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也不知为何,心里头对着学剑一事是念念不忘。正等着三哥哥答应呢,就被太子一把抱起,太子已经面色如常,带了逗弄的意思笑她,“我怎么听说,阿容又被罚了?”
阿容想起昨晚的事,小身子一抖,无力地靠在太子肩头,唉声叹气,“阿容当真没想到,太子哥哥的名头也不管用了。”
太子又笑,就连阿容靠着的肩头都在微微颤动,“看来珍妃娘娘不吃这一套,阿容的小聪明要往别处使了。”
谢昀听说阿容被珍妃责罚一事,小姑娘又是真真切切的后怕,想起前世,便淡淡问了她一句,“如何罚的?”
太子奇怪地看他一眼,心想这惜字如金的老三如何就有这一问了。谢昀只静静地看着阿容。
阿容的下巴尖戳在太子肩头,心有余悸地回道,“关屋子里,阿容怕。”
“只是关屋子里?”
阿容点点头。
太子捏着阿容的手笑道,“从没见过珍妃娘娘揍过阿容,最多也就关关禁闭,难怪阿容还这么皮。”
这话一出,阿容立即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阿容不皮!”
“那套紫陶茶具谁摔的?”
阿容身子一缩,立马又回道,“小白!”得,推给猫身上了。
“小白谁带来的?谁把小白惹得上蹿下跳的?阿容,现在说,阿容皮不皮?”
这两人差了十多岁,拌起嘴来却互不相让,太子总要将阿容逗得气急败坏才肯罢休,说到后头阿容已经上手将太子的嘴给捂住了,不让他说话。
而一旁的谢昀总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苗头,既然决定要救她,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阿容不是要学剑吗?”谢昀从没有诱哄过小孩子,这是头一遭,他也不晓得自己说这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容连连点头,随即就要太子放她下来。
太子在她发髻上狠狠揉了一把,哼笑道,“小没良心的。”
阿容早已把太子忘到了天边,在她眼里,向来清冷的三哥哥正笑得温柔,仿佛周遭所有的亮光都柔和下来,阿容迷迷瞪瞪地往他那里走。
阿容身后的秋玉和小舟舟都着急上火了,自家小主子要是再与三皇子来往,娘娘不知会多生气呢!
谢昀看着太子,话却是冲秋玉和小舟舟说的,“阿容从泰和殿出来后,就一直在太子那里。”
太子点点头,表示他愿意帮他们隐遮掩,随后看向秋玉两人,“听明白了?现在随你们小主子一同去潜渊殿吧。”
谢昀带阿容离开后,太子才抬脚回去。
现在天色尚早,清荷宫的奴才又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谢昀小声叮嘱阿容,“待会儿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阿容点头,却不明白三哥哥要做什么。
直到下一瞬,阿容才明白,她紧紧抱着谢昀的脖子不肯撒手,一双眼也紧闭着,半晌才睁开,转了转脑袋,四下里望了望,见他们已经到了清荷宫偏房外,惊呼道,“三哥哥,我们‘咻’地一下就进来了?”
见小丫头眼睛亮得发光,谢昀推开门,回道,“既然说你去了潜渊殿,当然要做得周全些。”
阿容贴在谢昀的前襟,满面幸福地蹭,“三哥哥好厉害,阿容有种捡到宝的感觉。”这丫头果真不太会说话。谢昀却被她这童言童语给惹得发笑。
他将阿容放到地上,转身将门关严实了。
阿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学剑,视线在屋子里来回扫,瞧见了挂在墙上的木剑便要踮着脚去取剑,谢昀走上前,替她将剑拿下来。
阿容捧着木剑,满眼新奇地打量,随即嘟着嘴问他,“这剑怎么不如昨天三哥哥使的那柄好看?”
