一张脸都白的发青了,极可怜的。出来的时候我同旁的小丫鬟闲聊了几句,才晓得这是因着薛姨娘让她搬椅子,她连人带椅子摔了一下,磕坏了椅子腿上面的一块漆,薛姨娘就罚她这样跪着了。我看到她的时候,估计她都已经跪了好长时间的了。”
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最近同那些丫鬟们闲聊的时候,听她们的意思,薛姨娘平日对她们极是严苛呢。她们谁没有被薛姨娘责罚过?”
青荷是个机灵的,又会说话,很容易的就能和其他人亲近起来,不经意间就能套出许多有用的消息来。
“你这样做的很对。”沈沅赞赏的对她点头说道,“既然你现在可以自由进出薛姨娘的清漪苑,可要好好的利用这个便宜,同里面的丫鬟多亲近亲近。”
青荷忙笑道:“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
沈沅便也笑了。她就喜欢青荷这样,什么事但凡她提个话头,她就能明白下面的意思。
随后她想了想,又道:“那个名叫小虹的丫鬟举着石头在冷风地里跪了这么些时候,难免手上,耳朵上就会有冻伤。我记得我从外祖父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盒专治冻伤的药膏子回来,是采薇在收着。你现去找她拿一盒,待会儿就给小虹送过去。”
青荷笑着应下了,转身掀帘子出去了。沈沅则是又低头继续做着绣活。
到掌灯时分,青荷就手里拿了那瓶药膏子去找小虹。
小虹住在下人房里。现下正是当值的时候,其他丫鬟多不在,只有小虹一个人躺在床上。
今儿她确实是冻到了。现在耳朵上,手上都是红肿的,又痛又痒,她禁不住的就想伸手去抓一抓。
不过她才刚抬起手的时候,猛然的就听到有人在说道:“这可不能抓。越抓越痛的。”
小虹唬了一大跳,忙翻身抬头去看时,就见青荷正站在门口。
青荷最近来过几次清漪苑,还笑着跟她打过招呼,说过话,有一次还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玫瑰味的瓜子给她吃,所以她是记得青荷的。
不过她并不知道薛姨娘暗地里同青荷说的那些话,她只以为青荷这是受了沈沅的吩咐才来找薛姨娘。
当下小荷就要起身爬起来,但被青荷快走两步过来按住了:“你别起来,快躺着。”
小虹被她这样按着,就又躺回了枕上去。一面又问道:“青荷姐姐,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荷在炕沿上坐了,将握着的右手打开,递到了她的面前去。掌心里放了一只白瓷盒子,上面绘了好看的牡丹花纹。
见小虹目光不解的望着她,青荷就轻声的笑道:“方才我回去同我们姑娘说话,无意中说起了看到你在风口里跪着的事,我们姑娘就说这样冷的天,在冷风地里跪着必然会冻伤的。她就让我拿了这盒专擦冻伤的药膏子给你送过来。”
旋即她打开了白瓷盒子,就见里面是白色半透明状的药膏子。
“这还是我们姑娘从常州带回来的,一共就带了两盒回来。别看一盒就这么些,可是金贵着呢。”青荷一面说,一面就去看小虹的耳朵。见都冻成了紫褐色了,她不由的也真心疼了起来,“怎么就冻成了这个样?姨奶奶这可是真够狠心的。”
小虹此时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意思,忙摆着双手说道:“大小姐往常都没有见过我,怎么会给我这些呢?我受不起的。青荷姐姐,你,你快拿回去吧。”
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下人罢了,但沈沅却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这值得什么?我们姑娘好着呢。方才她可是说过好几次的,一定要我将这药膏子给你送过来。你躺好了,我来帮你擦。”
青荷一面说,一面就伸食指抠了一小块药膏子,在小虹的耳朵上轻轻的擦着。
先还是清凉的感觉,但过后慢慢的就觉得开始发热了起来,先前的痛和痒仿似也慢慢的都没有了。
人就是这样,在最艰难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一把,哪怕只是说一句好话,给一个柔和的目光呢,心中就会永远的记得那个人这个时候的好。
小虹心内极其的感动,鼻子酸酸的,很想哭。
她拉着青荷的手,真诚的对她说道:“青荷姐姐,请你回去多上覆大小姐,就说我多谢她的恩情。等赶明儿我好了,我一定亲自过去给她磕头。”
