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装着那些废弃印鉴的,不过是个没有雕纹的黄花梨匣子。今年秋的时候,他以钦差身份巡查江南,偶遇一卖珍奇古玩的店铺。从几十种上百的名贵器物中,他偏一眼看中了那个。
那并蒂莲纹饰的紫檀木盒。
彼时店中掌柜滔滔不绝,说并蒂莲寓意极好,送家中娇妻更是合适。
他记得当时自己淡淡一笑,道,家中未曾娶妻,不过是借了并蒂莲善良、美丽的寓意。
如今仔细去想,果真如此简单?
……
闵清则道:“这几日姑娘如何?”
自打那天拿了一根青丝后,他连日未曾归家。一是都察院事情太忙。二来,他有些思绪没有理清,需得好生想清楚。
这才有了之前的那番问话。
蒋辉道:“姑娘甚好。只是每日问起爷来,还问爷何时回去。今儿早晨去荷花巷之前,时间那么紧,她还亲自过去问孟海一声,爷今儿回不回家。”
闵清则听闻之后,眉梢眼角染上了清浅笑意。
“我回不回去与她何干。这丫头,就爱乱操心。”
闵清则勾着指尖之物,一圈圈缠缠绵绵地绕着,半晌后方道:“你且退下吧。她若再问,你就与她说,今晚等我一起用晚膳。”
蒋辉应了一声,把手中茶壶茶盏尽皆放好,拱手揖了礼,放轻步子悄悄离开。
关门声起。
闵清则十指收拢,把指尖青丝紧紧握在手中,阖目细思。
许久后,他忽地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这天晚上,闵家意外地收到了宫里的一道旨意。
皇后娘娘听闻闵府八姑娘淑慧贤良,特召进宫中说话。
明儿一早就去。
☆、第三十三章
听闻九爷晚上要回来, 君兰就一直在思明院里等着他。就连皇宫里来了人都不知道。还是高氏让闵书铂去思明院门口叫她,她才出了院子。
来传话的公公姓牛,中等身材, 面白无须,
听闻闵家八姑娘来了, 牛公公主动上前迎着, 带笑把皇后娘娘的话说了。闵老夫人让人给赏钱,牛公公也没要, 与君兰道了声别也就离开。
闵老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宫里来人打点一番是规矩。据说九爷那边, 若是有内侍来家也都给些银子,谢过公公们走这么一趟。缘何她的就不收?
刘妈妈知道老夫人的顾忌,悄声道:“老夫人不必紧张。婢子觉得, 公公也并非觉得那些银子少,而是另有旁的缘故。”
闵老夫人脸色稍霁,“怎么说。”
“这位公公是皇后娘娘身边的, 先前去九爷那儿的都是皇上身边的,自然处事有所不同。”
闵老夫人“嗯”了一声,想要唤君兰到身边来, 好多叮嘱几句。
谁知半天寻不到人。
金珠来禀:“姑娘说思明院那边的事情还没做完,急着过去了。”
闵老夫人听闻暗道孙女儿乖巧,笑着和身边的高氏道:“兰姐儿是个懂事的。”她这趟能进宫, 说不定就是皇后娘娘听闻了她在九爷身边伺候。
高氏原先虽和陆氏同为儿媳, 但在老夫人跟前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毕竟三房为嫡五房为庶。幸好五老爷争气官职不错, 这才得了老夫人高看几分。
现下君兰愈发出众, 高氏也跟着在老夫人跟前长脸面,玩笑话也多了不少。
高氏斜着眼看了看陆氏,笑着与闵老夫人道:“还是老夫人教导得好。这丫头原来不听话,最近得了老夫人的教诲才懂事起来。”
这番夸赞让老夫人心里满足。
五房知道感恩的话,往后五房出息了,才会一家亲。
陆氏在旁发现了老夫人的偏心,很是气恼,不由得朝一双女儿瞪了眼。
闵萱想要辩解,被旁边闵菱拽了一把后,终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君兰回到思明院的时候,九爷还没回来。因为天色已晚,篆刻的话太伤眼,所以她就在等下看了会儿书。
闵清则进屋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柔和的烛光下少女认真默读的侧颜。
他不忍打扰这份宁静,驻足在门口定定地看着。
君兰看得有些倦了,抬头舒展身子的时候方才看到门口有人。先是惊了一跳,而后发现是闵清则,不由笑了。
“九叔叔回来也不说声。”君兰起身朝他走去,“脚步声没有,开门声也没有。乍一看到,还真把我吓到了。”
闵清则道:“开门声是有一点的,只你看得认真没有发现。”
君兰想了想,“有可能。那故事很有意思,我看得有些入迷。”
闵清则就往闭合的书册上看了几眼,思量着晚些让人给她多寻几本类似的书。
君兰发现了他的目光,脸上微红,一把捞起那本书抱在怀里。
少女面带淡绯色,更添娇媚。