其实昨天也是这把剑,只是阿容私心觉得昨日谢昀将剑使得分花拂柳、如入画境,连带那剑也好看了几分。
谢昀没作解释,只是将剑重新挂起来,告诉她,“阿容是想学花拳绣腿,还是真本事?”
阿容响亮地回他,“自然是真本事!”
“学真本事的第一步不是学剑招,而是将身体的底子练好,阿容有这个耐心吗?能吃得这苦吗?”
阿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重复了一遍,“阿容要学真本事。”
阿容是难产儿,身体底子必定算不得,现在看着虽是活蹦乱跳的,但是于练武一道上一定有亏,谢昀将扎马步的姿势教与了阿容,在她扎马步的当口伸手探她的脉。
谢昀向来古井无波的面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心中也掀起滔天骇浪,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阿容竟是通脉体。这通脉体,顾名思义,言指通身经脉畅通无阻。这样的天资可以说是百年一遇,常人需要忍受的通经活脉之痛她也不必经受,在习武一途上可以说是事半功倍,天赋异禀。
她这样的资质,若是从小习武,现在已经小有造诣,而这样的武学奇才,在前世竟没埋没了。无人知晓,这深宫之中,有一个和那名扬天下的雪照公子一般资质的苗子。
谢昀敛了心神,见阿容已经在细细颤抖,便开口道,“阿容再坚持一会儿,三哥哥陪你说话。”
阿容点头看他,乌黑溜圆的眼睛水色莹润,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阿容喜欢什么?”
阿容立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阿容喜欢三哥哥。”她眼里蕴有星芒,双颊白净生光微有红晕,格外玉雪可人。
这丫头的嘴有时候甜得跟抹了蜜似的,真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办不到的,也不知他前世怀着怎样的心思将她拒之于千里之外,因着长辈的恩怨而避之如洪水猛兽。迄今为止,谢昀也实在想不出,这样的小丫头谁还狠得下心伤害。
“那阿容讨厌什么?”
阿容仔细想了想,“一品阁的麻糖齁人得很,阿容不喜欢,还有,六皇姐养的大狗见了阿容总要汪汪大叫。三哥哥呢?”小丫头被分散了心神果真轻松一些。
“谁要是欺负了阿容,三哥哥就讨厌谁,阿容觉得,三哥哥应该讨厌谁?”谢昀柔着声音与她说话,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阿容。
阿容转了转眼珠子,笑道,“那三哥哥可要讨厌一个不认识的人了。”这时候的小姑娘脸色有些涨红,说话也不太顺溜了。
“他叫什么名字?”谢昀以为自己问出了点苗头,这句话的语气便有些不易察觉的急迫。
阿容张了张口,却发出一声低呼,歪着身子砸进谢昀的怀里,喘着气儿,仰着小脸看他,“阿容坚持不住了,三哥哥莫怪。”
谢昀扶起阿容,将她汗湿的额发撩起,“阿容先歇一会儿。”
阿容接过帕子擦了汗,大口喝了口茶,听三哥哥在一旁叫她喝小口些,阿容笑,“三哥哥怎么跟母妃似的。”
“再来!”阿容脆生生地叫了声,再一次蹲起了马步,只是这腿一弯,阿容便有些龇牙咧嘴的,“三哥哥,腿好酸。”
谢昀坐在桌边,斟了杯茶,悠闲地看着阿容,没有喊停的意思,阿容瘪瘪嘴,只好继续蹲着。
“接着方才的话说,欺负阿容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三哥哥总该知道要讨厌谁吧?”