“这你可就见外了。”青荷反握了她手,笑道,“我们姑娘不是那种对人好就要人心中记着她恩情的人,你好好的歇着才是正经。”
说着,又从袖子里掏了一个油纸包出来,抿唇笑道:“我想着你冻的这样,晚饭估计也没好生吃好。这是姑娘赏我的三块栗子糕,我没舍得吃,就给你带过来了。你饿的时候记得吃。”
小虹接了油纸包在手,只觉得鼻子越发的发酸了:“青荷姐姐,你对我这样的好,我真是,真是不晓得该怎么报答才好。”
“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咱们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我比你运气好,跟了一个好的主子罢了。姨奶奶也真是,唉。”说到这里青荷又没说话了,只是起身从炕沿上站起来,“天也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且好生的歇着,等我得空了再来看你。”
小虹看着她走出了屋,这才伸手打开了油纸包。
里面包了三块栗子糕,最上面还浇了一层用糖桂花熬出来的糖汁,闻得见桂花香和栗子香。
小虹拿了一口放到口中慢慢的吃着。又香又甜,还很松软。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吃着吃着,她忽然就伏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转眼已到了除夕这日了,一早起就很应景的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花来。
宅子里早就是新换了门神,对联,桃符之类,各处也都挂了大红的灯笼。
沈沅站在大门口的照壁旁,正在同沈溶说话。
沈溶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个子不高,一张圆脸,有些白中泛黄。想是昨儿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一双眼皮有些浮肿。
沈沅对他点了点点头,淡淡的笑道:“大哥前儿回来,我原是要去看你的。只是偏生最近事多,总是不得空过去。只让丫鬟送了那副护膝,还有我从常州带回来的笔墨纸砚过去,如何,大哥可还喜欢?”
她总是忘不了上辈子沈溶故意带坏沈泓的事。还有那时候父亲死了,她回来奔丧,沈溶和薛姨娘一块儿站在大门口不让她进门,大肆嘲讽羞辱她的嘴脸。所以对着沈溶的时候她总是亲近不起来。
沈溶这时候正在打量她。
她穿了一件丁香色撒花缎面的长袄,玉色撒花缎面斗篷,虽然衣服素净淡雅,但她的容貌依然是娇艳的,雪中的一支海棠花一般。
“一年多未见妹妹,妹妹倒是出挑的越发的好了。”沈溶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便眯成了一条缝,“这满京城里看过去,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能比妹妹相貌生的更好的了。”
沈沅微皱了皱眉。
她很不喜欢听沈溶这种轻浮的话,所以便不再理会他,只是同刚过来的沈泓一起说话。
一时沈澜,沈湘,沈潇等人次第的也都到了。沈承璋最后才来。
他穿了檀色绣团花菊花纹的夹袍,外面穿了黑色的大氅,小厮在他身后撑着青绸油纸伞,挡着头顶的雪花。
沈沅等人都对沈承璋行了礼,沈承璋略一点头:“都起来吧。今儿下雪了,路上滑,咱们还是早些去祖宅的好。可莫要误了吉时。”
几个人纷纷的应了一声是,各自上了马和马车,向沈家祖宅而去。
等到了沈家祖宅,马车进了车门,沈沅扶着采薇的手下了马车,就见沈洛已经等候在照壁前面了。
看到沈承璋,沈洛忙迎了上前来见礼:“见过叔父。”
沈承璋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打量了他一打量,说着:“我听得人说,你这一年在国子监里书念的极好,连教导你的谢博士都夸你呢。”
“哪里有哪样好?总是谢博士谬赞。”沈洛笑着回道。又一眼看到沈泓,就又笑道,“听得说五堂弟过完年也要入国子监读书?这可是再好也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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