闵清则抬手抚了抚她脸颊,触感稍热,莞尔,低声问道:“怎么?不好意思让我看?”作势要和她抢。
“倒也不是。”君兰抱着那书背转身子,“只不过女儿家看的书,怎么能给您看呢。”
闵清则比她高太多,即便她转过身去,他依然能越过她的肩膀瞧见那一本。趁她一个不留神,探手拿着书角抽了出来。
君兰没防备,手里突然空荡荡的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忙抬头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则拿着手里的书册慢慢翻阅。
君兰试图去抢回来,他就借了身高的优势把书册举得很高,然后继续翻看。
他那么高,而她身量娇小。这样的状态下,任凭她怎么努力,又跳又伸手都没法触到书册最底下的边儿。即便他毫不挪动步子。
好半晌,君兰累了,站在原地气喘吁吁地抬头看向高大男人。
原先只道闵九爷是个沉稳清冷之人,今儿方才发现,原来他如果肯的话,还是能够非常不讲道理的。
看着她一脸幽怨的样子,闵清则低笑着把书塞回她的怀里。
“不过是本讲首饰的书罢了,为甚不愿让我看?”
君兰看这书是喜欢看那首饰上的纹路,多瞧瞧工匠们漂亮的手艺,往后刻印鉴的时候可以自己想出更好的搭配纹饰。所以随手画了两张印鉴纹样夹在了书册里面。
虽然单看纹样不见得能认出是印鉴所用,但她刻印鉴是悄悄地来,再怎么样还是旁人看不到更保险点,下意识就想藏起书来。
谁曾想弄巧成拙,反被留意上了。
这话她不能对九爷说,于是道:“九爷看的书都是极其文雅的,我这书和您看的书比较起来,当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哪里还敢让您瞧见。”
“说谎。”闵清则见她眼神略有闪躲,就知道小丫头没有和他说实话。
那两张纹样他看到了,只不过没明说罢了。
她的顾虑,他还是知道的,因此闵清则道:“对我来说,你喜欢的便是好的,没必要遮着掩着。你若是中意什么,只管与我说,就算我这儿没有,我也会尽全力给你寻来。”
君兰听了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后不由一愣。
这是极其重要的承诺。
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只一点,她喜欢。
君兰觉得心里酸酸的甜甜的。说不上什么感觉,温暖而又安心。就好似有了九叔叔在,她都敢要天上的月亮了。
想到天上的月亮,君兰忍不住笑了。真要那个的话,他哪里弄得来?
闵清则看她笑得开心,拉着她的手在桌前挨着坐了,“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没什么。”君兰笑道:“就是很高兴九叔叔待我这样好。”
她知道如果说要那种遥不可及之物的话,肯定会让九爷摇头叹息着说寻不来,也觉得那样会很好玩。但她不会这样。
九叔叔待她这样好,她舍不得去为难他。
闵清则见小丫头不说话了,就让人把饭菜摆上来。
饭菜是蒋夫人带了人端到门口的,而后那些随从在门口止步,蒋夫人再把东西一样样呈到桌上。
闵清则选了君兰喜欢的饭菜放到她的跟前。
这时君兰想起一件事来,问道:“九叔叔,进宫一事,和您有关系么?”她实在想不出为什么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见她。
“嗯。有点关系。”闵清则不甚在意地道:“听说那老嬷嬷待你不好,我总得想点法子才行。”
说罢,不等她开口说感激的话,他就指了她跟前那堆成小山的饭菜道:“赶紧吃。一会儿凉了。”
君兰早已腹中空空,听了这话后开始闷头吃起来。半碗饭下去,她速度慢了点,方发现屋里安静得很。
在这静谧之中,君兰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往旁边看去,才发现闵清则什么也没吃,筷子犹在碗上根本没拿,只用专注的目光一直凝视着她。
“九叔叔?”君兰伸出两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不好吃吗?”
话刚说完她正要收回,他却突然出手如电,把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修长且温暖,被其牢牢包裹,安心而又可靠。
君兰迟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说道:“九叔叔,不吃饭么?”