听到谢昀这么维护她,阿容心里美滋滋的,只是口上仍别别扭扭的,“老师说背后不可语人,尤其现在还要讲她坏话。”
“阿容只陈述事实,不添油加醋就不算讲坏话。”
阿容被谢昀这一说,心理障碍也没有了,立即将心里话唧唧呱呱地全倒出来,“阿容总觉得婉婉姑姑不喜欢阿容,好几次婉婉姑姑都背着母妃凶阿容。”
她伸出手来,“婉婉姑姑还掐过阿容,但是母妃不信阿容,母妃以为阿容四处玩耍受了伤,害怕责罚才赖在婉婉姑姑头上。”
“阿容不明白,为什么母妃不相信阿容呢,阿容不是撒谎的坏孩子啊。”说着说着,眼里已然泪汪汪的了。
☆、虚惊一场
其实谢昀对阿容口中的婉婉姑姑有些印象,他知道那个婉婉是珍妃身边的老人,娘家带过来的,自然受重用。但是……婉婉为什么要苛待阿容呢?
阿容活的这六载光阴里,从没有将罪责推到下人头上,因为她知道,犯了错若是自己抗无非是一顿责骂、关关禁闭,但是落到下人的头上就变成了性命攸关的大事,她以为母妃知道她的性子,会相信她的话。
阿容哭得身子摇晃,马步是蹲不下去了,谢昀将她揽过,拿了毛巾将她脸上的泪水沾去,叮嘱她,“练好了功夫,谁也欺负不了你。”
阿容停了抽噎,扇面一样的睫羽眨了眨,抬眼看向谢昀,嘟着嘴说,“阿容还以为三哥哥会说,下回受欺负了三哥哥帮忙出头呢。”
小丫头明显是在撒娇,谢昀没有应声,转而问道,“跟太子说了吗?”
阿容摇头,“其实阿容并不害怕婉婉姑姑,阿容只是伤心母妃不信阿容的话罢了,太子哥哥也帮不了忙的,若是太子哥哥出了面,母妃说不准觉得阿容在以权压人,哦不,是借势压人。”有时候,这个孩子当真早慧,将事情看得透透彻彻。
若是确定了阿容前世的遭遇与婉婉有关,谢昀直接将婉婉除去就成,但若是另有其人……
谢昀敛了心思,问阿容,“阿容再来一次?”
阿容悲鸣一声,咬唇看他,谢昀好笑地道,“算了,今日好好休息。”
阿容嘻嘻笑,有模有样地抱拳道,“今日就多谢皇兄了,你我来日再聚!”说话时神气得紧,昂首挺胸的,颇有傲然之气。
这个小丫头不过一瞬又恢复成活蹦乱跳的模样了,谢昀将她抱起,阿容惊呼一声,便被谢昀放到了案几上。
阿容正不明所以,便被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覆上了膝弯,一阵阵热意传来,阿容呼出一口气,赞道,“三哥哥,好舒服。”
谢昀垂着头,睫羽挡住了眼睛,“要是阿容明日站不起身,珍妃怕是会生疑。”说着,手便往上移。
“三哥哥,这是什么?热热的。”
谢昀俯着身子,也不看她,“这是内力,你以后也会有的,只是现在别说出去,可好?”说到最后才抬起头来。乍然露出的冰雪容颜叫阿容恍惚了一瞬。
谢昀也不明白,自己的戒心何时降得这般低,在这丫头面前就没有想过隐瞒似的。
阿容一听这话,眼睛睁得溜圆,愣了一会儿又拍起手来,“这个好厉害,阿容要学!”随即捂着嘴嘻嘻笑,“阿容保证不说出去!”好似和谢昀有了共同的秘密,阿容心里开心地直冒泡泡。
而潜渊殿内,秋玉和小舟舟急得焦头烂额。
外头的宫人传来消息,珍妃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就等着接人回去呢。可这哪里有人呢?若珍妃来的时候只瞧见他们两人,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们两个做奴才的不定被怎么罚呢!
小舟舟年纪小些,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秋玉拍了拍他算是安抚,其实自个儿心里头也着急得很。
珍妃最讨厌什么,一是云妃母子,二是讨厌欺骗,今儿算是占全了,小主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自然罚一罚也就算了,但他们做奴才的怕是得去半条命!
