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也不让人伺候,相互搀扶着一步步前行,走到了宫殿外,仰首去看殿上的鎏金匾额。
首先发现他们的,是来回打扫清理的宫人。
宫人们见到二人,先是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婢子见过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这欣喜而意外的高呼声惊动了殿里商议政事的文武百官。
他们不顾身上沾了血污,正就今日之事的后续处理和太子殿下在宫内进行商议。
听闻外面的叩拜声,文武百官尽皆快步走了出来。见到董皇后搀扶着的那个脸色苍白却精神不错的男人后,他们当即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微臣见过皇上!皇上万岁!”
元成帝咧了咧苍白的唇,平静道:“都起来吧。”
“谢过皇上。”
站起身后,几位老臣忍不住抬头去看。望见皇上那憔悴的容颜后,他们激动地痛哭流涕。
“臣等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圣上了。”为首的兵部老尚书泣不成声,“还是清王爷告诉了臣等,陛下无恙之事。”
说罢,他再也忍不住,苍老的面上满是泪水。
“你看你,朕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元成帝的声音尚还有些虚弱,“其实,要说‘无恙’,也不确切。”
真正的说法是,他确实是中了些毒。只不过不至于危及生命。
其实,元成帝当初考虑过旁的手段来制住赵岳。
谁知半途出了个意外。
那意外便是福宁公主给赵岳的东西。
福宁公主卿云芬那日准备了些“特殊”的点心,打算给赵岳用上。
谁知那时候赵岳刚巧与元成帝一起商议事情。半是赵岳刻意为之,半是阴差阳错,东西没有入了赵岳的口,反而被元成帝用上了。
当晚,元成帝身子不适。这才有了后来计划的临时调整。
虽然元成帝没有“驾崩”,但是这么一来,到底伤了身子。就算是和君兰一同启程往回走,也是迟了很久方才到达。
原本依着君兰的意思,她不必早走,一同陪着皇上回宫就好。
不过,帝后二人都坚持着让她先行回去。
“小九在宫里。”董皇后握着君兰的手,殷切叮嘱:“也不知道小九怎么样了。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的难受着。”
于是夫妻俩就让君兰先走一步。
说是担心清王,所以让清王妃先行回去。
其实君兰心里明白,帝后二人是看出了她的思恋和担忧,晓得她见不到王爷的话,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来。因此,给了她先行一步的特权。
在河州别院那个小院子里的这段日子里,君兰和元成帝、董皇后日夜相处,感情极好。
对于他们的好意,君兰并未拒绝,而是感激地应了下来。然后一路坐车回来。
现下虽然没有见到九叔叔。可是看到帝后二人平安抵达,她也是欣喜至极,和太子妃、小皇孙一起,冲到了董皇后的跟前,依偎在一起,久久不分开。
随着元成帝的回归,宫里一改之前的沉闷气氛,顿时欢腾雀跃起来。
不多久,又有马车停在了宫内。
宫车内下来一位气度端庄举止优雅的老夫人。正是离开了宫中好些天的潘太后。
从元成帝带着朝中百官往河州去秋狝开始,潘太后就借着说要点长明灯的理由留离开了皇宫,去往庙里暂住。
那庙里有丽太妃和柳太嫔,还有其他先帝的妃嫔和她相伴。生活上倒是没甚需要担忧的。
她心中挂牵着的,也是孩子们的安危。
此番回来,听说孩子们都好好的,潘太后高兴得拿着帕子一直擦眼睛。
说来也巧,恰在这个时候,卿则和卿剑轩一同回了宫。
君兰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方才见到九叔叔。
几日未见,他好似清减了些,显得更高了。眉目也更加冷厉。
只不过,那目光在望向她的时候,却是温和如初。
君兰静静地看着九叔叔,看他去和皇上皇后还有太后请安,看他沉着地吩咐着宫人们做事,看他安抚着潘太后的情绪。
待到一切稳定下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候。
饭食端上来后,君兰没有独自用膳,而是静静等着,坚持着要和九叔叔一起。
好些时候没见他了,她想念得很。知道他在膳后可能还要继续忙碌,所以希望借着用膳的片刻功夫,与他好好聚一聚。
卿则听闻了手下的回禀后,瞬间明白了小丫头的坚持。
心底柔软一片,他婉拒了圣上的相邀,坚持着去了君兰所在的宫殿,去见她。
——她思念他,他又何尝不是?
独自在京中,独自筹谋安排着一切,见不到她,不知道她状况如何。他比她,更为牵挂。只不过大事当前,他不得不强压下所有思念。
卿则大跨着步子疾速而去,走到了门口,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而后,他轻轻推门。
屋内,君兰已然疲累至极,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卿则放轻脚步,走到了她的跟前,拿过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即便他努力放轻了动作,可是,她依然醒了过来。
君兰睁开眼的时候,视线犹有些模糊。努力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是九叔叔。
困意顿时消失不见。她腾地下站起身来,离开椅子,来到他的身侧。也不说话,就那样用亮晶晶澄澈的双眸打量着他,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确定没甚大碍后,方才放下心来,抬眸望向他的双眼。
卿则抬手在她发间揉了一把,轻笑道:“怎么?怕我骗你?怕我明明有伤,却非要说自己没事?”