“不急。”闵清则摩挲着她的手背,垂眸看着她澄澈双眸,轻声道:“有些话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可喜欢和我在一起?”
他问得极其认真。这样专注的凝视和郑重其事的语气,让她的心漏跳了一下。
仔细想了想他话中语句,君兰总觉问得奇怪。但说哪里奇怪,她也解释不清。
可是,与九叔叔待着的时候很开心,这是不可否让的。
“喜欢。”君兰笑道:“我最喜欢和九叔叔在一起了。”
闵清则心知她说的和他说的不是同样的意思,但得了这样的回答,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唇角轻扬。
“是么。”闵清则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那往后我得愈加努力,让你更喜欢与我一块儿才行。”
用膳过后,时间有些晚了。算算还不太到四个时辰,闵清则就邀了君兰到庭院中散步。
院内皆是花树,淡淡花香充溢四周,为这寒冷的夜里添了几许暖意。
君兰初时被这花香所吸引,行至院中走了片刻方觉有些寒冷。
她抚了抚手臂,正打算回屋去拿斗篷,身上骤然一沉而后一暖,却是裘皮大氅压在了她的身上。
“九叔叔?”君兰诧然地想要把衣裳脱下,“您赶紧披上,不然就冷坏了。”
“无妨。我不怕冷。”
“可是……”
“让你穿你就穿着。”闵清则笑道:“是我让你出来走走的,若是冻坏了,不还是我的责任?”
衣裳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周围略有茶香,好似也是从他衣裳上面透出。
不知怎地,君兰也不想把衣裳脱下来了,听闻后就道:“这可是九叔叔自己说的。若您冻病了,可不准赖我。”
说着就把大敞往身上裹紧了些。
闵清则忍俊不禁,“放心,病不了。我本也不需要加上这件,就是觉得你怕冷,所以拿来准备给你披的。”
这时两人来到了八角亭外。
闵清则看亭子四周挂上了帘子,晓得是蒋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就握了君兰的手一同往亭中行去。
“今日可曾吃了苦头?”落座时闵清则问道。
君兰道:“还好。郭嬷嬷有些严厉,懂的东西很多,我们学到了不少。”
这话一听就是场面的客套话。
闵清则并不去接,只眸色淡淡地看过来。
虽未言语,虽未怨怪什么,但君兰依然从他的神色里辨出一些难以言说的失望来。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不忍去疏离地对待。
君兰低头拨弄着大敞上的滑软毛皮,轻声道:“郭嬷嬷凶得很,罚我们坐姿,罚我们站姿。一坐就一个多时辰,我腰都酸了。”
“哪里酸了?”闵清则低头在她腰间查看。
君兰指着腰后的位置,“这儿。”
刚说完,大手
因为隔着厚厚的冬衣,所以手心的温度不曾透过来。但是那按揉的力度却十分适中舒服,让那处的酸软瞬间缓解。
君兰舒服地半眯了眼。
闵清则看着她猫儿一样地表情,忍俊不禁,抬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又正色道:“往后记得无论遇到什么难处,都和我说。我定然想法子帮你解决。你若不说,我哪里知道你需要我?”
提到这事儿,君兰犹豫了,“九叔叔本就十分忙碌了我却还……”
她话没说完就忽地察觉不对,仔细感觉了下,才发现腰后的大手不再挪动。
君兰抬头望过去,正对上闵清则略带薄怒的眼神。
“我不怕你麻烦我。”闵清则一字字认真说道:“我只怕你有了事情不与我说。到时候你有点什么不妥,心疼的还不是我?”
这话虽语气严肃冷硬,可话中字句却暖心至极。
君兰不禁脸上有些发烫。想要和他说些什么,话语却莫名其妙地堵在了嗓子眼儿,不知该怎么讲才妥当。
幸好他并未为难她。把这些话告诉她后,就开始继续按揉,并不需要她给与答复。
君兰心下稍安,暗松了口气。
过了半晌,君兰察觉到手在发冷,忙搓了几下,连声道:“好冷。”
想到一直在为她按揉忙碌的九叔叔,她忙往身后探去,拉住他的大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好多了,不用了。”君兰触到他冰冷的指尖,忙仔细地给他来回搓着,“九叔叔的手都冻凉了。若冷坏了写不来字怎么办?”
闵清则想告诉她,他习武之人不怕冷。虽因天气太冷而指尖发凉,但他手掌分明温热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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