秋玉有些绝望,因为就算小主子立马赶回来,也来不及了,说不准还会在路上和珍妃碰着面。
太子仍在看书,瞧见两人绝望的眼神,无奈摇头,没想到珍妃竟然亲自来寻人,也不知是信不过他的说辞,还是直觉敏锐要来逮个现成,“你们两个莫着急,着急也无用,待会本殿会在珍妃娘娘面前为你们说情。”
小舟舟得了太子的允诺,颤抖的身子却半点没停。
转过漆木回廊,一袭魏紫长裙曳地而过,金线绣成的祥云纹微微飘动,珍妃拢了拢雪白的披肩轻纱,行进间如踏鼓点。她的面色有些冷,眉心的梅花钿好似也生出了一股冷香,叫身后的诸人垂首抿唇,不敢出声。
“珍妃娘娘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可是要接九公主回去?”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从回廊的另一头迎过来。
珍妃步子稍缓,“正是,柳公公带路吧。”
柳公公点头弯腰,口上回道,“娘娘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太子交代了,过会儿就将九公主送回玲珑殿。现在娘娘既然来了,就到潜渊殿里头喝一杯茶,再带九公主回去吧?”
这柳公公是带路的,却走得有些慢,珍妃也不好越过他去,珍妃面色愈冷,“还请柳公公快些。”
柳公公咳嗽几声,笑呵呵地道,“老奴上了年纪,想要跟年轻人一样步履如飞可是不行了,娘娘莫怪,莫怪。”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公公一个老人家赔着笑,又是太子跟前很得脸面的人,珍妃面色冰冷,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心里头的猜测越发清晰。阿容那个丫头一定又去找谢昀了,还合起伙来骗她。
前头便是潜渊殿了,珍妃看了眼殿门口,脸上泛出一个优雅得体的笑来,“柳公公,这就到了,本宫自行过去吧。”话毕便加快了步子,曳地裙摆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来。
柳公公动了动嘴唇,没有阻拦。
潜渊殿的门口有两尊盘龙白玉雕像,是封太子的时候皇上御笔一挥,遣了名匠雕刻而成,明晃晃地告诉世人,这是他定下的储君,大楚未来的帝王。
珍妃就是再受宠,到了潜渊殿的门口也得慢下步子来,对着门口的盘龙雕像行了礼,随后对殿门口的守卫道,“劳烦通报一声。”
守卫点了头,刚要进去,就听珍妃轻呼一声,原是从雕像后头蹦出来个小姑娘。
“母妃,阿容吓着您没?”阿容声音稚嫩,眼里满是得逞的笑意。
珍妃轻抚了下胸口,把小姑娘拉过来,见她眼里笑意烂漫不似藏了心思的,脸色转暖,“阿容什么时候躲这里的?秋玉呢?”
“他们在里边呢,阿容是专程在外头候着母妃呢!”
珍妃捏了捏阿容的脸蛋,佯怒道,“哪里是候着,分明是吓人来了,阿容不乖。”
阿容也不反驳,笑嘻嘻的,珍妃站直身子,牵着她的手,“走吧,跟秋玉他们一道回去,母妃遣人给阿容带了点心,比宫里头做得好吃,阿容要是回去晚了,母妃就要赏给下人了。”
阿容一听,立即扭着小身子,“那不成,阿容要快些回去!”阿容为了掩饰,连惧怕也顾不上了,如寻常小丫头一般撒娇。
潜渊殿的大门被推开,秋玉和小舟舟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两个人皆是面无人色,急忙跪下,张口便要请罪。
阿容害怕母妃生疑,连忙轻咳了声,“阿容要吓母妃,你们也拦不住,请什么罪?快些起来!”
跪着的两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悄悄抬起头来瞧,娘娘身边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小主子吗?
秋玉立即站起来,顺带将腿软的小舟舟也拉起来,她脑子转得快,立即就反应过来,“是奴婢失职,没能拦住小主子。娘娘没被吓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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