心思被揭穿,君兰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她道:“我知道清王爷素来是报喜不报忧。总得确认一下才行。”
卿则俯身,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低声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不会出事,就一定妥善安排好一切。”
两人手牵着手落了座用膳。刚吃到一半,长明在外急切求见。
有两个消息骤然传来。
其一。赵家几乎所有人已经被擒住,清点过后发现唯独漏了一个,那便是赵家的大公子,素来温文尔雅的赵宁文。
其二,将士们闯入赵家的时候,看着家人们一个个被生擒,赵家三公子本打算自尽,又被人给救了回来。
听闻这两个消息后,屋内的旖旎气氛瞬间被打散。
卿则瞥了君兰一眼,先是让人继续追踪赵宁文的去处,这便继续吩咐道:“赵宁帆务必照顾妥当,不得有失。”顿了顿,又道:“晚些我自去看他。他的事情,我自会禀与圣上,让他放宽心。”
长明领命而去。
卿则再把其余事情安排妥当后,便打算去看望下赵宁帆。
君兰也很担心赵宁帆。握着卿则的手,说道:“九叔叔。我也想去看看他。”
赵宁帆在这些事情上出力良多。
也难怪他会情绪激动下准备自尽。
想赵家犯了谋逆大罪,必然是满门抄斩的结局。即便九叔叔力保他,可是,这个结局毕竟是他出手相助后得来的。
家中众人尽要问斩,留他一个独活,这样的情形,想必也是他无力承受的。
两人好歹是友人。君兰想在这个时候去看看他。
免得他心里想不开,在九叔叔还没来得及在圣上面前为他求情前,他自己先打算了结生命。
卿则抿了抿唇,轻声道:“这便不必了。”
“可是——”
“晚些再说。”卿则道:“我并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现下他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他的那点心思,卿则还是明白的。
若是让小丫头这个时候过去,难保他会不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看君兰犹在坚持,卿则莞尔一笑,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
“你放心好了,我既是过去,就一定保他性命无忧。不然你以为我为甚前往?不过是怕你担心他,所以替你亲自走这一趟罢了。”
☆、第一一五章
大理寺旁有个小院子。
院子不大, 只两进, 统共七八间屋子。够寻常人家十几口住下的。
原本这院子是家境富庶的小官家里所有。后官员离去, 这个屋子就空置了下来。几经辗转, 归属于大理寺所有。
卿则骑马到了此处,翻身而下。询问过门房几句, 也不用人引路, 自顾自地进到院子里, 往二进的屋子里行去。
如今已经是秋季,二进院内满是枯黄落叶。叶子从树枝上纷纷落下, 将地上铺满一层金灿的黄色。
卿则脚踏枯叶而行,步入院中,行至门前。抬手,略扣了几下门。没有听到声响,也未继续再等,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没有开窗, 屋内很是昏暗。浓重的药味遍布屋内,顺着药气前行,到了卧房, 借了昏沉沉的光亮, 依稀可以辨出床上躺着一个人。
谋逆罪名极大。赵家已经被满门抄斩。不论赵家存了哪个余孽,都必须铲除干净。
卿则护下了赵宁帆, 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他安置在太过奢华显眼的地方。唯有把他留在此处,在大理寺的严加看管下才行。一切都要到见过陛下后再做定夺。
现下皇上的病情只是控制住了还没完全康健。他得小心着些把赵宁帆的情况输出去。
思及此,卿则在进入屋子后收住脚步, 顿了顿,问:“赵三公子?”
床上的人原本正目光呆滞地盯着帐顶细看,听闻这个略带了几分熟悉的声音,这才慢慢转过头来。却不是望向跟前的高大男人,而是看向了男人的身后。
……没有。
他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
赵宁帆直勾勾的双眼一点点调整位置,回到了刚才失神的茫然状态。
卿则立在屋内,说道:“赵家只你一人了。你还想不想活。”
没有反应。
“你若是想活下去,我可以留你一命。你若是不想活了,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依然没有反应。
卿则眉心蹙起,颇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不觉得你现在的表现很幼稚?”
床上人依然眼神空洞地目视床顶,毫无反应。
卿则暗叹了口气,十分不甘愿地说道:“君兰让我来看看你。”
这一刻,床上之人的眼中渐渐汇聚起了神采。
这过程很奇妙。
明明看着像是将死一般的带着沉沉暮气,但是,某个名字一入耳,整个人就慢慢变得鲜活起来,有了精神,有了光彩。
卿则的脸色不太好看。不过,依然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半个时辰。
足足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赵宁帆才重新恢复了正常意识。
他努力地一点点把头侧过去,看向了椅子上的人,轻声问道:“王爷怎么来了。”
卿则被他给气笑了,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淡淡道:“莫不是我刚才说的话你全没听到?”
漂亮的桃花眼眨了眨,赵宁帆没有说话。
“你听见了。”卿则笃定地道:“旁的不说,我提起她的名字时,你一定是听到了。”
赵宁帆刚要反驳,卿则忽地又道:“别和我装傻。”
赵宁帆顿了顿,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最后张开口,“哦”了一声。
卿则眉目骤冷,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呵斥仿若从天而降的惊雷,把昏昏沉沉的赵宁帆惊得再清醒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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